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没别的爱好,就爱看人气急败坏,这人越气,她反而越痛快,眼眸轻轻一提溜就答:“还能是谁啊,我乳娘呗。” 柳太师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他不安地四下看了看,轻声喃喃:“怎么可能呢,不可能。” 一个一直被关在府里,并且死于昨夜的乳娘,如何能与她说上话? 他抬头还想再问,如意却已经施施然转身:“你今日所想我是不会成全的,我们之间怨怼大着呢,柳太师。” 这话多少有些诈他的成分,也不是想诈出什么,就是单纯想膈应这个老头儿。 然而不曾想,柳太师真上当了。 “来人。”他急喝一声。 应他吩咐,四周霎时跑出来十余家奴,将她的去路死死堵住。 如意侧头,就见他站在祠堂门口,浑身紧绷,面目阴沉,眉宇间甚至有了杀气:“上好的棺椁,你哪能让它空着,不如今日就去用了吧!”
第22章 诈尸啦 如意虽从不对这世间人性抱有美好幻想,但她也不曾想过一个父亲会对自己的亲女儿痛下杀手。 直到家丁手里的长刃刺穿她的胸口,血溅到发黑的石板上时,她才恍然。 怪不得柳如意走投无路之时第一个求助的不是自己的父亲,怪不得她只能用这一身血肉作偿来换得庇佑。 这人间亲情,竟也是纸糊的一般。 柳太师居高临下地站在台阶上,眼里有不安,但更多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拢手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便下去与你母亲团聚吧,往后清明寒食,我会给你们母女一炷香,也算是念了旧情。” 血从她胸口喷涌出来,染红了半幅素色褙子,如意眼眸微动,踉跄着捂住了自己心口的长刀,虚弱地道:“你难道就不怕我们母女变成厉鬼来找你索命吗。” 眼瞧着她这伤是不可能活得成了,柳太师也就索性坦白:“你母亲坟上既有禁锢生魂的法阵,你的坟上自然也少不了,我是不信这世间有魂魄之说,但若真有,你们也逃不了。” 瞳孔紧缩,如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狠的男人,竟给亡妻坟上立法阵?且不说这世间人死有没有魂生,这举动便是个天打雷劈的。 柳如意娘亲的死,绝非只是普通痨病,多半跟这人也脱不开干系。 踉跄两步,如意跪坐在了血泊里,不甘又怨恨,挣扎了片刻,头终于还是垂了下去。单薄的身子在晌午秋阳之下,像一朵枯萎了的花。 柳太师连忙吩咐人去探她脉搏。 “回大人,死透了。” 轻舒一口气,柳太师摆手:“先找个地方放一放,等天黑了便运去苍耳山。” “是。” 黑云自天边漫来,一到酉时便下起了雨,风吹得呜呜咽咽,向来热闹的临安城顿显萧条寥落。 “再等一等吧?”周亭川骑马跟在一辆车边,手里撑着伞,连连叹气,“大人说了,就算你不想再留在刑部司,也可以寻个别的清闲差事,起码余生无忧。” 马车里没有回应,像是铁了心了。 前头就是要分别的十里亭,周亭川眼眶又有些发红:“下回再见,指不定是什么时候了。拂满,你好歹与我当面告个别。” 车帘终于掀开,里头出来个娇小女子,柳腰莲脸,好似十五六岁一般,却已梳着妇人发髻。 她熟练地与周亭川比划手语:临安如死城,我留在这里,一口气也喘不上来。你好好保重,咱们后会无期。 周亭川想留她,但看着她那一身未除的丧服,眼前好像又飘起了她为夫君洒的雪白纸钱。 一张纸钱被风吹过来,啪地贴在了他的侧脸上。 周亭川回神,惊愕地将它取下来:“这还能从我脑海里飘出来?” 花拂满对他的想法无语了一瞬,立身越过他看向后头。 不知谁家在出殡,前头既无引魂幡,也无举灯人,乌黑黑三四个奴才,敷衍地洒了几张纸钱就急匆匆往苍耳山的方向走。 拂满皱眉,她扯了扯周亭川的衣袖,与他比划:那一行人有问题,不像送葬,像销人命去的。 周亭川茫然地跟着看过去:“这不挺寻常的么,高门大户死个奴才,这都算厚葬了。” 拂满摇头,想再说,却又觉得没必要。 她已经不是刑部司的女吏,还操心什么案子呢。 轻叹一口气,她行礼与周亭川作别,回到了马车里。 许是回老家也要经过苍耳山的缘故,拂满的马车与那送葬的几个奴才并行了片刻。 “咚。” 棺材里突然响了一声。 抬棺的四个奴才都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听茬了,狐疑地看向旁边的马车。 拂满也好奇地掀开了车帘,一双眼困惑地看着那口薄棺。 “咚!”又响了一声,比方才更加明显,便就是那棺材里头有人在敲。 几个奴才本就心虚,一听这鬼动静,当即吓得腿软跌进泥里,肩上的棺材跟着翻倒下来,砸折了一个奴才的腿。他大声哀嚎起来,其余几个奴才怕得扔了棺材就跑。 拂满让人停了车,跳下来快步走过去。 “有鬼,有鬼啊!”那腿折了的奴才面无人色地指着棺材,挣扎着不让她扶。 拂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棺盖摔开了,里头掉出半个人,是个衣着华贵的姑娘,面如纸色,胸口横插一把长刀,已是一动不动。 她转过头来与家奴比划:那是个死人,不是鬼。 “啊啊啊——”瞳孔猛地缩紧,那家奴不知看见了什么,连摔折了的腿都顾不上了,另半条腿撑着,连蹦带爬地就跑。 