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漾看着案几上那纸包桂花糕,迟疑了片刻,还是将它拿在手里,才转身去了偏房。 虽不知道为何,但他确实对自己有些不同。若是利用得当,这点儿不同也不失为一把架在他脖颈上的好剑。 她将桂花糕放到偏房的矮案上,躺到自己软榻上,不过刚合眼,便有沉沉倦意扰上来。 残留的尸毒尚在筋脉游走,引得她身体极度排斥,没多一会儿便起了烧。 桂花糕的香气丝丝缕缕飘过来,陷入她的梦魇中。 司景行在魔宫正殿,看着底下规矩俯首的一众魔修。千邈这一死,算是敲打了不少人,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眼下他们都在揣度着座上魔君的心思,大气都不敢出,正殿里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当第一个出头鸟——毕竟他们这位魔君不仅对外狠绝,杀起自己人时也向来毫不手软。 远处忽而传来雷声滚滚。 东都山气候如此,与别处不同,东都山秋末冬初总多惊雷。 下一刻,一道闪电撕裂天幕,雷声似是就在魔宫上方炸开。底下众魔修神色如常,不过几声雷而已——却见座上魔君低低叹了一声。 震耳欲聋的雷声远没有这一声轻叹来得惊人。可在他们迥异的心思和惶恐尽头,魔君只草草挥了挥手,“散了罢。” 苏漾身上尸毒劲头正盛,今夜本就有她好受的,又恰恰碰上雷天。司景行在心里叹了一声,虽然他并不想知道,可她怕打雷这事儿,自第一声雷远远响起时,便浮现在他脑海。 他费力从清心宗捞回来的人,眼下还没逗弄腻味,总不能就这般轻易地死在尸毒上。 苏漾在榻上不安地蜷成一团。她梦到自己同往常一般送大师兄出山门,临走前大师兄还说再过段日子便是桂子香时,要给她带桂花糕回来。可她掐着日子,坐在山门前等大师兄回来,等到几度日出日落,都不曾见过人影。 第一道闪电划过时,梦境中的她回到了小时候。 她很怕打雷,但凡碰到雷雨天,都要在房中布下层层消音阵才敢入睡。可小时候她还不会这些,又莫名要强,觉得怕雷声很丢人,不愿意同旁人讲。平日碰上打雷,她一有机会就跑去二师姐那儿赖着不走,有二师姐在,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直到有回恰逢二师姐不在宗门,她在榻上紧紧缩着,用被子将自己整个儿包起来,却还是在雷声炸响时没忍住抖了一下。 有人轻轻拍了拍她头,她从被子里钻出去,见是大师兄,便飞快抱住了他的胳膊。她直至今日都不知道大师兄是怎么瞧出来她怕打雷的,只记得那天大师兄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教给她消音阵的布法儿,替她布好阵,留在榻边陪她。 她还不肯承认害怕,死鸭子嘴硬道:“大师兄布消音阵做什么?” 大师兄十分配合,也没拆穿她,只留在榻边守着她,温和道:“是我听着雷声太吵。” 他守了她一夜,其实也远不止那一夜。 司景行回到寝殿,在偏房找到蜷缩起来的苏漾。 她身上温度都有些烫手,司景行“啧”了一声,运了些灵力给她,而后将她打横抱起,往他榻上去。 他那张软榻对疗伤祛毒大有益处,他先前本已将她提溜过去,就刚刚醒了这一回,竟就自己跑了。 他刚抱起苏漾,便觉她在他怀里动了一下。 苏漾深陷梦魇之中,现实和梦境几度错位,分不清今夕何夕。梦中的雷声和再度炸响在魔宫上空的雷声混淆,雷声盛极的那一刻,她窝在司景行怀里突然伸出双手,捂住司景行的耳朵,喃喃道:“太吵了。这样就不吵了。” 司景行的脚步顿住,低头看着怀中烧得迷迷糊糊丝毫不见醒的苏漾。她掌心也热得不正常,紧紧贴在他耳廓上,明明自己那般害怕雷声,紧紧缩在他怀里,却依然固执地伸手捂着他的耳朵,同他反复呢喃安抚道:“这样不吵了。” 他眼底染上些许笑意,却在下一刻听清她喃喃着唤的“大师兄”时,瞬息凝结。 矮案上是她特意带到偏房的桂花糕。 过了这样久,依然有着清甜香气。 司景行眸色冷了一霎,将她抱去软榻扔下。 他抱着她转身那一刹,矮案上的那纸包桂花糕兀自燃起一团黑火,火焰大盛,桂花糕顷刻间便化作一团黑灰,随风而散。 空中只余淡淡的焦糊味儿,哪还有半分桂花的香甜。 他乍一松手,苏漾皱了皱眉,哼唧了两声,自觉去找到他胳膊,死死抱住。 司景行看了她半晌,扣住她手腕脉门,源源不竭的灵力汇入她体内,助她消解着筋脉中四处奔逃的尸毒。 他一直以为她那大师兄是看走了眼,才会将她视作太阳。 他从第一回 见到她,便不能将她跟什么太阳联系到一处——她更像是蛰伏在一旁积聚力量,随时准备着扑上来反咬一口的小兽,张牙舞爪的,骨头硬得很。 有时候那一阵不顾一切的疯劲儿,甚至同他有几分相像。 直到方才那一刻,他才明白,她于她那大师兄,确实如那天上金乌一般,温暖明媚。而今这副样子,不过是因为面对的人是他罢了。
