“丁姑娘莫怪,我大师兄离开乌鹭三月有余,久久没有音讯,我总担心他这次年前赶不回来。方才乍然听到他的音讯,难免高兴得失了分寸。” “情之所至,也是常理。只是——” “我明白。”颜令仪不待燕月生说完,便回头叫人,“阿青!阿青!” 原本在廊中喂雀鸟的丫头慌忙放下手中糕点,小跑着赶来。 “大小姐有何吩咐?” “你带着这位姑娘去我们后花园转转,散散心。待会儿我再派人来叫你带客人去前厅。” “知道了大小姐。” 与师兄暌违数月,颜令仪思念太过,不愿稍作等候,飞一般地跑去前厅方向,动作竟比拉燕月生上门的时候还要快些。一身青衣的丫头领着燕月生去后花园闲逛消磨时间,细声细气地为她解释:“大小姐没有轻慢客人的意思,奈何今日管事的文老伯身体不适,请假休息去了。不然如今带姑娘去逛园子的必定是他。” “方才我听你们大小姐说大师兄回来了,想来他才是你家小姐丢下我的主因吧。” “那是宋阙宋公子。”阿青脸上微微一红,“我家小姐和宋公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很是深厚。但小姐也绝不单单只是为了宋公子才撇下姑娘不管的。” 燕月生暗暗发笑,但也未曾出言拆台。如今已入了冬,后花园修缮得再精美华丽,到底是百花凋谢的时节,偶尔还能看见地上顽固不化的冰雪。草地枯黄,整个花园跟雪洞一般冷清凄凉。颜令仪连这都想不到,可见是被那个宋阙回来的消息给喜昏过了头。 “姑娘不要笑。”同样想到这一层的阿青满面通红,“穿过这片假山,便是一片梅林。如今虽未盛开,也已经挂上骨朵了。姑娘如不嫌弃,可以去看一看。” “我自己去看看便好,不必你带着了。”燕月生拦住阿青,“我就喜欢一个人四处走走,你跟着我我反而不自在。” “可待会儿大小姐……” “我看完梅花就出来,丢不了的,你在担心什么?”燕月生点点阿青的额头,示意她在这里站着。白衣少女穿过假山石堆砌成的长廊,进了还未盛开的梅林。 红梅虽未盛开,但已经有了香气,枝头透出千万点胭脂般的红。刻意去闻的时候一无所获,放弃追寻后反倒被扑了一鼻子的馥郁。燕月生在花树间穿梭,赏鉴着将要开放的梅花,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梅林深处忽然传来笛曲,缠绵凄切,哀婉得仿佛一声呜咽。燕月生蓦然回首,脸上满是惊愕。以她的感知,竟然半点没察觉出这林中有人! “谁在那里!” 笛声未有知觉,只是哀怨地吹奏下去,几乎将人心都揉碎了一般。燕月生循声而去,渐渐走下山坡。映入眼帘的是满山红梅,和山下冰蓝彻骨的湖面。梅花寒香扑面而来,将燕月生拥入怀中。 一身黑衣的青年背对燕月生站在湖边梅树下,吹着一支破碎的曲子。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事过情迁 颜令仪从廊下转出来,一眼看见厅上坐着的父亲和客人,师兄宋阙侍立一旁。颜广闻满脸谦恭,神气和平日的模样大有不同。头发斑白的老人坐在上位,似是说累了,正停下来用茶。厅外是冬日碧蓝的天,厅里的光线倒更黯淡些,颜令仪乍然望去,看不清宋阙的神情。 “爹!”她欢快地叫一声,提起裙子跳过门槛跑去。 和客人谈论到兴头的颜广闻微微皱眉。 “这位是令千金?”喝茶的老头搁下茶杯,目露探究。 “不错,”颜广闻笑道,“令仪,还不快给葛老先生行礼?” 他转向颜令仪说话的时候,声音转为严厉,显然是在责怪她贸然跑到前厅的举动。颜令仪一缩脖子,规规矩矩地向那位抱朴子先生行了晚辈礼,随即笑嘻嘻地站到宋阙身边去。 “这丫头,如今是被我惯得越发没规矩了。”颜广闻摇头,“还望老先生不要见怪。” “爹,有客人在呢。”颜令仪把身体扭成一条麻花撒娇撒痴,“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你也知道有客人在!” 颜广闻语气加重,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一旁的抱朴子葛洪出言解围:“无妨。令千金活泼率真,心无城府,是天性自然之人。” “说得好听些是天真活泼,说得难听些便该是缺心眼了。她这般一味天性自然下去,叫我未来怎么放心将乌鹭城交到她手里?” 颜令仪没留心客人的夸奖和父亲的批评,她心思全放在一旁的师兄宋阙身上。暌违数月,宋阙瘦了不少,面部轮廓分明。好在没有晒黑,比先前更风姿卓然,令人心折。颜令仪一边心疼一边欢喜,悄悄拽了拽宋阙的袖子。注意力原在葛洪身上的宋阙被拽回了神,低头用眼神询问何事。 然而他就感觉到袖子里摸上来的小手。颜令仪将叠起来的手帕塞进宋阙的手中,宋阙捻了捻帕子,里面硬邦邦一个疙瘩。不必多想,定是一颗糖果。 他一时间啼笑皆非。 小儿女心肠怎能瞒住老江湖。葛洪不动声色间已将这两孩子袖里玄虚看在眼里,心知颜广闻的女儿是对这宋阙一往情深了。可那一位天界神君也不像是会轻易放手之人,不知此事会怎生了结。颜广闻看出葛洪在出神,问道:“葛老先生在想什么事?” 葛洪回过神来:“无事。颜先生倘若当真能炼得金丹益寿延年,未来有的是时间。何必急着让令千金挑起城主重担,放她开心快活几年不好?” 颜广闻默然,良久方道:“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只是城中事务繁多,管理起来颇为伤神,废去我许多闲暇功夫,以致我无法将心力集中在棋艺上。若是我有生之年解不开那一盘棋局之谜,不免抱憾终生,日后在九泉之下也难见父母。” 