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当。”他摇头,“一介武夫罢了。” 许是又想起什么往事,云程眼眶发红:“海晏常说我不知上进,若我如他一般满腹经纶,说不定也能光耀门楣。” 如意安静地听着,没有多问,旁边跟着的几个人却开口劝:“云大人莫要太难过,当务之急是先找着凶手,才好让海大人九泉安眠。” “是啊,云大人保重身体,还要去御前回话呢。” 抹了把脸,云程抱歉地与如意颔首:“失礼了。” 如意也跟着颔首,眼里明明白白地流出困惑。 就算是兄弟好友,云程大人看起来也太难过了些,仿若天塌了一般。 旁边人见她似乎张口想问,连忙将她的马牵慢些,让云程走去前头,这才小声开口:“姑娘可莫要再戳云大人的心窝子,方才若不是我们拦着,他差点拔剑殉知己了。” “关系这么好?”如意咋舌。 “岂止是关系好。”那人叹息,“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云大人和海大人仿若一体,两人打小住对门,又一起学成,一起入仕,共贫穷也共富贵。有一回云大人犯了事,挨板子海大人都替了他一半。”
第62章 云海之交 千金易得,知己难寻。 若说伯牙子期是高山流水,云程和海晏便是从泥里一起结出来的果子,求仕十年,风雨与共,后来富贵了,云程大婚海晏替他闯门接亲,海晏得子,云程更是打了一个巨大的金汤匙送去,为此还卖了自家一处别院。 如意想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酒楼生意好的那几日,客人时常在大堂里闲聊,那时候便有人说过“云海之谊”,向来为大乾人称道。 这两人原本老了还可以一起喝酒回顾平生,结果在三十余岁的当口,海晏殁了。 如意唏嘘地叹气,觉得能理解云程的心情。 云程带着这一行人回了十里风亭,里头刚猎得三头花鹿的圣上正大声夸奖着惊鸿郡主的勇猛。 “陛下。”他疾步上前,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朝龙椅上磕头,额头砸在冰冷的砖石上,两三下就见了血。 帝王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连忙令左右扶他起来,皱眉问:“这是怎么了?” 云程颤抖着将一根玉笛递上去,哽咽不成声:“海晏他被人谋害,横尸林中,请陛下做主!” 帝王的脸色霎时沉了下去。 若说方才惊鸿郡主遇刺还只是她自己大意,海晏此人一向谨慎,又是国之栋梁,他甚为倚重的宠臣,怎么能死在林子里? 云程的哭声给四周笼上了一层阴影,帝王压着怒火开口:“子晏,你先去看看,带架子去仔细收殓。” “是。”沈岐远起身,目光在如意身上停留了一瞬。 李照影也好奇如意怎么跟着云程回来了,但眼下龙颜大怒,不是问的时候,她只小声与沈岐远道:“有我在,不管什么事都能撑到你回来。” 沈岐远颔首,这才大步带着人离开。 “我与海晏相约射狐,我射得两头便转身去找他,谁料他就躺在了那枫林里,脑袋后头好大一个窟窿,全是血,一声也不能应我了。”云程悲恸难止,“他为官十余载,清正廉洁陛下是知道的,到底什么人要害他啊!” 圣上一边安慰他,一边纳闷地看向如意:“柳氏?” 如意无奈地出列行礼:“见过陛下。” “子晏倒是跟孤说过你会来,但你在这里做什么?” “禀圣上,实在不巧,民女撞见了方才的命案。”她恭敬地答。 “哦?你看见凶手了?” “没有,民女到的时候海大人已经倒在了树下。” 旁边有官员出列解释:“现场发现凶手落下的束腰,与这位柳姑娘身上的式样相同,云大人这才将人带了过来。” 云程将手里的束腰递了上去,圣上看了两眼,问:“柳氏,你可有证据证明此案与你无关?” 如意想了想:“民女去枫林之前一直与郡主在一起,只要让验尸官查得海大人的死亡时间,民女或可洗脱嫌疑。” 李照影连忙出列:“陛下,柳姑娘性格温柔,别说杀人了,方才与我一起狩猎,她连兔子都没舍得射。” 如意难得地良心不安了一下。 好端端的小姑娘,转眼竟也学会了撒谎,真是罪过啊罪过。 李照影的话挺有分量,帝王沉吟片刻,将目光落回到束腰上:“派人去查看,如有人衣衫散开了,便带到孤面前来。” “是。”禁卫军领命而去。 如意眼眸动了动。 她没追问过拂满的过去,不知道她和这个海大人有没有仇怨,若人不是她杀的也就罢了,沈岐远会还她一个清白。 但若是她动的手呢? 衣衫散开的人很快被带到了亭内。 如意回头一看眼皮就跳了起来。 赵燕宁穿着宽大的石青长衣,腰间束缚荡然无存,他被人按着跪在台阶下头,一脸的平静。 “陛下,此人在附近徘徊,行为有异。” 云程转头,目光陡然凶狠:“是你!” “怎么?”帝王疑惑,“你认得他?” “陛下,此人原是刑部司的验尸官,先前与海晏有过冲突。” “细细说来。” 云程咬牙切齿,若不是在御前,看那眼神怕是要扑上去咬断赵燕宁的咽喉。 “一年前海晏门下的茶客去世,大约是牵扯了什么案子,被送去刑部验尸。此人一验便对海晏出言不逊,说海晏是杀人凶手。