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成想,她这一扭头正对上司景行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看着她,偏了偏头,慢慢走到青焰面前,大殿一片寂静,唯有黑袍拖曳过地面的窸窣声响。 苏漾紧紧盯着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出手拦一拦,却见他已经蹲下身,抬掌在面前青焰死死叩在地上的头颅上虚晃了一圈,而后屈指一勾——有一团光晕自青焰头顶浮出,被他勾住,与此同时青焰像是骤然失了魂,软趴趴倒在地上没了声响。 苏漾上前两步蹲下,先探了探青焰的鼻息,才松下一口气,又惊又疑地抬眼看向司景行。 她听说过搜神,用术法直接搜刮一人神魂,将他记忆刮出——只是此法过于残忍,又对施术者要求极高,若非出了大事,宗门里是万不会用的。 但司景行方才不像是用了搜神——他太过轻易,如探囊取物般,更像是直接调动了青焰的神魂,将他神魂的一部分分离出来。 能直接摄取他人神魂,此等邪术,闻所未闻。 苏漾不免有些不放心,又去试了试青焰的脉搏,确认人还活着。 司景行看她动作轻笑了一声,将手中那团光晕随意绕了绕,“放心,他这样成色的,我还看不上。” 苏漾眉头一蹙,总觉得隐隐有哪里暗暗搭上了,可却想不出是什么。她来不及多想,司景行便将那团光晕按到她眉心。 她眼前一白,仰面倒下去,意识的最后是被人适时接在怀里。 苏漾环顾了一圈四周。四处雾蒙蒙的,像是在梦中般,诸多细节都瞧不真切。 这应该就是青焰那段记忆了。 她已经在东都山以南的地界上,没多一会儿便看见青焰往这走。苏漾快步上前,在他面前晃了晃,可青焰却浑然看不见她,径直从她身体里穿了过去。苏漾一怔,马上明白过来——这是青焰的记忆,他只看得见他当初看见的那些。包括待会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是曾真切发生过了的,没有半点转圜余地。 青焰刚走过来,便听见前头有法光相撞的巨大声响。他谨慎惯了,明白是碰见了大能斗法,立马便寻了处低矮遮身的坑洼藏进去。 法光相撞声久久不绝,一声声愈来愈急,青焰偷偷抬头往那看了一眼。 也正是这一眼,才让苏漾得以看见方才还被笼罩在黑暗中的那一角的情形。 四个黑衣人将中间那个穿了一身鸦青袍子的青年围住,自四角不断靠近。 那人一身装扮偏暗,本不打眼,可他本就生得好看,一身端方气势又是不管穿了什么衣裳都压不下去的。 该是为了低调潜入东都山,他这一身行头简单,唯独腰间系了一枚玉玦,在鸦青的衣料衬托下愈发白润。 苏漾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去岁里大师兄生辰,她送他的生辰礼。图样是她亲手画的,找了块上好玉料,托寻竹师姐去山下找师傅打磨出的。 清洛剑法精绝,即便被四人围攻,面上也分毫不见慌乱,一时间两边竟难分伯仲。 剑意横扫而过,削平了不远处的巨石。石头崩裂的响动连带着脚下的大地都在震颤,有大风起,卷起风沙。 苏漾定在原地,直直望着大师兄的方向。 她有多久没看到他了? 是百日,还是半年,抑或更久? 她竟然记不清了。 那日他下山时,她不知道那是最后一面。倘若知道,她一定会再同他多说几句话,字斟句酌,牢牢记在心里。 从她来到东都山那一日起,时间便被拉得极长,长得好似已经过完了半生。如今她站在他身前不远处,明知他看不到自己,却竟然还会害怕——他若是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该有多失望。 清洛提剑挡过劈到面前的长刀,精纯灵力震开,他收势时却突然脚下不稳,踉跄了一下,拄着剑方稳住身形。 也正是这一处小破绽,一剑已至他胸前横划而过。他虽当即向后一仰,可仍被剑意划出一道深深伤口。长刀立刻回落,砍向他后背。 苏漾瞳孔一震,想也未想飞扑向前,挡在他身后——长刀穿过她身躯时没受半分阻碍,径直砍落在清洛身上。 血肉绽开,刀上附了毒咒,乌黑的符文立刻攀爬上伤口。 “你早中了药,还挣扎什么?不如将此行目的说出来,爷几个心情好了,说不定能饶你一命。” 苏漾猛然抬眼。眼前四个黑衣人,其中一人带了帷帽,面容藏在黑纱中,也几乎不出手,方才只躲着大师兄的剑意走,像是境界不高的样子。余下三个皆是高阶魔修,有两个她有点眼熟,该是在司景行身边时见过。 她将三人面容牢牢印在心里,双手紧捏成拳,紧盯着戴着帷帽那人。 大师兄行事一向小心,怎么会中了药? 若不是这药,单凭她刚才所见大师兄的状态,虽没太大胜算,但本也是能脱身的。 她站得太近,近到能听见兵刃和法光入体的细微声响。一声一声,反复割在她心口,鲜血淋漓。 他们明明站在一处,却生生隔了阴阳,她不能替他挡伤,不能为他出手,甚至连他灵力不支半跪在地时,连伸手扶他一把都做不到。 这是落在他身上的第四十七刀。 苏漾浑身发颤,极力去记他们的招式和破绽,可眼前总被水雾盈满,看什么都是花的。 