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沈岐远觉得,拿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出来对着他,跟明抢的区别也不大。 他沉着脸,犹豫良久,才将尚未结痂的伤口递回她嘴边。 如意啊呜一口就含了上来。 方才还不察觉,眼下车厢里就他们两个,那温热濡湿的触感自他手腕蔓延上来,就分外明显了。 沈岐远僵了背脊,寒声道:“你见好就收。” 话是挺凶的,耳根红也红得厉害,如天边晚霞一般灿烂的颜色,从他衣襟里一路涨到了颔角。 如意只觑他一眼就轻哼出声,眼角眉梢净是了然。 这仿佛拿捏住他了的姿态,叫沈岐远恼怒非常,倏地就抽回了手。 双唇艳红,她不满地抬头:“小气鬼,你说我贫血失力,我补一补怎么了。” 沈岐远冷冷地看着她,睥睨如天神的审视。 如意哼哼唧唧地软了态度,努嘴示意他的伤口:“还流血呢,快包一包。” 他坐着没动,目光扫了一圈车厢,像是没找到包扎用的东西。 她没好气地道:“拿帕子先扎一扎,压着口子不再流血就成,哪那么讲究。” “我没带帕子。”他淡声道。 如意撇嘴,摸了摸自己身上:“哎,我也忘带新的了,先前的帕子给小大人拿了去,还没还我呢。” 提起这茬,沈岐远皮笑肉不笑:“你觉得他还会还你?” 大乾女子赠人手帕便是爱慕之意,对方讨厌她才会还给她。就周亭川那经不起戏弄的德性,不把帕子拿框裱起来都不错了。 “不还我再买新的就是。”她纳闷地看着他,“你这么凶做什么。” 沈岐远不说话了,从袖袋里掏出手帕,胡乱往手腕上一缠。 “不是没带么。”她嘟囔。 懒得理她,沈岐远阖眼靠在了车壁上。 到了会仙酒楼,他坐在客房里听完她的阐述,才冷声开口:“所以,你又杀了人。” 如意挑高眉梢:“那怎么能叫我杀人呢,他们是互相残杀的。” 与先前的绑匪一样,所有人都是死于同伙之手,身上不曾有她丝毫痕迹,就算到了公堂上,他也定不了她的罪。 沈岐远面色严肃地看着她,目光如山寺金匾上映着的朝阳:“是你心里有杀念,他们才会死。” 以她的本事,解决那些人有很多种方法,她偏选了最狠的一种。 如意气笑了:“他们来杀我,二十多颗心都对我动了杀念,我这一颗心却不能想他们死?” “苍生怜怜,能容之苟活为何不高抬贵手?” 如意撇了个大大的白眼:“好胸怀,金山寺大殿里的佛听了都得站起来让你坐莲台。” “柳如意。”他恼了,“你这般残暴狠戾,岂能有什么好下场!” “要什么下场,我只要当下快活。”他语气越差,她脸色就越冷,姿态矜傲地靠去软榻上,满眼都是不屑,“你倒是温和宽容,可我也没见你得什么善终。” 此话一出,沈岐远脸上发白,袖口里的手也握了起来,压迫的气息顿时充斥着整个厢房,像是下一瞬就要与她动手了。 房门就在此时被推开。 拂满焦急地进来,对着沈岐远一阵比划:那些人是咎由自取,不是他们死,便是我们死了。柳姑娘是个好人,她心地善良,单纯温柔,不该被人误解。 乍一看她,沈岐远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拂满又比划:我行李丢了,是柳姑娘救我回来,还带我吃了很多好吃的。 略略沉吟,他伸手:“把你的簪子给我。” 拂满不解,却还是取了头上一支银簪下来。 沈岐远起身就出去将东西交给紫帽护卫:“拿去太师府那边,若亭川无法将人带回来,就把这个给他。” “是。” 门又合上,他这才对拂满道:“好端端的两个词,给她糟蹋可惜了。” 拂满哭笑不得:大人以前从不这样说别人。 顿了顿又歪着脑袋比划:也对,柳姑娘不是别人。 “你怎么穿着围裙呐。”如意蹙了眉,朝她招招手,“过来我瞧瞧。” 拂满走到她面前,乖巧开口:“厨,厨娘做菜太,太好吃了,我闲,闲着也是闲着,便想,想,想跟她学手艺。” 她说得很慢,却还是免不了一字三复,简单的一句话也是磕磕巴巴才说完。 然而如意听得却很认真,眼里没有丝毫不耐烦,听完如常与她道:“也好,厨房里正缺人手,你若愿意去帮忙,除了先前答应你的吃穿用度,我再额外给你开一个月二两的工钱。”