他这话说得含糊,叹息无奈之意却半分不假。葛洪也不追问,乐呵呵地提起旁事:“我听闻九龙寺去年派了一位俗家弟子来乌鹭城,说是要借乌鹭棋谱一观。作为报酬,愿意为城主复盘一百盘棋局。颜先生当时似乎是拒绝了?” 颜广闻面色一紧,待要回答。一旁和师兄拉拉扯扯半日的颜令仪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爹,你昨晚叫我去请的丁姑娘,我已经给你请来了。” “请来了?”颜广闻骤然起身,“她人呢?谁在陪客?” 颜令仪被追问得讷讷:“我叫阿青带她去后花园散散心,等爹爹你和葛老先生聊完再带她来。” “胡闹!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把客人一个人扔在后花园里?你叫外边人怎么想我们颜家?” 颜广闻这次是真生气了,颜令仪也察觉出自己方才的无礼,慌忙躲在宋阙身后。葛洪出面打圆场:“无妨,我那徒儿不也是被带去在府上散心。城主府上风光正好,逛逛也算解闷,哪里就严重到这个地步。” 有了客人撑腰,颜令仪胆子大了些,从宋阙身后探出头来:“就是。我还没怪爹爹你呢。明明先前说好了要我去把客人请来,等我请来后你又不在,害我慢待了丁姑娘。” “你!” “好了好了,颜先生消消气,动气伤身。”葛洪宽解,“现在去将那位丁姑娘请过来好生招待也就是了。令千金也并非故意忘记,责怪多了于事无补。” “回头再跟你算账!”颜广闻狠狠瞪了颜令仪一眼,忙命人去后花园寻客人丁雁月和丫头阿青。另一边命人准备好酒菜,过一会儿便要开饭。 燕月生并不知道前厅的这一桩公案,知道了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她在湖边听人吹笛,这一听便听出了几分意思。 燕月生对丝竹音律无甚研究,却觉得这笛曲莫名耳熟,应该是以前无意间在哪里听过。只是调子该更活泼一些,哀而不伤。湖边吹笛的青年似是受过情伤,曲声低沉,千回百转,带着些许不甘,和燕月生的直觉有些出入。 这种感觉没有来由,燕月生因此愿意听对方吹完,而不是中途打断。 梅林湖畔,黑衣青年一曲吹毕,尾音簌簌如风过竹林。站在他身后的燕月生终于出声。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少女踩过松软雪地,发出轻微“咯吱”声。越靠近对方,燕月生便越是警惕。她自出生以来,只遇过两次无法察觉到他人存在的情况。一次是在京城外月老祠中,一次是现在。月老祠中出手相救的或许是神祇,眼下吹笛的青年可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黑衣青年听到询问,终于转过了头。他生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明明面无表情,不喜不怒,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压迫感,美得仿佛将出未出的刀锋。 燕月生在看清对方面容的一瞬间,瞳孔骤然放大,如雷轰电掣。她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极喜悦的感情和极厌恶的直觉交织在一处,以致燕月生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只觉心中酸苦难言,几至潸然下泪。模糊不清的画面从深埋记忆中挣扎而出,尚未长成的少年沉默寡言,倚在窗边看月亮,似是在想心事。室内没有点灯,他仿佛披了满身月光。 少年忽然转头,向燕月生伸出小指。 “何谓信?不失人,亦不失言。” “燕月生,你不要失信。” 破碎的记忆如浮光掠影,在水面转瞬即逝。燕月生恍然回到现实,大为惊骇,噔噔后退两步。青年站在坡下湖边,燕月生迎上他专注的视线,却半点无法产生“我在被看着”的实感。 上位者的眼神。燕月生想。她对这种气派很熟悉,一眼看出玄衣青年是和姜佚君一般久居高位的人,恰恰也是她最厌恶的那一类人。 但为什么,我会觉得他很亲切,无法产生警觉?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燕月生声音干涩,以致她几乎无法分辨出方才问话的人正是她自己。 黑衣青年忽然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恍若春风化雨,一瞬间便化去了他眉眼间的锋锐戾气。 “姑娘平日里都是这么和人搭讪的吗?” 燕月生皱眉,不喜欢对方这种答非所问的做派,转身便要走。 “丁姑娘!丁姑娘!” 远远传来阿青的声音,燕月生遥遥看见花树间寻找的青绿身影,出声回应:“我在这儿。” “我可等了姑娘好一会儿,怎么半天也没出来,我还担心是不是姑娘出事了。”阿青顺着声音来处看见燕月生,急忙扶着花树深一脚浅一脚赶来。 “不过一片梅林,能出什么事,总不至于不看路脚一滑掉到湖里。” “姑娘说什么呢?也不怕忌讳!”阿青慌忙“呸呸”了两声,意在帮燕月生去晦气。她正要带燕月生出梅林,转眼便看见燕月生身后的黑衣青年。 “这位想必是葛老先生高徒明公子?巧了,我家老爷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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