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玄说你别瞎干,我看你现在就不太清醒,说的净是昏话。 两人谁都没有想到后来出现的意外,昆越最终还是尝试了他说的这招,在他负伤血战不止、愈发伤重不敌的情况下。一切如他所料,甚至比他预想的结果还要好,魔尊的力量本源被他尽数吸收。 他当时没有死。 知道内情的阮青玄上前掩护他撤退,昆越却摆摆手,告诉他:魔族不看重肉身形体,他们的生命与力量挂钩,只要本源还在,形体总会复生。他吸收了魔尊的本源,就相当于将魔尊变相地封印在了他体内,又或者说他成了魔尊的第二具形体。他生,则魔尊生;他死,则魔尊死。 所以他选择了死。 他必须死。 昆越道消身殒,同袍的道友虽有伤怀,更多却是松了口气。道界少了一员大将,可魔族也失了龙首、元气大伤,很快就让道界掌握战局,寸寸夺回河山。 所以昆越死得其所。 所以昆越是人间的英雄。 但前提是,他与魔尊同归于尽。 …… “昆越与吾自幼相识……吾终不忍。” 阮青玄悄悄将他的尸体带了回去,昆越元神未灭、魂魄尚在,阮青玄耗尽毕生所学,替他脱胎换骨,替他夺回生机。昆越身死,但昆五郎活了下来。 可他不再是道界的剑尊,人间的英雄。 昆五郎不过是个苟且偷生的小人。 而他阮青玄,是因一己私念阻碍友人殉身大义的罪人,是让道界存埋祸患的罪人。
第176章 往事惟遗憾(修) 阮青玄在手书里的叙述很平淡,对于他和昆越的情谊也没有太多描写,通篇看下来就只有一句“自幼相识”而已,但长仪却仿佛能透过这些淡如白水的文字,窥见千年前这位偃术天才内心的犹豫与挣扎。 鉴于昆越已经死过一次,他和昆越都认为魔尊没有再复苏的可能了,所以昆越才不忍心辜负好友的心血,顺着阮青玄的意思隐姓埋名“活”了下来。 可直到这具偃甲身躯的中枢被埋伏已久的魔族小队夺走,阮青玄才意识到情况没有他们想的那样简单,于是一面为昆五郎寻找可用的替代中枢,一面将事情透露给了仲裁院的昆涉。 成为了初代仲裁的昆涉,也再不是当初那个跟在昆越后头到处跑的小孩了。 人魔之战已经结束,人间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昆涉这个仲裁的权威也还并不稳固,都经不起再一番的折腾,此事自然秘不外宣。但仲裁院的书阁里却留下了这份手稿,供相关后人查阅;江北阮氏也从此在仲裁那里留了档。一旦事有异变,最坏的打算,也是最直接、最不留后患的做法——正如阮青玄在最开始对后人的嘱咐,即刻销毁昆五郎这具人儡。 …… 长仪看到这里,长长呼出一口气,再接着翻下去,就是这具偃甲之躯的详细图纸,满满当当地画了六十来页,细致非常。小到一处关节、一根承轴,阮青玄都仔细画了拆解的结构图,旁边满满的注释。 光是看着这些就能感觉到他的心意,如果不是真的情谊深厚,哪里能下这一番心血。 不过越往下看,也就越为当事这两人捏了把汗。长仪以往只知道阮尊师的偃术造化鬼神,眼见着这些图纸才对这句评价有了实感的认知。往肉身里布置机关不比寻常,哪怕差上一分一毫,失误是无法挽回的。而阮青玄在动手前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做详尽的规划,光是这份大胆施为的气魄就不是谁都能有的。 在皮肉间镶嵌甲片,在骨骼关节中拼接机关轴,在细小的经络里铺设传递灵力的晶石管……对于施刀和被施刀的两人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她放下手中的图稿,看向椅子上仍然昏睡的那人,想象不出他那时是怎么挺过来的。 活下来的昆五郎听着世人对昆越的评说,又是什么心情呢? 阮青玄笔下那个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昆越,她没有见过;但现在的昆五郎,或许也是阮青玄没有见过的。卸去了所有伪装出来的轻松与豁朗,脸上尽是疲惫,竟然显出几分脆弱。 长仪叹了叹。 有了阮尊师留下的图纸,她给他修复机关时也多了几分把握。只是在看见他那明显经过多次修补的中枢部位时,仍然迟疑了一下。 她大概能猜到阮尊师的意思,他留下这些东西,除了让后人保持警醒,更多的还是想着能叫后人替他完成未竟之事——他详细地记录了自己为昆五郎寻找替代核心的过程,试过的材料不下二百种,失败中也总结出了一些这方面的猜想。 简单说来,阮青玄认为昆五郎与普通偃甲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不是“死物”,所以用于死物的材料并不能在他身上起作用,而需要能源源不断提供“生机”的东西,比如象征着人之生机所在的心脏。 但从其他人尸体里取下来的心脏却没能管用。 手稿的最后,阮青玄提到自己偶然听说极北寒地有一种奇石,某个古老部族的巫医会用这种石头制成容器存放年青奴隶的脏器,以备给衰病的贵族换上。脏器在里面不但不会腐烂,有过损伤的甚至还会渐渐愈合。阮青玄猜测这种奇石或许内含“生机”,便动身前往极北寻找。 后续如何却没了记录。 这描述的奇石听起来倒不陌生。现在想想,当时被她错手放进去的、封冻着自己眼珠的化生石,应该就是为昆五郎提供生机的关键所在。 说来也算命里注定的缘分。 她一边感慨着,一边仔细给他铰续机关轴,周围静极了,房内一时只闻得细碎的机括声。是她从小听惯了的,格外令她安心的声音。 就在这样的声音中,长仪停下擦了擦汗,偶一抬头却发现昆五郎已经睁开了眼。