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星辉愕然,他想不到“理解”还可以如此实用主义。他看着范经理,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这位工作上的前辈,在公司广受爱戴的领导,对待他的家庭与妻子时,竟是这般自以为事。 突然间,他感到一阵恐慌,如果没有这次“变小”的意外,没有让他深入家庭去体味妻子的生活,未来的他大概就是如今范经理的样子——那种自以为给家庭提供了经济基础的傲慢、那种对夫妻关系真诚态度的缺乏,以及早已失去了家人的敬爱而浑然不觉的愚蠢。 可惜,以范经理的年纪,他大概没有可以改变的机会了。或许他和妻子当初也因爱而结合,可如今,夫妻关系早已走向庸俗的境地却自以为合理。 “可能我们对理解的定义不一样吧!”齐星辉微笑道,“只是突然替嫂子感到有些遗憾。”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们把妻子的奉献当作理所当然而缺乏感激。作为男人,除了工资卡,其实我们还可以给更好的东西,只是时间久了,我们都给不出来了。” “怎么生个病变得神叨叨了?” 齐星辉淡淡一笑,“我没办法改变你的想法,更没办法改变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男人的想法,但是我被生活上了一课,我就得把收获牢牢地记在心里。我得为我的过错赎罪,也得为未来拿出决心。公司这么多年,从上到小,确实对我没说的,我感激不尽。要不是这个荒诞的事情,我肯定会一直干下去。但是目前这个局面,她在,我没办法回去,她不在,我更不能踩着她回去,我做不出那样子的事情。错在我,却要连累公司,实在是——”齐星辉深低下头,“对不起您了。” 远处车水马龙,城市笼在冬日午后微微的尘土中。范经理靠向椅背,眼中满是失望。他摇了摇头,挤出一些可怜的微笑,“看来你不打算回来了?” “其实,您都听懂了。”齐星辉苦笑起来,“这件事情,我亏欠公司,亏欠史静,但亏欠我太太和孩子更多。以公司的实力,还能招到更好的项目经理,史静那边,我无能为力,就算有亏欠,我也不会再跟她联系。最重要的,是我的家庭,我必须尽力去弥补,希望您能理解。” “行业在走下坡路,现在很难有公司能给到我们从前给你的待遇了。” “我知道。但这些不是最重要的,而且,我太太重回职场,她也能分担很多。非常感谢公司的厚爱,但我想要重新开始,希望您能理解。” 范经理双臂抱在胸前,无奈地点头,“好吧,我尊重你。” 晚上回家,齐星辉先去母亲那里吃晚饭看孩子。狼吞虎咽之际,母亲坐在他对门,眼睛闪着光道:“玉蕾今天回来上课了。” 齐星辉心里一颤,强装镇定,“什么时候?” “下午上了两节课,我给你发微信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你没回我。” “那会儿忙。”齐星辉擦了嘴,“不见也好,现在她在气头上,见了又要吵。” “我觉得她比上次见好多了,上课时还有说有笑的。” “她得挣钱啊,哪能给人家哭丧着脸?” “我看不止是笑给学生的,感觉她有精神气儿了。而且,关键的是——”母亲看了眼在卧室看书的笑笑,压低了声音说,“我给她说让她回家住,她答应了!”母亲脸上是邀功的骄傲笑容。 “真的?” “不过就像我之前说的,你先住我这边。我看也不错了,起码不影响两个孩子嘛,不然你说她老住别人家可算什么事儿呢?” 齐星辉靠在椅子上听着母亲的唠叨,大脑飞速转动着,“也行,一步一步来嘛。” “我也是这个意思。只要不离婚啊,什么都好说。这段儿时间呢,你就多忍让着,等她气儿顺了,自然就好了。孩子还那么小,不到万不得已,哪个女的肯离婚呢?” “她不一样。”齐星辉小声说。 “有什么不一样?” 齐星辉一时竟无法应答。这个问题就像当年母亲问他究竟喜欢孟玉蕾什么那样难以描述,但他心里清楚明白。她是一件珍宝,多年平凡琐碎的婚姻生活和他的忽略让这件珍宝蒙尘,但如今,她又凭自己的能力发出了光芒。可是这些肉麻的比喻他无法说给母亲听,幸好,他也无须说给别人听。一如当年,他想要取得她的原谅,除了真诚,别无他法。 “唉,对面的灯亮着呢!”母亲指了阳台。 “什么?” “家里灯亮着呢?她不会是已经回来了吧?”母亲走过去,“没错,肯定是玉蕾。我打电话问问啊!” “别打了,我过去。” 齐星辉起身,“让笑笑先在这儿待着,你帮我把沙发床收拾下,晚上我过来住。” “笑笑在这儿没问题,你能住那边就住那边呗!小两口亲热亲热。”母亲眼角带着笑。 “既然答应她了,我还是过来吧!” 推开门,孟玉蕾果然在家。安安坐在餐椅上捏着小布偶丫丫说话,孟玉蕾坐在茶几上整理东西。一只塑料箱子摆在她面前,她一脸严肃认真。 齐星辉站在沙发后,偷偷看着她,一句话也不敢说。孟玉蕾望了他一眼,仍低头整理箱子里的东西。箱子盖上覆了很厚一层灰,灰尘甚至洒在了茶几白色的大理石面儿上。她手里握着一张光盘,细心地用湿巾擦拭着,擦完灰尘,又去翻一沓纸质资料。资料下面,有几本法语书,从侧面看,书页似乎已经泛了黄。 齐星辉像傻子一样站着,他摸了摸儿子稀疏的头发,试图缓解自己的尴尬。 “你能帮我放一下这个吗?我不会摆弄你的电脑。”孟玉蕾突然道。 齐星辉像一块儿糖突然含进嘴里似的快乐,一步跨到儿子前,接过光盘道,“好。”说完,他又意识到,应该先去拿电脑。 一翻忙乱之后,他把电脑放在茶几上接上了电源。好在家里这台笔记本够老,不然他一时还真想不出办法来播放光盘。鼓捣好播放器,光盘上的内容终于放了出来。让他欢喜又意外的是,屏幕上出现的竟是年轻时的孟玉蕾。长发披肩的她站在钢琴旁,咕嘟咕嘟说了一串法语,然后坐在琴凳上。她用了几十秒钟酝酿情绪,然后一抬手,音符就像瀑布一般倾泻下来。 屏幕将齐星辉带回了十几年前,那个时候的她就是这样在音乐里发光,细长的手指,仿佛拥有用音乐去改变世界的力量。他听不懂她弹的是什么,可是他多么为她痴迷。她的专注、认真与陶醉,她沉浸在艺术中的超脱与自由,曾多么深刻地拨动他的心弦。 当年很多被她打动的地方重涌心头——她说到急促时连珠炮一样的声音,她脸颊上突出得恰到好处的颧骨,她那双不算大形状却迷人的眼睛,以及笑起来就像玻璃弹珠一样闪光的眼球儿。她小小的个子、过肩的长发,她结实的手臂、漂亮的双腿,还有她雪白的脖颈、修长的手指...... 那时候的他,以为那是一份天长地久的迷恋,他以为将她娶到身边这份爱情便被镌刻在了石板上,任风吹雨打都不会动摇半分。可是,迷恋究竟是哪一刻开始褪去,而这爱情又是什么时候变了滋味,他竟找不到确切的节点。他不忍责怪生活的柴米油盐,也不敢责怪时间,他只想责怪自己的粗心大意、自以为是,以及未从觉知的傲慢。 “我今天给我大姨打电话了,让她帮我把我妈的房子卖掉,我要去法国读研究生。”孟玉蕾淡淡道。 齐星辉用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缓缓看向孟玉蕾,竟仓皇到不知该如何应答。 “倒不是有什么非要出国的执念,只是想换个环境。既然要换,就干脆换远一点儿吧!我妈这辈子就希望我能当个钢琴家,现在看来,是没什么机会实现了。所以我想,那就努力实现我的愿望吧,我想当个好钢琴老师,所以我想去国外看看,听听西方音乐在西方是什么声音,看看他们怎么学钢琴,怎么教钢琴。” “只是,太突然了。” “我想了好几天了,终于下了决心,既然你来了,也该告诉你一声。” “笑笑和安安怎么办?” 孟玉蕾的身体立刻就僵硬下来,过了好久,她的表情缓和,“两个孩子,就先拜托你了。如果我在那边能稳定下来,我看能不能接一个过去。” 齐星辉的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攥出掌心细细的汗。 “管两个孩子当然没有问题,只是,嗯——” 他急得说不出话来。可孟玉蕾盯着屏幕,表情依然从容。 “还回来吗?” 孟玉蕾迟迟不语。齐星辉低下头,有种跌入谷底的无助。 齐星辉抬头望了望她,心乱如麻。她的沉默代表了太多种可能。她或许在国外找到新的发展,或许遇上别的什么人,或许毕业去别的城市,或许回到她从小生活过的老家。 齐星辉意识到,从前的她也是有这样无限的可能,可她还是为了自己留在了西安,当时的他是多么快乐和感激,可是那种感觉竟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他忘却了。 如今的她,比当年更勇敢,除了两个孩子会让她牵肠挂肚外,她完全有能力去实现人生的各种可能,而他,大概不再属于她的考虑范畴了。 “我没有办法阻止你。”齐星辉小声道。 “这么多年,我做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现在我想离开,你当然拦不住。” 齐星辉点了点头,“那离婚的事情?” “因为签证的原因,手续我想先放一放,但如果你需要的话——” “当然不。” “谢谢,但是我的心意不会改变。” 她大可不必这么诚实,这让齐星辉难过,也有些生气。但那天的剧烈争吵对于两人的关系只有恶化而没有帮助,他决定以后还是不能太急。 “行,你看着办。”齐星辉起身,心里很不是滋味,“妈说你愿意带孩子回来了。我收拾下东西去那边住。”他指了卧室的方向。他期待着她会挽留他,但他很清楚,她一定不会。 “我约了工人,明天把钢琴搬过来。我要考法语,还要准备申请材料,最近会非常忙,两个孩子还请你和妈多操心。” “我知道。”齐星辉点头,回卧室去拿他的衣服。 在他翻箱倒柜收拾东西时,孟玉蕾依然坐在茶几上。她越是从容淡定,齐星辉心里就越是难过和窝火。 距离,他反复思考着,竟如此明晰地横亘在两人之间,从前的亲密像一场旧梦,他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心伤与难过像乌云一样飘在天花板上,似乎连儿子也受到了影响。他不明原因地哭了起来,孟主蕾将他抱在怀里小心地哄着,“妈妈在呢!妈妈在呢!” 齐星辉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来,“多久呢?”他在心里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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