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似是被茶水溅着了,敛着衣裙小退半步,嗔怪地看向他:“太师怎么这般不小心。” “你——”柳太师骇得嘴唇都发白,站起身来往旁侧躲,“你怎么会,怎么会?” 他亲眼看着咽气的人,怎么会还回来? 是了,派去埋坟的人都不知为何死在了苍耳山,她坟上还没有立阵。 “别过来,别过来。”柳太师边摇头边摆手,眼里满是惊恐。 贺泽佑看他这反应,不由地纳闷:“太师怎么了?” 他是真的好奇,但听在柳太师耳朵里,就有些故意为之后的幸灾乐祸。 柳太师抓着椅子扶手,强自镇定下来,只朝外喊:“来人,来人,抓住她,把她给我抓住!” 几个家奴涌进来,很轻松就制住了如意。 如意乖乖被押跪下去,无辜地看向贺泽佑:“侯爷,我当真这般罪该万死吗?” 贺泽佑有些不忍心,他觉得她受这样的罪到底与自己有关,于是还是劝了太师一句:“骨肉连心,太师怎么舍得呢?” 你怎么舍得呢?怎么舍得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柳太师这么听进耳朵里,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贺泽佑知道了他手刃骨肉之事,不但知道了,还带着柳如意回来要挟他! 他们想要什么呢,要他的身家钱财,还是要他身败名裂? 想起文渊生那张可恶的老脸,柳太师连连摇头。 不行,他不能倒下,他还要一步步给自己的儿子铺路,他还要看着宣和位极人臣光宗耀祖,怎么能被这个后生小子给吓唬住呢? 强自冷静下来,柳太师恶狠狠地盯着贺泽佑,开始盘算当下取他性命的可能性。 一个侯爷死在他府上,他怕是也无法交代。 那该怎么办呢? 柳太师垂了眼,颤抖着嗓子道:“老夫今日身体不适,无法再待客,侯爷先请吧。” 贺泽佑不悦,他话还没说完呢,这未免也太失礼了。而且,遗物还没拿到,怎么去换那三间铺面。 可是,不等他再多说什么,旁边的官家居然就上来动手请他了。与此同时,几个家奴扭着柳如意往后院的方向走。 贺泽佑急了:“我带来的人,你们还敢动她不成?她现在可不算太师府的姑娘!” 柳太师冷冷地睨着他,转头吩咐身边心腹:“亲自送侯爷上车,到供神街再下,带那边的爊肉回来给我。” 心腹听懂了,拱手行礼,随着宁远侯出门上车。 柳如意押到了后院,贺泽佑也活不过供神街,柳太师想松一口气,却总觉得心里堵得慌,好像有什么厄运要临头了。 这种没由来的不安转眼就找到了原因。 “老爷,宗正司的沈大人来了。”家奴与他禀告,“并着龙渊阁的文阁老和刑部司的卓大人,已经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了。”
第31章 撒娇妖怪最好命 临安的冬青街街道宽敞,坊内多是重臣家宅,故而月窗盆栽,一步一景,就算干站在外头也不觉无聊。 然而,文阁老还是想不通地朝旁边拱手:“沈大人,咱们不是要进宫吗,来这太师府做什么?” 他与那柳章图本就不对付,平白来吃一记闭门羹,简直气人。 沈岐远略略颔首:“陛下有托,沈某念着顺路便来了,不曾想太师今日竟抱了恙。” 这谢客的借口,沈大人也信? 文阁老瞪了一眼那关门的奴才,拂袖转身:“陛下宽仁,给他厚恩重典,他竟还不领情,待会儿进宫,老夫定要参他一本。” 旁边的章大人没那么生气,只是有些疑惑:“柳太师待人接物一向有礼,今日这是怎么了。” 沈岐远瞥向旁侧。 侯府的马车从西边的巷口一闪而过,避开他们往南去了。 收回目光,他淡淡地理了理袖口:“谁知道呢。” 心虚则慌,慌便要出错,一出错就会想遮掩,继而犯下更多的错——这本就是个泥潭,智者明哲保身,从不会沾。 足智多谋如柳太师,是被谁逼到了这个份上呢。 ——阿嚏! 如意被捆在柴房里,被地上扬起的灰激得打了个喷嚏。 旁边给她诊脉的大夫吓得一哆嗦,连忙收回了手。 “如何?”旁边的管事问他。 大夫哭笑不得:“脉络清晰,虽有贫血之症,但,哪,哪有死活都分不清的?” 管事垂眼,和善一笑:“定是下人嘴笨说岔,本就只是诊一诊脉罢了,您担待。” 说着,吩咐人送大夫出去,又拿绳子来将如意多捆了两圈。 如意乖乖巧巧地杵着,没有反抗。 她越是这样,柳太师反而越心慌。 文渊生平时是不会愿意上他这儿来的,除非贺泽佑已经把消息透露给了他。 但若真的已经知道了他妄图杀女,那死老头子哪有那么容易就肯走了? 可要是不知道,他又怎么会把沈大人和章大人一起请过来? 脑子里一片混战,柳太师只觉得额角突突跳。 “老爷,人是活的,要如何处置?”管事来询。 能怎么处置,贺泽佑要告他杀女,他手里自然要留一个活的柳如意,这样就算对峙御前他也还有活路。 柳太师摆手:“先等供神街那边的消息。” 柴房里十分安静,如意靠在木头堆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她旁边守着个年长的嬷嬷,见她这模样,皱眉就斥:“莫要耍花样。” 