清洛半跪在地,他中的那药以灵力为食,一旦发作效力极快,此时他灵力已被蚕食至枯竭,勉力将剑插入土中撑着身子,才没有全然跪下去。 一只脚自他身后踏上他背脊,狠狠一碾,将他踩到地上。 清洛闷哼了一声,腰间那块玉玦恰巧摔在一颗碎石上,碎作两半。 他已经没什么挣扎的余力,背上还踩着那只脚,将他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于是他只能尽力伸长了胳膊,去够碎开的那半块玉玦。 苏漾跪坐在他身侧,想替他将那块玉玦拿来——可她的手只会穿过玉玦,触碰不到。 第四十八刀。 四十九刀。 清洛终于抓住了那半块玉玦,与此同时,那把长刀自他后心钉入,又猛然拔出。 他咳出一口血沫,气若游丝。 那四人见已经差不多,转身准备走。苏漾死死盯着其中戴着帷帽那个,不知是不是她心中祈求被天道听见,这时恰有大风吹过,刮起帷帽一角——她只看见那人下巴上一颗黑痣。 苏漾转回头看着地上的大师兄。她跪坐在地上,伸手想替他抹去脸上血渍,却又是徒劳。 总共五十道伤,他身上衣袍早被血染透,手中玉玦的系穗也沉甸甸地滴着血,伤口遍布全身,咒毒附骨而上。 她眼前被泪水弄花,可却拼命想多看几眼他。 身后传来四人嬉笑打趣的动静。 她一时忘了此时身处梦中,一时心中只一个念头——五十道伤,凭什么他们还能活着离开?凭什么活着的是他们? 司景行看了一眼床榻上浑身绷紧的苏漾,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她体内邪气运转失常,濒临失控。 她该不会连梦和现实都分不清罢? 她若是在梦中借极阴之体吸揽邪气——青焰的梦中压根没什么真的邪气,只会让自己筋脉受损,再严重些,兴许会筋脉碎尽,邪气失去承载,爆体而亡。 苏漾木然跪坐在原地,梦中的邪气自四面八方归拢而来,在空中形成巨大的黑色涡旋,萦绕在她身周。她体内邪气翻涌,青焰的记忆承载不住,兼之他那日所见也只到这里,看完这一切他便偷偷脱身而出,记忆没有后续,自边缘开始崩塌。 邪气慢慢聚拢,正要聚集成一道洪流没入苏漾体内——清洛忽而动了动。 他只剩了一口气在吊着,此时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朝苏漾这儿伸出一只手。 他的手恰恰停在苏漾面庞的位置。因着他是伏在地上,而苏漾是跪坐着,比他高处一截,他做这动作时便略有些吃力。 空中聚拢的邪气骤然停住。 苏漾愣愣看向他。 他的手仍触碰不到自己——也是,隔了那么久的时光,又隔开阴阳,怎么会轻易触到呢。 可他似是真的能看见自己。 大师兄若是能看见自己……那她通红的双眼,周身缠绕的黑气,他见到的,是不是就是她堕道的样子? 苏漾慌乱看向他,想解释些什么,却发觉无从说起。 兴许,他也听不到。 她突然很害怕,怕看到他的失望,看到他的放心不下,看到他的遗憾。 可她抬眼时,却只看见他冲自己笑了笑。 像往常无数次他看向自己时一般。 像小时候他看见她偷偷上树捉鸟,在树下守着她生怕她摔下来;像她再长大些,他看着她练剑,不许她偷懒;像无数次和最后那次,她送他下山,他站在山门前冲她招手。 梦境的边界迅速坍塌而来,眼前的一切化作飞灰。 苏漾茫然跪坐在一片黑暗之中。 司景行垂眸看向榻上稍稍安稳些的苏漾。她眉心有一滴红点正影影绰绰浮现出——是他先前给她的那滴精血。
第41章 她眉间那滴红点黯淡下去,司景行低头咬破自己手腕,而后将苏漾半拎起来,掐着她下巴迫使她张开口,将他腕间不断涌出的鲜血灌进去。 他血液中邪气浓厚,又裹挟着精纯灵力,苏漾无意识地攀附住他,在他腕间吸吮了两口。 她在一片虚空中迟迟不愿起身。 理智回笼,她知道方才所见的一切不过是青焰的记忆,但她总觉得大师兄方才是真的看到了自己的。 不然怎么会那样巧? 她体内的邪气贪婪渴求着司景行的血,一时吸吮得急了些,被呛了一口。司景行见她面上气色恢复得差不多,抽手回来,顺手拍了拍替她顺过气来。 他喂给她的血中的灵力归拢入她灵府,也正是这时,苏漾突然察觉到大师兄的气息——只短短一霎,稍纵即逝得像是她的错觉。 明知不可能,明知这像是在雪夜里求一把燎原火一般荒诞,她心底仍不可避免地升起了一丝希冀,紧紧抓住面前人的手,强迫自己从梦中醒了过来。 她急切抬头,对上的却只是司景行看不出喜怒的目光。 也算意料之中。 在看清身前人是谁后,她眼底的光一霎熄灭,神情恹恹地松开他手,往后靠坐,声音有些嘶哑:“青焰呢?” 看着她神色变化,司景行心口一堵,面上却分毫不显,只道:“你要看的,不是都看过了么?” “我问的是他人。” 青焰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算是魔修中难得的好人,本也只是无辜路过,不该被牵扯其中。 司景行轻笑了一声,“放心,还活着。毫不相干的人的死活,你倒也记在心上。”他欺近了一些,“你自己的死活,最好也掂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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