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漾乏得睁不开眼,只感觉到他的手落在自己后颈,轻重得宜地揉捏了几下,而后顺着颈侧滑下去,替她轻轻按着肩。 她靠在他怀里,他身上那股安神香一般的味道充盈在她四周,裹挟着他的热度,心静下去时,还能听见他一声声沉稳有力的心跳。 苏漾回头伸手勾住他脖子,迷迷糊糊在他下颌线上亲了一口。 她肩上按揉的手似是停了一霎,紧接着那只手顺着她脊骨滑下去,停在她腰窝,将她往前带了带。 她同司景行间的距离本就微小到可以不计,被这样往前一带,更是整个人贴在他身上。 苏漾的魂儿早被周公勾去了一半,腰被箍得太紧让她有些难受地皱了皱眉,抬头胡乱在司景行脸侧啄了几口权做安抚,黏黏糊糊在他耳边道:“睡罢。” 司景行半叹了口气,替怀里已经睡着的小姑娘脱下外袍鞋靴,将人塞进被子里,深深看了她无知无觉的睡颜一眼,而后转身去了外间浴池。 苏漾这几日在府上,每日除了同司景行一道打坐调息,便是引自身灵力为他养伤,再背着他偷偷摸摸将自己耗费的灵力补起来——除了第一日她一时心急透支了灵力,伤着了自个儿本就还未稳固的境界,后面她都十分有数,将将能在透支前停下手来。 等到了苏漾和陆昱珩相约的第五日,司景行身上的伤也眼见着要好全了。 要请陆昱珩喝酒这事儿,苏漾是早便同苏浔知会过的,云归处那边儿也做了一应准备。 这日她替司景行养完伤后,才略收拾了一番,往云归处去。 因着是私下见面,她没带人来,只自个儿骑了不黑过去。他们两个身份特殊,云归处上三层被清了场,却仍灯火通明着,在中下三层的喧嚣映衬下,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宁静。 苏漾自认来得不算晚,可当她远远看见窗边那道久违了的身影时,竟诡异地回忆起了当初在学宫,她迟到被陆昱珩抓包时的心情。 窗边那人一身绀青色的袍子,一条腿屈着踩在窗沿,另条腿晃在窗外,整个人懒散倚着窗棂,手上把玩着一把白玉酒壶,远远见她来了,朝她这儿遥遥举了一下酒壶,而后利落翻身进了房间里头。 苏漾被云归处的店家亲自恭敬送到门口时,陆昱珩已在里头将酒斟好。 门在苏漾身后关上,隔音结界包围着整个房间。 他分毫没有许久不见,再见面时应当先客套一番的自觉,十分熟稔同她道:“久等你不来,我便先要了一壶酒来尝尝。” 苏漾走过去,端起酒盏嗅了嗅,笑起来,“眼光倒是不错。” 陆昱珩看她一眼,“我的眼光,何曾差过。” 苏漾坐下来,不过片刻,店家便将酒菜上齐。 陆昱珩是第一回 来,苏漾便将云归处的名菜统统要了一遍,如今在两人面前摆了满满当当一桌。 苏漾耐着性子介绍过两道菜,见陆昱珩还是没有举箸的意思,索性指了指剩下的那一大桌菜,简短道:“剩下这些,如你所见。” 她就差把爱吃不吃写在脸上了。 陆昱珩笑起来,盛了一碗羹汤,放到她面前。 苏漾狐疑看了他一眼。从前那么多年,不见他这样体贴过。 她那视线里的怀疑太过明显,陆昱珩自己夹了一筷子菜,慢条斯理咽下去,才挑眉道:“你不会以为我在找你试毒罢?” “难说。”苏漾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 云归处的水准确实是一等一的好,只是同司景行比起来,还是差了点儿什么。 酒喝过两盏,苏漾轻轻晃着空酒盏,“说罢,找我出来是有什么事儿?” “无事就不能找你了?” 苏漾将空酒盏放下,慢悠悠道:“能,但你不会。” 陆昱珩此人,表面上瞧起来像是个落拓不羁的公子哥儿,凡事皆不放在心上,万物皆入不得眼,实则不然。 在渊境那么个杀人不见血的地儿,他能坐稳这个位子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是个行事随心所欲,无忧无虑的贵公子。 陆昱珩将手中象牙箸一搁,“找你自然是为你好。” “呦,难得。”她给两人各自斟满酒,抬眼看他:“说来听听。” 陆昱珩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试炼定下了,在两年后,地点选在惊天境剑冢。” 苏漾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他口中的试炼是什么。 沧泽的惯例,各境境主的子女,按年龄划分成一批批,同一批幼时会统一在学宫听学十年,而后各自回境,在百年后会组织一场试炼,由学宫的问天石卜定试炼的具体地点。换句话说,参加同一场试炼的,全是当年同窗。 百年,于沧泽众人而言,也便就是刚刚成年而已。是以这试炼,便相当于是摸清了各境未来主要力量的深浅。 倒也不能怪她忘了这事儿,其余诸境兴许还对试炼上心一些,毕竟自家少主越出挑,日后便越有一争之力,但云境不欲相争,一向明哲保身,当年苏浔参加试炼时,便在苏篆启授意下刻意隐瞒了实力,最终排名中不溜地混完了整场。 苏漾抿了一口酒,“按说问天石应当提前一年卜定。” “对。”