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但凡有他口中半分的真情,又怎么会利用她至此? 她从前极喜欢他那双桃花眼,似是能叫人溺毙在其中。被他专注望着的时候,她还以为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可现在细想想,她何曾从他眼中,真正看见过自己? 苏漾低头看了一眼——魔神剑还留在她手中。 司寇钧必然会回来寻她手中这把本命剑。 分魂灯斩破的刹那,司景行神魂归位,白虎化形的身躯承载不住魔神的神魂,他睁眼时,已回到了原本的身体里,那具被称作司寇钧的神躯。 通天石柱前,他背靠石柱跪着,八条手腕粗细的玄铁链死死拷住他,穿过他胛骨,将他锁在石柱前。神族的愈合能力惊人,玄铁却缚着法咒,积年的血痕使铁链和石柱底部都蒙上一层红褐色。 这具属于神族的身躯,就这样被锁在神域中,无声无息供养着沧泽灵脉。 司景行冷然抬眼,身上束着的玄铁链寸寸碎尽。 他慢慢站起身,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被锁了数百年的地方。 他布置了这样久,自然不是回到这副身躯就算结束。 沧泽十八境,除去惊天境、九幽和几处废土,已有近半数落进他手中。 神域里的血,他自然要一一讨回来。 不过眼下,他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他要去九幽,将人接回来。 想起苏漾,他自己都未察觉到他眉目间柔和下去几分。 苏漾在原地没等多久,便看见那人远远朝她走来。 他的长相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神族似乎更加得天独厚一些。一身几近曳地的玄袍随着他步子微微荡起弧度,倒有几分像是重圆梦中那个司景行。 最后几步他走得很急,就好像是久别的爱人再度重逢,开口前要将对方拥入怀里。 可他却只能被迫停在离她一步远处。 因为她手中那把魔神剑,正贯穿他心口。 苏漾抬眼看着他,眼底冰凉一片,毫不迟疑将手中长剑完全推进去,没入他胸膛。 她知道他已经是司寇钧,诛天之战中都未能陨灭的神族,想要杀了他,没有这么简单。 可这也不妨她试一试。 司景行的视线落到胸前剑柄,又慢慢顺着她的手上移,望进她眼底。 神魂归位,曾经如影随形伴随着他的神魂撕裂的疼痛已经消弭。身上的伤,不管再怎么重,都不会重过神魂撕裂。可他为何仍是这么疼? 苏漾握着剑柄,并未松手,甚至倏而转过剑柄,剑身在他胸膛中翻转,绞过血肉。 饶是神躯,他刚刚神魂归位,也一时受不太住,当即便咳出一口血来。 他看着眼前人,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的神魂完整了。 司寇钧将神智和意念留在恶的那半神魂里,偷天换日,让他们误以为是善的那半,引去重化人形。 他始终都是司寇钧,所谓分魂灯,只不过是将无用的善念从他神魂中分离了出去而已。 所谓爱意,是属于善念的。司景行不会爱,也不懂什么是爱,他只想将她从云端扯落进尘埃里,只想看她碎在泥泞里,想占有她的同时也想杀了她,占有欲与毁灭欲交织已是他能表达和感受的极限。 他的那半神魂本不该,也不会爱上什么人。 可他清楚,即便少了善念那半,在最后,他依然爱上了她。 他的神魂里只余恶意,却还是违背了本能,模糊了善恶的边界去爱她。 如今他终于完整了。 只是,她已经不需要他的爱了。
第61章 陆昱珩出剑冢时,脸色已灰败得没有分毫血色。 试炼本就是渊境操办,如今自家少主伤成这样,守在身份牌联结的剑冢出口的渊境众人吓了一跳,忙不迭将候在一旁的医修请来。 陆昱珩急急抓住来搀他的渊境护法的胳膊,“苏漾——”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音生生止住,镇定下来再开口时只道:“苏漾受了伤,还留在剑冢中,我怕她出事,得再回一趟剑冢。” 护法满眼的不赞成,却只恭谨规劝道:“殿下,马上就是子时,试炼结束,仍留在剑冢中的各境少主都会传送到此地。云境少主天资过人,不会有碍。倒是殿下身上的伤……” 云境那苏漾天赋卓绝,万一日后成为渊境的心腹之患……若能借此机会除去,岂不是正好? “我的伤自己清楚。”陆昱珩捏爆一把灵气珠,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便是不容商量的坚决,“入口打开,我再进一回。” 司景行所图必然甚大,他了解苏漾,她一心正道,不可能同司景行勾结。可他知道她是被利用的没有用,出了这样的事儿,倘若被人知道她牵扯其中,没人会将她往好处想。 她连活着回到云境都难。 何况云境与世无争多年,望辰宫实力又不容小觑,所以诸境虽眼馋云境这块风水宝地,却没有由头做什么。 若是将这罪名坐实,难保其余诸境不会借着这个由头豺狼一般扑上去。 他甚至不敢带人进去——就算带了人,也不一定拦得住司景行,但苏漾被操纵的样子一旦被人所见,她必不可能全身而退。 他带上先前留在剑冢外的法器,倒也不必同司景行硬碰,只要将苏漾安然带出来就好。 