与此同时,她雇来的车夫也惊叫一声,驾车疾驰。 糟糕,她的行李! 拂满起身想追,但跑了几步发现自己压根不可能追得上。 她皱眉回头。 朦胧雨雾之中,那具尸体倚在道旁柳树下,衣裙盛开如海棠。她裙下的血水被雨化开,蜿蜒着向四周衍生,看着像老树的根蔓,又像一个诡异的阵法。 这场面倒也还好——如果她没有睁开眼的话。 天边乍起一道白光,这具已经凉透了的尸体坐起了身,扭了扭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慵懒的长眼朝她看了过来。 拂满:“……” 饶是对着尸体五年有余,她也受不了这个刺激。 脚下如灌铅一般,她睁大双眼,却抬不动步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这诡异的场景。 那尸体站起身,嘟囔了一句:“怎么又下雨了。” 她接着敛了敛自己满是血污的裙子,哀哀地道:“毁了,这值好些银子呢。” 说着说着,皓腕一抬,轻松地将插在自己心口的长刀拔了出去。 若说之前,拂满还抱有一丝幻想,觉得这人可能是诈死,那刀是假的。但这一瞬,她看着那货真价实的长刀,又看着那刀口飚出来的铁锈味儿的鲜血,真真是愣住了。 如意丝毫不觉得自己吓到了人,她只惆怅地打量四周:“这可怎么回去啊,再晚又要打雷了——哎小姑娘,你看着面善,能不能带我回临安城?” 她的手拉上了拂满的手腕。 温热的触感从她手心里传过来,拂满打了个寒战,怔了片刻,突然哇地哭出了声。
第23章 捡到一个结巴姑娘 雨越下越大,拂满的哭声也越来越大。 起先是因为害怕,虽然跟着沈大人这些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但刚刚那样的场面,她是真的没见过啊,太吓人了! 但是哭着哭着,她倒是觉得痛快了。这些年咬着牙查案,她从不敢与人示弱,别说哭了,哪怕是生死关头,她连背也没敢弯一下,日积月累,压力可想而知。 鬼有什么可怕的,这世上最可怕的分明是人。 这么想着,嚎哭之间,拂满还抽空看了如意一眼。 如意蹲在她身边,双手托着下巴,像只不懂人类悲欢的小猫儿,眼神充满好奇。 “你哭起来好可爱。”她说。 拂满眼泪涌得更凶:“从,从,从未有人这般,这般夸过我。” 刚说完,自己的头顶就被她摸了摸。 “还是个稚嫩的小姑娘呢,看起来受了很多委屈。”她说。 拂满呜咽:“我,我,我为了查案,夫,夫君,死,死在我眼前,我,我穿着丧服在刑部司,夙兴夜寐,呕,呕,呕心沥血,结果……” 如意听得有点耳熟:“刑部司?” 拂满犹自大哭:“我,我好累,我,我想死在家乡的小,小山丘上,我再也不,不要回来了。” 清澈的杏眼已经哭得发肿,鼻尖也是透红透红的,晶莹的眼泪顺着下巴一颗颗砸在衣襟上,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如意忍不住将她揽进自个儿怀里,轻哄道:“乖哦,我替你杀了你的仇人,你便不会这么伤心了。” 拂满吓得打了个嗝,终于停止了哭泣。 她低头,愕然地看着如意胸口那个还在流血的洞:“你,你都被杀死了,还,还说什么替我杀人。” “你说这个啊。”如意不以为然,“睡一觉就好了,死不了。” 拂满:“……?” 这看起来是睡一觉就好的伤吗。 心脏被刺穿,人怎么可能还活得—— 咚,咚,咚。 鲜活的心跳声从那伤口里传来,打断了她的念头。 拂满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无比震惊地看着她:“我,我验尸五载有余,这,这,这不可能。” 如意哼笑,意味深长地捻了捻自己的发丝:“柳太师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待我回城了,得给他一个惊喜才是。”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见柳太师脸上的表情了。 天边又亮起了一道白光,这次是闪电。 如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迅速抱住了拂满的胳膊,下一瞬就听得天雷炸响:“轰——” 雷声震耳,拂满反应过来,连忙带着她离开树下,往十里亭的方向跑。 方才看起来还挺潇洒的尸体,眼下竟是抱着她瑟瑟发抖、脚步沉重:“你走慢些。” 拂满被雨淋得睁不开眼:“慢一步就多遭罪一分,你快些。” 察觉到手上越拽越沉,拂满抹了把脸,干脆将她背起来,飞快地往亭子里跑。 好在这次的雷只是意思意思,等两人在亭子里坐下,外头就只剩了雨。 如意瞬间恢复了元气,抬着下巴坐在檐下,任由拂满替自己包扎伤口。 “这点小雨而已,我才不怕。”她晃着脚尖道。 拂满点头:“你,你,你只怕打雷。” 嗔她一眼,如意噘嘴:“美貌的小姑娘,不要揭人短嘛。” “我,我,我不美貌。”她惭愧低头。 如意这才觉得哪里不对:“你都没哭了,怎么说话还抽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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