无凭无据的,海晏自然不会理会,结果这人三番五次攀咬,还撺掇沈大人想给海晏定罪。” “海晏心胸宽广,不会与他这样的小人计较,但这人多年来一直执念难消,就在一个多月前,他还曾在海府外徘徊。” 如意听得眯眼。 一个多月之前,不就是他们刚刚离开刑部司衙门的时候,那时候的赵燕宁的确想报仇,但他去的不是太师府吗,又关海晏什么事。 没人解答她的疑惑,圣上一听这话就沉了脸色,厉声喝道:“赵氏,光天化日之下,你岂敢残害朝廷命官!” 赵燕宁淡声道:“草民不知里头那位大人在说什么,草民在这外头等人,已经徘徊了半个时辰,附近的守卫皆可作证。” 云程一噎,不信邪地找来几个侍卫,结果还真是,这人一直在附近,只刚才离开了一炷香的功夫,一炷香的功夫是无法去枫叶林又返回的。 “那你的腰带哪里去了?”帝王皱眉。 “方才去更衣,放在旁边结果就不见了,草民也纳闷,此处分明贵人云集,一块普通的束腰怎么还会被人偷。” 帝王拿出方才那块束腰:“是这个吗?” 赵燕宁看了一眼就点头:“是。” “他撒谎!他若只是弄丢了束腰,束腰怎么会出现在枫叶林里。分明是他想了什么阴毒的法子,尾随海晏谋害人命!”云程又磕头,“请陛下为海晏做主!” 有杀人动机,又有关键证据,帝王索性摆手:“行了,把这人拖下去,给海爱卿陪葬就是。” 如意诧异地抬头。 这就结了?逻辑都没理顺呢,若是赵燕宁去杀人,那侍卫们看见的又是谁啊。 帝王满脸的不在意。 一个草民而已,能安抚住他要死要活的宠臣就已经算是有用了,嫌疑那么大,陪葬也并不委屈。
第63章 云海之交 赵燕宁脸上露出了意料之中的嘲意。 这便是他们陛下,也就是有这样的陛下,刑部司才会有那么多可解的案子活生生压成了悬案,朝堂上才会有那么多的凶手逍遥法外。 他被禁卫军抓起来,别说反抗了,动也懒得动。 “且慢。”如意开了口。 李照影皱眉,偷摸与她摆手,她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径直在御前道:“凶手不可能是他,陛下不能错让无辜之人陪葬。” 帝王觉得好笑:“柳氏,孤上次是夸过你胆识过人,但孤可没允你顶撞御驾。” “小女非是要顶撞,不过是想着陛下功绩彪炳,是流芳百世的明主,若为这点小事留了遗憾,岂不可惜。” 好话谁都爱听,帝王哼笑一声,倒也给了她个机会:“你说一说,凶手为什么不可能是他。” “陛下方才也听见了,侍卫说赵燕宁一直在附近徘徊。比起在一炷香之内来回两里地杀人,民女觉得凶手偷他的束腰去嫁祸更有可能。” 束腰这种东西,谁会轻易遗落呢,还恰好是遗落在凶案现场,凶手又不是傻子,自己衣裳散开了都发现不了。 “以民女拙见,凶手应该是男子,才有可能杀得了身高八尺的海大人。”她量了量自己的头顶,“若是民女这样的,跳起来怕是都砸不到海大人的肩,更莫说脑后。” 此话一出,不少人低笑,圣上也缓和了神色,但还是道:“你这么说,赵燕宁也七尺有余。” 如意摇头:“云大人说了,赵燕宁先前就与海大人有怨怼,那林子中树木相隔较远,凶手要动手的时候是藏不住身的,若海大人看见赵燕宁了,又怎么会敢把自己后背朝着他,让他砸后脑勺呢。” 云程脸色一沉:“你字字句句都在为赵燕宁开脱,莫不是与他有旧?” 如意颔首:“赵燕宁自从辞去刑部司之职,便在民女的酒楼当账房,旧交情是不算的,说认识我自然也认识他。” 云程愤恨地扭头:“如此关系,说话何以信得。” “再好的关系也可能反目成仇,这世上关系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道理。”如意朝帝王行礼,“民女以为,比起一个仇人,反倒是亲近之人,更容易趁海大人毫无防备之时动手。” 此话一出,亭里的人都笑了。 “柳姑娘是想说云大人更好杀海大人吗?哈哈哈,你是不够了解这两位大人,打小长起来的情谊,怎么会痛下杀手。” “是啊。”帝王也笑,“你说赵燕宁不是杀手孤都要信了,这后头倒是越说越离谱。孤还记得他俩刚入仕的时候,孤只缺一个左司谏,这两人说要么都不当,要么就一起留下,逼得孤多立了一个右司谏。” “后来孤将海晏提拔为了御史大夫,云程替自己好友高兴,半点嫉妒也没有。这样要好的两个人,你说云程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如意耸肩:“民女只说关系好些更容易动手,又没说凶手便是云大人。” “凶手除了外头跪着的也没可能是别人了,别的还有谁会想杀海晏?”帝王摆手,“行了,等子晏回来结案吧。” 话刚落音,外头就有人禀:“陛下,有个女子也散着外衫,在外头求见。” “带进来。” “是。” 一直面无表情的赵燕宁终于紧张了起来。他侧眸看过去,拂满穿着宽松的褙子,手里捧着另一块束腰,看也没看他,进门就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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