第32章 苏漾醒过来时,外头正下着大雨。还是夜里,寝殿没留灯,黑漆漆一片,外头不断冲刷而下的雨声便愈发清晰。她体内尸毒已被消解,只是烧了大半夜,还发着虚。 她去偏房躺下以后的事儿便记不得了,此时听着雨声,下意识想起身布下消音阵——免得若是突然有雷声,她防范不及。 可她稍微一动,便意识到了什么——她手中牢牢抱着一人胳膊,身下软榻松软宽大,她却只躺在一侧,另一侧平躺着的身影呼吸清浅。 灵台霎时清明。 她意识到自己这是躺在司景行榻上,身侧之人,也正是司景行。 她整个人僵住,可身侧之人已感知到她方才动作,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却并未抽出手,只一道灵力安抚似地打进她体内——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自然非常,似是已经做过多回。 苏漾迟疑了片刻,正在犹豫要不要装作没醒继续这么睡下去——毕竟等她一觉醒来,司景行也该走了——便听面前人开口道:“醒了?” 装是装不下去了。她松开抱着司景行胳膊的手,“我怎么在这儿?” 又是那种充满戒备和敌对的语气。 司景行莫名烦躁,将手抽回,撑起半个身子低头看她,另只手按在她脖颈,没用多少力气,只用拇指一下一下摩挲着她咽喉,“感觉不到?” 司景行动作间本就带着过强的侵略感,遑论此刻她的脖颈按在他手中,叫她联想到荒野之上咬住猎物咽喉的猛兽。苏漾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经他提醒,她才发觉体内尸毒全解,伤口也已近痊愈——这速度显然超出了她的修为范围,该是他出了手,用灵力引着她一遍遍走过浑身筋脉,将尸毒逼出,再用灵力滋养伤口,使之加速愈合。 苏漾抿了抿嘴,默了半晌,还是对他道了一声谢。 司景行一挑眉,“难得。” 苏漾偏过头去,“一码归一码。” 她想起身下榻,回自己那处偏房,可刚往前探了探,他抚在她脖颈的手便向一侧一滑,捏住她肩头,骤然将她重按回榻上:“这儿对你养伤有益。” 苏漾挣了挣,发觉自己委实拗不过他的意思,索性躺好,背对着他往外挪了挪。 软榻宽大,他们二人之间能再留出一人有余的空隙,苏漾眼不见心为净,就着外头淅沥雨声,没多会儿便沉沉睡下。 司景行眼看着她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睡熟,不禁笑了笑,手捏过她后颈,顺着脊骨一路向下,停在她后心,指尖慢条斯理地打转了两圈。 也只一路顺风顺水,在明亮处长大的她,才会在东都山这样的地方都能轻易卸下防备。 她后背空门大开,毫无警备,上一回敢这样在他面前掉以轻心的人,被他从身后剜出了心脏。 那颗心脏鲜红,乍一到他掌心时,还兀自跳动着。 司景行手抵住她后心,可他指尖方才游走在她脊骨周围,苏漾一时觉得痒,又睡得正熟,便迷迷糊糊转过身来,顺手抱住他的胳膊,整个人无意识贴过来。 司景行垂眸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安静睡颜——这回倒是没从她嘴中吐出什么旁人的名字。 司景行这回在魔宫待得时间很长,就算苏漾白日里刻意避着他走,也会被他偶尔神出鬼没地提溜回眼前,何况自打那夜后,她便一直同他睡在同一张软榻的两侧,躲都躲不开。 这段日子东都山多惊雷,不知为何他的寝殿里布下了消音阵,兴许是嫌吵罢——倒省了她亲自动手。可偏房里是没有的,她也便将就着留在寝殿正殿。 入了冬,天气一日日变冷,东都山的雷声总算消停下去。 因着司景行在,苏漾平日里便不太出魔宫,直到这日魔宫中的人突然少下去,隐隐有热闹的喧嚣声自外头传进来,她才想起来,魔修有个极为看重的冬阴节,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 她已经没有青焰的行踪许久,也不知他那日是逃去了哪儿——但无论如何,冬阴节他是必然会回东都山的。 何况今日人多眼杂,东都山各道关卡严防死守,内部的魔修们都在欢欢喜喜庆贺新冬,不太设防,也方便青焰指认杀害大师兄的是哪四个。 苏漾看了不远处的司景行一眼。许是为了应节,他少见地穿了身暗红色广袖长袍,同她身上这件对襟袄裙颜色倒是相似。 她本是在打坐静修的,此刻却有些心不在焉,想着想着便出了神。等她骤然被惊回神时——司景行方才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伸手朝她一晃——便听见面前人道:“起来,走了。” 苏漾懵懂起身,直到被眼前人拖着一步踏出魔宫,步入东都山此时最热闹的一条长街,才后知后觉——他是带她来冬阴节了。 原本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出魔宫便十分不易,这样只消一边慢慢逛着一边留意着青焰会不会出现便好,大不了找个机会暂时甩开他,也还不算太难。何况有他在,被他的气息笼罩住,她不必费心伪装成魔修,也便不怕被人揭穿。 司景行随手拿了只半面面具挡到脸上,一身通天修为被压下,看起来倒像是个气度不凡的寻常贵公子。 苏漾抬眼恰撞上他噙着笑的目光时,竟微微怔了怔。 他将一身杀孽和锐意悉数收敛好,佯装温良如玉时,竟很有几分君子端方的意味。 苏漾别开视线,“没想到,堂堂魔君也会来过这节。” “往常是不过的,外头人声鼎沸,吵得心烦。”他领着她走在人群中,“不过今日若是不出来,你如何寻人?” 苏漾步子一顿,转头看他,“你知道?”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1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