恰是医修粗粗诊过他的伤,利落将他腰腹伤口处理了处理,嘀咕了一句“伤不在要害,不算太重,只是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陆昱珩看向护法,声音冷下去,“入口打开。” 渊境等级森严,他贵为渊境太子,区区一个护法尚拦不住他。 护法咬了咬牙,半跪下去,“殿下三思。云境少主终归同渊境没什么干系,不值得殿下以身犯险……” “谁说没什么干系?”陆昱珩似笑非笑,“我若说她是渊境将来的太子妃,她在剑冢里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可担得起?” 他话已至此,护法自然不敢再拦,自赤霄剑封印解开后便关闭的剑冢入口再度开启。 正是这一刻,天昏地暗,平地狂风起,灵脉错乱,灵流倒灌。 魔神重归,神域有主,沧泽必有异象。 一片慌乱中,陆昱珩朝天边望了一眼,回头孤身入了剑冢。 苏漾知道自己杀不了司寇钧,当即松手弃了魔神剑,往后退开。 他的血溅了点在她方才持剑的手上,苏漾甩了甩手,低头看了一眼仍留着血迹的指缝,皱了皱眉。 司景行抬手握住剑柄,慢慢将魔神剑抽出——这一剑完全贯穿了他,又生生绞过半圈,他这副躯壳也已经耗了几百年,一时受不太住,他只能一点点将它拔出。 他几乎不曾见她下过这样重的狠手。 她从前被云境护得太好,虽张扬任性了点儿,却善良柔软得不像是沧泽中人。所以他才一直嫌她心软。 上回见她这样不留余地的出手,还是两年多前。那时候陆昱珩来云境寻她,她去赴约,他被渊境暗中派来的人试探。 他故意在她赶来那刻受伤,看着她明明境界不稳,哪怕会损及根本,也还是不管不顾地用了问雪九式最后那三式。 如今她眸中寒意同那时相比,倒也不遑多让。 她那时候……明明很爱他的。 明明也只两年而已。 他就从她剑意下护着的那个人,变成被她剑意直指的人。 魔神剑完全拔出那一霎,他踉跄了一步。 鲜血顺着他衣裳滴落——甚至不能说是滴,他失血太多太快,沁透了衣料,血珠从衣角坠落时连成一片,简直像是淌下来的。 他只望着苏漾,似是对身上的伤势毫无所觉,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又骤然松开。 怎么会毫无所觉呢。 他心口好疼,从未这样疼过。 从前他身上哪怕只半点伤,有意无意被她发现,她都紧张得不行,生怕他会疼,要想尽了法子哄他。 她从未见他伤得这样重过。 许是血色太刺眼,苏漾别开视线。 司景行抬手按住胸口,源源不断的灵力滋长着血肉,他周身气势忽而沉寂下去。 倘若他不曾被她爱过,今日大可转身就走——沧泽此刻怕是正乱成一锅粥,他有太多的事要去做。 可他见过她的爱,甚至曾得到过。他放不过自己,也不可能放开她。 时至今日他不愿强求她,可若是不强求,他又怎么能留得住她? 苏漾是在他出声沉沉唤了一声“漾漾”时动的手。 她方才就一直在揣度司寇钧的心思,她对他该是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下一步是打算如何? 他若是想杀她,如此大的境界差距下,就算方才她趁他不备得手,也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活到这一刻——魔神剑都不会完全贯穿他,刚刺入他胸膛时,她便会死。 他不想杀她。 因为他刚回到从前的位子上,这时候还不能与整个沧泽为敌——否则诸境联手,就是又一场诛天之战。若是她死在这儿,云境必会第一个出兵。 这样一想,她如今对他也不算是全无价值——她若是落进他手中,今日回不去剑冢,云境必然要被人猜忌是早就同司景行勾结串通,成为众矢之的,自此只能与司景行牢牢绑在一起,同进退。 于是她一直在朝着来时的阵法那儿退。 他唤她“漾漾”那一霎,她身形忽动,径直冲向阵法中心,依着被操纵的记忆里司景行启用阵法的样子将阵法开启。 她只看了一遍,却记得很好,司景行被一身伤势拖累,慢了一步赶到时,法阵已然开启——眼见着他就要追入阵法,苏漾骤然出手,在自己身形消失的短短一刹那毁掉了阵法的一角。 阵法作废,司景行留在原地,方才只来得及抓住她一片撕裂的衣角。 他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布条,指尖还微微打着颤。 这样的传送符阵,在传送时改阵是大忌——运气好些的没什么大碍,运气差的被错乱的阵法吞没,就此命陨都有可能。 她在学宫那么多年,不会不知道。只是为了不留下来,竟甘愿冒这样大的险。 好在,他抓住她衣角的刹那,以灵力作障护住了她。如此就算阵法错乱,也不会伤她性命。 司景行本就神魂刚归位又生生受了一剑,方才这一下调动的灵力太多太快,他喉头腥甜一片,吐出一口血来。 血染脏了他手中那片衣角,可他依然没松手,仿佛抓着这样一条薄薄布料,就抓住了什么似的。 苏漾跌跌撞撞从符阵走出——阵法骤然被改,多少会伤到阵中之人,没危及性命,已算她运气不错。 她乍一出来,便撞上正要入阵的陆昱珩。 陆昱珩死死抓住她双肩,见她身上没什么重伤,猛然拥住了她。 “我……”她开了开口,又不知如何说下去,怎么才能同他解释清楚这一切,只觉得累,声音不觉哽咽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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