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漾抬眼,所有情绪早被妥善收好,只试探问道:“你不问我都看到了些什么?” 就她方才亲眼所见的一切而言,大师兄那日并非是偶然遇害,更像是有人早有图谋。 在东都山的地界上,大师兄又是为了取神木残骸而来。 她刚来魔宫时,司景行是怎么同她说的?他说她大师兄行踪暴露,被人围攻至死。 那这一切,他到底知道多少? “你疑心是我。”他笃定开口,掐住她两侧脸颊,却没用多少力道,指尖浅浅陷进去,来回摩挲了两下。 他既已这样开口,苏漾便没否认,只平静望着他,一寸未退。她原以为凭司景行的性子,是不会同她解释的——不管是不是他。 倘若是他,他不会否认,倘若不是,他虽不会认,但也懒得辩白——他随心所欲惯了,一贯不在乎旁人的想法,是与不是,于他又有何区别? 可下一刻她便听见他喟叹一声,耐下性子同她道:“东都山追随我的不少,有异心的,自然也不在少数。底下那些人做什么,怎么做,只要不折腾到我眼前,我一概不会管。” 真有不怕死的折腾到他眼前,也不过杀了就是。东都山魔修太多,若真要一个个肃清,未免太费心力。 苏漾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这是在认真同她解释。 她也不知是为何,司景行一开口,她便已经信了七分——兴许只是觉得他没什么必要骗她。 再开口时,气势便弱下去,小声问他:“那你为何不问我看到的是谁?” “你自己的事儿,我为什么要知道?” 他话说得轻巧散漫,却像是在等她一个什么回答一般,带了几分探寻垂眸望进她眼底——但凡她肯开口央一央他,他出手帮帮她也未尝不可。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不会多管了。 苏漾不怎么意外,她本也没奢望让司景行做什么,如今知道这事儿他并未牵涉其中,便已是少了最大的阻力。 于是她只点点头,“哦”了一声,又补了一句:“我会尽量小心行事,不会去送死。” 她以为自己这保证已算省心,却莫名见他神色不愉,他掐着她脸颊的手向下,抵在她下颌,拇指用力擦过她嘴角。 她唇边还沾着自己的血迹。 司景行一言不发,不自觉便多使了几分力道——血迹是擦掉了,可她嘴唇也被他近乎粗暴的动作擦得有些红肿。 他莫名有两分烦躁,这些日子面对她时,他都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司景行突然松开她,起身像是要走——苏漾眼疾手快,抓住他衣袍。 可他身上那件黑袍本就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似的,转身之际被她猛地这样一拉,衣袍自襟前散开,露出大半个胸膛。 他身上线条分明,在黑袍映衬下显得近乎冷白的肤色并没有削弱力量感,反而显得愈发凌厉。 苏漾像是被烫到了一般骤然松开手。 司景行慢条斯理看她一眼,抬手整好衣裳,“怎么?”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你手下人里有没有常带帷帽遮掩面容的?亦或是下巴这里,”她比划了一下,“长了一颗黑痣?” 司景行沉吟片刻,“没有。” “哦。”她似是还有什么话要说,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咬住了下唇,没有出声。 她本以为他会走的,可他却忽而上前一步,两手撑在床榻上,身子便低下来,同她挨得极近,视线与她平齐,“还有什么想问的?” 苏漾避开他的视线,略有些不自然,还是问了出口:“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 方才那一眼,她看到他身上有无数道细密伤口——虽没什么血渍渗出,但也不是痊愈了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伤口上竟隐隐还有电光闪烁。 司景行没想到她要问的是这个,闻言微微一怔,站起身来,“没什么,小伤而已。” 他显然不想多说,脸色又同往常没什么区别,该是的确没什么大碍,苏漾便没再问。 他出了寝殿,苏漾才后知后觉嘴里仍留了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她翻身下榻,去案几那儿想倒一盏热茶清口。 案几上的茶盏已经盛了一盏什么。魔宫寝殿设了结界,除却她和司景行,旁人是进不来的。于是她径直端起来试了一口,是刚好入口的温度,入口清甜,润过喉咙一路熨帖进肚,方才陷在梦中被邪气扰乱心绪导致的焦躁感被抚平下去,灵台一阵清明。 她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便从寝殿出去找青焰——倒也不难找,青焰仍在正殿的地上躺着不省人事,连姿势都同他晕过去时别无二致。 司景行怕是都不曾正眼瞧过他一眼,直接将人扔在这儿便不管了。 她蹲下身,拍了拍青焰的脸,“醒醒,我送你出去。” 青焰睡得正熟,没好气地拍掉她的手,“吵什么吵!” 话音刚落,他陡然清醒过来,瞳孔睁大,几乎是从地上跳起来,“魔魔魔……” “嘘。”苏漾适时止住他话头,“你人还在魔宫,谨言慎行。” 青焰发觉魔君不在,稍稍放松了些,但在苏漾面前仍是不敢造次,只偷偷抬手揉了揉胀得发疼的后脑壳。 