如意差点把自己呛着,哭笑不得地道:“这也算耍花样?” 都落到这个境地了,谁能有这般的自在?老嬷嬷不信,接连打量她。 如意一脸坦然,任她看着,倒是甜甜一笑:“嬷嬷身上好香。” 老嬷嬷一愣,板着脸道:“胡说。” “没有胡说。”她噘嘴,“我记得小时候,母亲身上就有这般的碳火气。” 何氏畏寒,就算是春日,屋中也烧着碳。她是个烧火嬷嬷,身上有相似的味道并不奇怪。 老嬷嬷扯着自己的衣裳,下意识地嗅了嗅。 如意笑着笑着就轻叹了一声,脑袋抵在柴木上望向那紧闭的窗扇:“要是母亲还在就好了。” 母亲还在,她就还有人护着,怎么会被自己的父亲捆在柴房里。 老嬷嬷是不知道前因后果的,只记得大姑娘已经出殡,现在却又被抓了回来,料她是惹恼了太师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不过都说虎毒不食子,好好一个女儿家,捆得如牲畜一般,未免也过了些。 正想着,面前这人就转过头来看她:“嬷嬷能抱抱我吗?” “像我母亲那般抱抱我。” “我手脚都捆着,伤不了你,就是有些累了。” 她眼尾是弯着在笑的,里头却慢慢涌了泪,鼻翼也轻轻翕动。 老嬷嬷有些不忍心了,犹豫地道:“我只是个下人。” “抱抱嘛。”她扁嘴,身子不依地晃了晃,眼泪摇摇欲坠。 左右看了看,守卫都在外头,老嬷嬷迟疑地伸出手,将她圈在怀里。 如意呜咽了一声,下巴搭在她肩上,喃喃道:“母亲,我好想您。” 她身体小小的,不住地发着颤,哪怕被捆得死紧,也想往她怀里拱。 这姑娘本就生得水灵好看如仙女一般,再这般的梨花带雨,谁能不可怜呢? 老嬷嬷彻底心软了,她想起自己早夭的孩子,眼眶也红了起来:“姑娘同老爷好生说说,血浓于水,老爷总不会真舍了你的。” 如意摇头:“他只宠三弟,向来是舍得我的。” 三哥儿柳宣和,虽不是嫡出,却是太师的眼珠子心头肉。柳太师自他三岁始便替他谋划,请最好的教书先生,结交权势鼎盛的贵门公子,就连身边带着的小厮都是太师亲自挑选培养。 不比还好,一比起来柳如意就像没爹一般。 老嬷嬷神色复杂,见她实在伤心,便也小声嘀咕:“不怪姑娘,夫人当年是怀着身子过的门,老爷心里多少有些芥蒂。” 如意眉梢微动。 这事儿柳如意的记忆里可没有。 她抬起头,略显气愤地道:“嬷嬷怎么能辱我母亲清白!” 老嬷嬷连忙解释:“这可不是我胡说,府里老一辈的嬷嬷都知道的。” “还有哪个嬷嬷知道?”她一脸不服。 老嬷嬷想了想,为难地道:“原是有挺多人的,但这些年陆陆续续走了不少,你母亲陪嫁来的那个徐嬷嬷也知情呀,但她前几日回老家了。” 徐嬷嬷就是死在池塘里的那个乳娘。 眼前这个嬷嬷地位不高,也没在她院子里伺候过,想来是听人说的嘴。 何氏出生虽不高,却是富甲一方,柳太师当年便如现在的宁远侯一般,有功名无家产,又一心想挤进权贵的圈子里,便娶了何氏,接手她名下的大部分产业,经营多年才一步步爬上了太师的位置。 贪女方富贵在大乾的贵门里不算什么稀罕事,但若为了富贵娶一个身怀有孕的女人,这在大乾是说不过去的。 如意也想不明白,有那么多银子傍身,何氏不嫁人也能过好日子,做什么非要高攀一个不爱她的,还丢了性命?
第32章 你其实挺有人性 在撞南墙的这件事上,何氏与柳如意母女俩倒是一脉相承,眼光也是出奇地一致——柳太师与贺泽佑,没一个是好东西。 不过话说回来,是不是因为柳如意不是柳太师的女儿,所以他杀起她来才这么顺手? 这么想倒是好受些。 如意擦干了眼泪,朝老嬷嬷一笑:“多谢您还肯陪我说话,只是说这么久嘴干得很,嬷嬷能不能给我一碗水?” 这柴房门窗外守着二十多个护卫,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自是不怕她跑了。 老嬷嬷点头起身:“你等着。” 如意笑眯眯地目送她出去。 门合上,柴房里就只剩了她一个。 轻啧一声,身上捆得死紧的绳子倏地松开,层层叠叠落下来堆在她的脚边。如意淡扫一眼房梁,借着旁边的立柱爬上去,从容地蹲着等。 老嬷嬷端着水回来,只见绳子不见人,自然是惊叫一声,接着外头的守卫便纷纷涌进来。 管事的怒喝,远处还有报信人的大喊,整个太师府瞬间如煮沸了的水一般热闹起来。 她安静地等着,等人都出去追捕了,才避开零星剩下的守卫,慢慢悠悠地消失在树枝掩映的花园里。 供神街上集市正热闹,如意经过的时候,发现一群紫帽正围着一处马车搜着什么。 她瞥了一眼那车檐上的宁字灯笼,哼笑一声,若无其事地跨进了会仙酒楼的大门。 “东家可回来了。”燕宁一看见她就松了口气,接着就将她往楼上赶,“拂满担心你半天了,快去给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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