第26章 温文尔雅赵燕宁 拂满错愕地张大了嘴。 一个月二两银子?她做刑部女吏的月俸才一两七钱。 “太,太多了些。”她皱眉,“你,你,你开门做,做生意,亏,亏不得。” 如意不解:“亏什么?这儿最好的厨娘月钱是二十两,待你学成了能做出好菜,工钱还要涨的。” 拂满懵了,茫然地眨眼。 沈岐远看着她的表情,着实有些意外。 刑部司上下都知道,花拂满不爱说话,哪怕是生死之交的赵燕宁也不能从她嘴里撬出几个字来。 而现在,她站在如意跟前,虽然吃力,却是认认真真在张嘴:“你,你不可,不可唬我。” “唬你做什么。”如意没好气地坐起来,抬着下巴睨她,“我还能因为你生得娇俏可爱就胡乱给你开工钱呐,想瞎了心吧,我可是认钱不认人的大东家。” “那,那,那我再想想。” “有什么好想的,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你赶紧的去前堂给代掌柜说一声,明儿起就上工。”如意打了个响指,“就这么定了,去去去,动作麻利些。” 一如既往的霸道。 沈岐远皱眉,刚想说她该对拂满温柔一点,却见后者竟乖巧地点了头,与如意颔首作别,又转过头来看着他。 她皱眉比划:大人不要再骂东家了。 沈岐远:? 不是,怎么说也是五年的同僚,大家风里来雨里去出生入死的,他还救过她几次命呢,竟都比不上一个黑心肝的东家? 门开了又合上,沈岐远转头,就见那黑心肝的东家正拿下巴瞧着他。 “罢了。”他叹了口气,“你能救下拂满,也算是功德。” 如意阴阳怪气地道:“可不敢跟大人论功德,我们这些奸佞妖邪,天生就是没有好下场的。” 牙这么尖,怪不得咬人疼呢。沈岐远抿唇,知道自己口舌上占不了便宜,干脆转了话头:“你方才想去太师府做什么?” 提起这个,如意脸色微淡:“去给剪灯收尸,怎么,犯法了?” “倒是不犯法。”他皱眉,“剪灯没了?” 刚灭的怒火又重新燃了起来,如意嗤笑一声,垂着眼道:“是啊,没了,柳太师打死的,大人能替我讨个公道吗。” 沈岐远问:“她身契在你手里?” “不,在太师府。” 那便难了,从来奴仆都是主人的财产,若在她手里,还能告太师府一个损害私产,若不在,此事便是太师府的内事,多问一句都是僭越。 沈岐远想了想,道:“我先替你去寻她尸身,你这状况不宜再出门。” 不用他说如意也察觉到了,她的脑袋昏昏沉沉,手也快抬不起来了,现在想来他倒是对的,若这副模样去太师府,恐怕半路就会倒下去。 但她不想与他低头认错,只冷淡淡哼了一声,倔强地将脸埋进软枕里。 沈岐远倒没多说什么,替她倒了盏热茶,便关门出去,一边下楼一边思索怎样才能请到宫里的御医,就她这身子骨,再不好生调养就捱不了两年了。 结果刚走到前堂,他就听得平地一声怒骂。 “老子做事要你教?周亭川你断奶了吗,你知道侯潮门朝哪儿开苍耳山有几座坟吗,马骑不稳平地都会摔跤的人,指责起老子的不是来了,再叨叨一句门牙都给你掰了。” 赵燕宁生得眉清目秀,风度翩翩,可惜就长了张嘴,直把周亭川骂得腰都直不起来。 周亭川苦兮兮地道:“我也是怕你出事……” “出事?咱们刑部司不就早就出事了吗?一年三次挂白幡,香火比太庙还鼎盛呢。” “……” 听见脚步声,周亭川连忙回头,哀哀地喊:“大人救我。” 一看沈岐远在这儿,赵燕宁气势小了些,却还是不饶人:“大人救得了你什么,跟他五载也只换得来一句‘皇命难违’罢了,少不得还要怪你不顾全大局。” “你来得正好。”像是习惯了他这张嘴,沈岐远丝毫不受影响,只道,“楼上有个病人,你若有空,不妨去瞧瞧。” 看他开了口,还以为要解释解释今日为何拦他,不曾想开口就是要他给人看病? 赵燕宁气得笑了:“你休想。” “燕宁。”他道,“你冷静些。” “冷静冷静,你沈岐远一辈子都在让人冷静。”赵燕宁拍案而起,“你当谁都同你一样出生贵胄之家无忧无虑?这世上众生各有各的苦,你凭什么总是高高在上地指责别人不够冷静?” “我已经看明白了,大乾盛世,杀人吃人的逍遥法外,奉公守法的不得好死。我今日还偏就要提刀杀穿那太师府,一命换百命,老子赚大了!” 他最后几个字是咆哮出来的,脖子涨红,眼里都起了血丝。 便是此时,后堂有人掀帘出来了。 赵燕宁只朝来人瞥了一眼,踩着凳子的脚就放了下去,面容也从狰狞变回了常态,收敛之快,险些扭着自己的下颔骨。 沈岐远一看他这反应就知道来人是谁,也就没回头,只道:“旁的事我以后慢慢同你说,这家酒楼的东家受了重伤,赵家世代悬壶,你的本事自是不输宫中御医的。” 架势是收敛了,他怒气却还是在的:“老子是验尸官,只看死人不看活人,等她死了你再喊我。” 他这话一落音,正朝他走来的拂满就停下了步子,深深地皱起眉头。 察觉到有点不对,他飞快地瞟了她一眼:“怎么?” 拂满生气地比划:你见死不救也罢,做什么口出恶言。 “不是,我一直这么说话,你不也该习惯了,生什么气嘛。”前头还说得挺大声,越说声音越小,赵燕宁嘟囔两句,不耐烦地道,“好好好,我上去看。” 他走了两步又纳闷地看她:“上头是谁啊,你朋友?” 拂满表情淡淡的,不太想理他。 赵燕宁恶狠狠地道:“不回答我就不救了。” 威胁挺有力,但她脚步都没停,径直就上了二楼。 赵燕宁在原地气了好半晌,摸摸脑袋,还是骂骂咧咧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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