司景行直接动了他的神魂,她先前从未见过这种术法,也不知对受术者会有什么影响,只能掏出一袋灵珠给他,“回去找些灵草补补罢。” 青焰看了一圈四周,才敢伸手接。苏漾一指勾住乾坤袋的系绳,在手中一颠,“还有一事,不知你清不清楚。” “您尽管问,小的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漾将乾坤袋放进他手中,“倘若伤口上有雷电痕迹,且不见愈合征兆,是什么造成的?” 青焰琢磨了一会儿,同她又对了对细节,方道:“若不是中了什么咒毒,还有一种可能。” “玄雷阵。” 苏漾皱了皱眉,眼前闪过堕道那日被困在石柱上时,见到的地上画着的那晦涩阵法。 方才看见司景行身上的伤,她心中便隐隐有所猜测——那日他在雷光中踏过阵法,接她回来,他受的那几道天雷比她从前见过的劫雷加起来还要重,可他神色如常,表现得太云淡风轻,便让她以为那几道天雷并未真的伤到他。 “这阵法算是上古大阵,只是传到如今,威力已经大不如前,业障愈多,天雷才愈强,碰到我这样的,玄雷阵压根没什么威力。但即便如此,要布阵也须得耗费一番心力。” 他喋喋不休继续道:“玄雷阵开启后,是甄别了邪气,方才会真正启动。这阵法只能放在明面上,气息太强烈,压根掩藏不起来。除非是瞎了眼,不然谁会往阵中闯?总而言之,算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苏漾一时无言。 阵法当初就在她脚下不远处,是她要走的必经之路。那地方离清心宗太近,她怕被自己宗门察觉,理智回笼后必然是要尽快离开的。 倘若不是司景行主动入阵,天雷之下的,本该是她。 青焰毫无所觉,絮叨了一通后看向苏漾,试探问道:“小的可以走了?” 苏漾回过神来,替他打开魔宫结界,“走吧。今日之事……” 不等她话说完,青焰便立马接道:“哎,小的明白,自是一个字都不可能说出去的,舌头和命哪个要紧还是分得清的。” 送走了青焰,苏漾站在魔宫结界前,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是何心情才对。 玄雷阵以杀孽做衡,于司景行而言,威力不小。按说司景行受了那九道天雷,这样重的伤,于她而言是好事,她该高兴一些。 可偏偏那九道天雷,是替她受的。 苏漾深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心口。 这些问题多想无益,司景行总归是要死的。
第42章 入夜,司景行回寝殿时,寝殿仍是亮堂一片。 他已习惯了这样充沛的光线,去浴房洗过后到榻上躺下,习惯性地将苏漾从床榻那边抱过来,拥进怀里,方抬手熄灭了殿中骨烛。 苏漾睡得不太安稳,被他拥住时便醒过来。她困倦得很,脑海一片空濛濛的,转过身来看见他,下意识便抬手轻轻放在他胸前,问他道:“还疼么?” 话一出口,她彻底醒过来,第一反应便是将手抽回。 司景行似是刚刚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握住她那只妄图逃脱的手压在枕侧,侧过头去在她颈侧咬了一口,话中带笑,“你躲的到底是什么?是我,还是你自己?” “我没听明白。”苏漾向另一侧躲了躲,却被他将去路堵死。 他屈指点在她心口,轻轻叩了两下,“明不明白,你心里清楚。” 话说完,他心情似是好了些,低头在她唇上吻了吻,便松开她躺了回去。 又过了几日。 苏漾愈发觉得,她该早些同这些事做个决断。 司景行近些日子对她的态度委实耐人寻味——其实也远不止是近些日子。 而这几日,兴许是体内邪气的原因,她竟隐隐觉得,自己有哪里也逐渐开始失控。 于是这日她找准了时机,瞒着司景行,偷偷摸摸寻到东都山以南。 得先找到神木残骸,送回清心宗。 她寻着青焰记忆里的方向过去,路过大师兄遭遇围攻的那块地方时,饶是心中早有准备,脚步仍顿了下。 她这几日早摸清了那三个的身份,唯独戴着帷帽那个,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那三个是兄弟三人,程将离、程将影、程将维。程家本非魔修一道,是数十年前叛了正道,投向东都山的。这三人都已修至高阶,偶尔还会出入魔宫,同司景行禀事——这几日倒是恰没同她碰上。 而戴着帷帽那个,她将东都山有名有姓的高阶魔修都排查了一遍,竟没一个对得上的。 苏漾理好心绪,顺着当初大师兄下来的方向逆着往上走,去找神木。 时值隆冬,这儿天寒地冻的,没什么人影。 她不知道神木是什么模样,只能一株株草木试过去——神木诛邪,她用邪气挨个试探过去,总能找到最为排斥邪气的那株。 不知不觉天色已近暮。她不知是试到了第多少回,终于在握住一株枯木时,试探着灌入的邪气被猛然击回,狠狠贯入她身体里。 苏漾一连倒退了几大步方稳住身形,单手撑在地上咳出一口血来。 她看着眼前同寻常草木没什么区别的枯木,倏而笑起来。她抬手抹掉唇角血迹,又试探着触了一下——旋即便被相同的力道击回。 神木枯萎后尚有如此效力,待到时机成熟,神木重新萌芽长成,便可取下制成利刃——只要有机会用它穿透司景行心脏,他将必死无疑。 眼下确认了神木的位置,可她现下这副样子不适合再回宗门,须得挑个信得过的人,将神木送回清心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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