他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垂眼看着她,目光幽幽,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也不知道在那看了多久,直教人心底发麻。 “你醒了怎么不出声?”长仪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怪吓人的。” 他眼珠一动,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没事。”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看到你,想起一些往事。”他目光一转,瞥见旁边桌上摊开的几本册子,“无关紧要。倒是你,看过老阮留下的东西了?” “嗯,大多是些偃术图纸和心得,不过这本……”长仪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他的神色,虽然见他不太像感兴趣的样子,但想想还是将最开始那本手稿递给了他,“你要不要自己看看?” 昆五郎无可无不可地接过来,他现在只有一只手能动,拿着书都费劲。长仪贴心地替他翻到了第二页,他也只是瞥了她一眼,没有追问被她略过的那页有什么。 ……幸好他没问,不然她可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圆。 他看得很快,没两下就读完了,让她不禁怀疑这人有没有看进去;而且全程面无表情,完全猜不出他看这些的时候心里怎么想的。不过放下手稿后,他还是没掩饰住那份怅然,叹道:“阮青玄……为我费心实多。” 过去的事很多都已说不清,现在想起来也只能叹一句遗憾。那时他们需要考虑的东西都太多太大——宗门,人间,大义,苍生——个人的情义夹在这中间,未免显得渺小,不足为道。 阮青玄最后来救他,是他想不到的。 这个人啊,万事总爱算计,做什么都要把代价和得利算得明明白白,不肯吃一点亏。在外表现得斯斯文文挺清高,实际骨子里比平时爱折腾些买卖的昆涉还要市侩,或者应该说要是没有阮青玄提点着,昆涉那点生意也扶不起来。 可唯独这件事,他做得太亏了。
第177章 境遇与造化 “老阮……后来如何了?” 话在嘴里转了几圈,昆五郎最后说出来的也只有这一句。 长仪摇头:“有关阮尊师的记载实在太少。他不曾娶妻生子,将家主一职传给族侄后就搬到了别院里隐居,跟过去的只有他那四具人儡,旁的人根本无从知晓他的消息。不过……听说是某天出了远门,后来再没有回到江北。” 昆五郎长长一叹。 长仪沉默片刻,“你会不会觉得……我太不自量力?” 昆五郎抬眼看着她。 “阮尊师的才智、偃术都是当世卓群,这样的天才尚且要在这件事中小心斡旋着,我什么都比他差远了,却还执意搅和进来,又帮不上忙……” “我不知道。”昆五郎听她说完,想了一会儿才给出回答,“我当时提出那样做,在老阮眼里说不定也是不自量力的送死之举。老阮下定决心要救我之前,说不定也有过同样的怀疑——但没办法,有时候重要的不是自己能不能做到,而是自己知道这件事一定要去做。” “就像魔族进犯时,那些年轻的弟子不会想自己能在战场上做到什么程度,而是必须把敌军挡在凡人城镇之外。”他默了默,“你先前说得对,这是你的路,我不该阻拦你。” 长仪握紧了手中的偃刀,“我明白,我只担心做得不够好,反而添了乱。过去我总是追逐着阿爹、阮尊师他们的影子,想成为像前辈那样出色的偃师,可现在才发现差得实在太远。我和阮尊师的差距……完全不是靠努力就能追赶上的。” “那就别追了。” 昆五郎回答得干脆:“你和他根本就不同。老阮是没办法,他境遇不好,想活下去、想出头只能靠偃术,所以他一直拼了命地在逼自己走这条路。你不一样,你有时间,也有机会,大可试试另辟蹊径,他的经验看过就算,不必都照着来。” “哪能这样……”长仪是听说过的,阮青玄出身不好,最开始只是个不入流的旁系庶子,生母连名分都混不上,族记中压根没有名字。 他说到这里,忽然语气一转,竟然久违地显出几分笑模样:“再说你也不比他差,他费尽心机当上的家主,你不是说放弃就给放弃了?况且——” “他最后没能完成的心愿,你也替他做到了。” 长仪开始还糊涂:“什么心愿?” 昆五郎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一点点变得柔和。 “……” 长仪慢慢反应过来,一下就低了头,“我那不过是凑巧,算不得什么。” “我还没有对你说过,”昆五郎的声音很轻,“谢谢。” …… 另一边。 唐榆回到厅中,垂首站在长仪原先的位置附近。 周围再没有旁的人,这下才是完完全全静了下来,连他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分明。 静得让他有种恍然回到仲裁院的错觉。 他很小的时候就进了仲裁院,可以说在那边度过的时间比在家里还要长得多,这事连他亲爹和姐姐都不知道。仲裁院在儿时的他看来就是个空旷、安静的大院子,来来往往的弟子是不少,可个个都板着脸不苟言笑,迎面碰上都没一句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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