陆昱珩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按说你一年后才该拿到这个消息。” 苏漾垂眸看着手中杯盏,学宫就在渊境,他既如此笃定,那一年后,问天石“卜定”的也必然是这个结果。 只是她不明白,区区一场试炼而已,渊境为何要执意定在剑冢? 苏漾将酒盏一搁,“一年后知道,也不算晚罢?” “晚与不晚,单看你做的什么打算。” 苏漾挑眉,“我不爱打算。” 陆昱珩往后一靠,“你当年在学宫那张扬做派,树敌可不少。剑冢不同别处,本就危机重重,试炼又无人监管,别的打算不说,全须全尾地回来,总还是要的。” 苏漾笑起来,她本是该随下一批入学宫的,是她吵着硬要去,去了后又因着年纪小丝毫不懂收敛,行事张扬又爱闹腾,偏偏修为拔尖儿,一来二去,自然受人忌惮。 但那是年少时候。如今她是刚踏入的洞虚境,昔年同窗已入洞虚境的零零散散也有几个,更何况面前这人已是洞虚大圆满。 于是她只慢慢道:“枪打出头鸟,现在出头的可不是我。” 同陆昱珩这么打太极似地说话太费神了些,苏漾索性径直问他:“你说定在剑冢,总不至于只是为了让你选本命剑更方便一些罢?” 陆昱珩淡淡瞥她一眼,“只能说剑冢同你家那位脱不了干系,旁的也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司景行?苏漾眉头一皱,剑冢之中若说是与司景行有联系的,只有那把不知所踪的魔神剑。 渊境此举若是冲着魔神剑去的,打着试炼的名号集沧泽之力大开剑冢入口,再暗自摸查魔神剑的去向,倒也勉强说得通——只是魔神剑已经下落不明这么久,为何突然闹这么一出? 苏漾知道从陆昱珩口中再问不出什么来,干脆重添了酒,专注于眼前已用火珠温过一轮的饭菜,“这点小事,值得你亲自来一趟?” 陆昱珩将她动得最多的那道菜放得离她近了些,举杯与她轻轻一碰,“事儿是小事,但这杯酒,不是小事。” 他似是有些感慨般轻叹了一声,“当年你说要请我来云归处,没想到,一晃百年都过去了。” 苏漾努力回想了一下当年的情形。似乎是她那天从学宫逃课跑出来,没跑多远,便撞上了出来逮她回去的陆昱珩。 她平日里在学宫还算勤勤恳恳,但就是关不住的性子,隔上那么一两个月,必然得偷偷跑出来一回。 那月正巧是陆昱珩轮值,轮值的人主要负责看住被外面的花花世界勾住心绪,一个劲儿想往外跑的各境少主——譬如苏漾。 苏漾本以为他要押自己回学宫领罚,没成想他脚下一转,带她去了酒楼。 那日她尝了点酒,有些醉醺醺的,拍着他肩膀同他说,渊境的菜做得不如云境,若他得空,她便带他去一趟云境,去最好的云归处,请他喝酒。 她酒还未醒,两个人便被学宫的教习找到,带回学宫领了罚——陆昱珩因着是轮值,比她足足多受了一倍的罚。 回想起在学宫那段岁月,苏漾眉眼弯了弯,揶揄他道:“难为你还记得。” 陆昱珩毫不客气回了一嘴:“难为你还认账。” 眼见着气氛松弛下来,苏漾的传音玉牌突然亮起来,悬在她腰间不断震动。 是辰满。 苏漾拿起玉牌朝陆昱珩微微示意,起身走了出去。 她刚划开传音玉牌,便听见辰满焦急的声音:“公主!神君不见了!” “问问山门那边儿,兴许是出门了。” “问过了!山门今日一日都未开,房里还有传送符阵的痕迹……” 她这话越说越乱,苏漾开口打断:“你看好房里,任何人不得出入。我这就回去。”
第6章 苏漾快步走回房里同陆昱珩知会了一声,只说有些急事,并没过多解释,转身召来不黑,急急冲忘忧山的方向而去。 她在路上先给辰满辰寒传了信,叫她们仔细将屋里翻查一遍,又给望南姑姑传音,托她张开领域,将忘忧山从里到外搜一遍。 她赶回公主府时,望南同她传音,说忘忧山并无异常,只是看结界波动,有灵鸽进来过的痕迹。 苏漾心一沉,踏进房中。神识铺陈开,果然捕捉到还未散尽的传送符阵气息。 辰满从一边儿跑过来,手上拿了张焦黑残破的纸条,慌张道:“公主,这上头,好像是您的字迹。” 苏漾接过来,这本是张卷起来的小纸条,上头缚了火诀,本是阅后即焚的设计,却不知为何没能烧尽,留下了残破的一角。 那一角恰是字条最后的那部分,已被烧得几近焦黑,只依稀还能辨认出上头龙飞凤舞写着的两个字——速来。 学她笔迹学了个九成九。连她都微微怔了一下,倒也不怪辰满瞧不出来。 司景行怕是也未能瞧出来。 传送符阵应该是同这字条一起送来的——将传送阵绘制成黄符,在燃尽的瞬间可将持符人送至布阵处。 苏漾神色一冷,起手结印,灵气以她为中心汹涌翻腾而起,而后随她重重往地上一拍迅速激荡开,灵气漫过整个忘忧山,持续向外扩散开。 她结的是追踪印,顺着司景行气息而去,只是残存的气息太微弱,她又太心急,不得已只能以灵力大面积追查过去。 好在传送符阵奏效的距离并不远,她闭目感知了一会儿便锁定了方向。 辰满见她睁眼,急急开口:“公主……” 苏漾打断了她的话,“你和辰寒留守在这儿听我传信,叫望南姑姑马上带人寻我踪迹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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