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却是想着现在的自己能做些什么,虽然没人在背后催促着,但她就是觉得自己该在这件事里出上一份力,不仅是身为儿女、身为阮氏传人的责任,也是因为……阮尊师和昆越之间的遗憾,她想替两人弥补上。 她从小就听着前辈们的故事,昆越是英雄,这是她从来抱有的认知。 不论他如今是生是死,不论是不是有人将他救了下来,昆越舍身赴死的那一刻,心中有苍生、有大义,这就足以令他被称作英雄。他活着,应该是件值得世人欢庆的幸事,而不是招来猜忌和祸事的引子。 她想替阮尊师完成的,就是把那些真正引致猜忌的隐患都彻底清除。 …… 越琢磨着这事,心就越静不下来,到最后连纸上的字都在眼前跳个不停,一个也看不进去。 夜风拂来,裹着隐隐淡淡的清竹香。 长仪走出院中,静静看了一会儿夜空,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本以为是昆五郎跟了出来,正要让他回去再歇着,转头却发现来的是虞词。 “虞姐姐?” 虞词微微颔首,也不说话,无声地站在她身旁陪着。 漫天星光同样无言。 良久,长仪才闷闷地开口:“……我有些想我阿爹了。” 她仰头看着夜空,也不指望身边的人能给点回应,静静地盯着南面一颗极为黯淡的星点看了会儿,自顾自地感慨:“小时候,阿爹每逢十五,便会带着我和阿姐出门去赏月。我记得有一回正好赶上江陵的花灯节,阿爹就给我们买了两盏画着花鸟的纸灯笼,让我们跟着人群一块提灯游街。 “走着走着,突然有个小男孩哇哇地哭了起来,流着眼泪说想娘亲。他旁边的阿婆就指着夜空里的星星,哄他说每个死去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子,他的娘亲就是最亮的那一颗,正在天上看着他呢。” 长仪轻轻笑了笑:“我那时还小,别人说什么都信。但阿姐已经开始学星象推衍了,她又是个较真的性子,觉得那阿婆的话不对,就拿这话去问阿爹。谁知阿爹也哄她,一本正经地点头说‘是真的,那边的两颗就是你们的祖父祖母’,结果我和阿姐回去的一路上都在盯着那两颗星星。直到阿娘发觉不对,问了我们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想想,那时候真好啊……” 虞词一直默默听着,这时忽然道:“是真的。” 长仪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死去的人变成星星,是真的。”虞词的表情很认真,叫长仪一时摸不准她是不是在哄自己。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但不是天上那种星。” 长仪看向她的眼神愈发迷糊:“那是什么?” 虞词微微蹙起眉头,似乎在思索着该怎么给她解释,最终也没有回答她,只是朝她伸出手:“我带你看。” 长仪握着她的手,被她一下带到了屋檐上,刚刚才站定,眼前就忽然一花。 光点。 周围的园屋房宅、远处的城镇街巷之上,竟是漂浮着数也数不清的白色光点,有明有暗,静静地在夜幕中闪烁、浮沉,像是无数萤火虫正在飞舞,又像是天上的繁星落进了人间,组成一片望不见边际的光海,美得叫人心醉。 “这些是……” “魂灵,诡道眼中的魂灵。”虞词的神色与平时不太一样,多了些虔诚,多了些悲悯,还有许多长仪看不懂的意味,“每一个光点都代表一缕新添的亡魂,它们游荡于世间,在虚空中涤清执念,最后随着这片光河遁入轮回。” 长仪惊叹于眼前的奇景,半晌回不过神:“那要是有亡魂不愿入轮回呢?” “光河是向上流动的,尽头的天便是轮回。人死灯灭,光点却在河中亮起,执念越少,光点越轻,便能越快抵达尽头;反之,则会被执念所累,沉入河底,永无轮回。世间污浊皆聚于河底,亡魂陷在其中,执念只会愈发深重,渐渐迷失自我,成为邪煞。”虞词默了默,“我的职责,便是涤清河底的执念,助它们早入轮回。” “原来还有这般说道。”长仪伸出手,试探着碰了碰眼前的光点,可指尖一下就穿透了过去,压根碰不着实体,“真好看……” 长仪像是找到了乐趣,在光河里来回拨动手掌。虞词就在旁边静静看着她,见她玩得似乎忘记了烦心事,犹豫一瞬,才淡淡道:“阮家主……并不在光河内。” 长仪的动作立即顿住了。 “若其中有你的血亲,或是执念与你有关,他的光点会本能地向你靠近。” “可现在并没有。”长仪这才明白虞词为什么忽然想到给她看星星,便感激地朝她笑笑,“我明白,可我……总归放不下心。” 虞词轻轻一叹。 “虞姐姐大概也猜到了一些。可就像你明知有危险也要找回柳道友那样,就算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可路就一条,不管前头有什么,我也必定要找到我阿爹,还有……帮一帮昆五郎,他这日子混得实在有些狼狈。”
第180章 星夜与往事 虞词却低下头,许久没有回应。 长仪跟着就想到了:“是了,昆五郎……在你看来,他也是需要消除执念的魂灵吧。” “无论他原本身份如何,不该存于世间的魂灵若是强行滞留,只会逐渐被时间抹去自我,届时留在人间的,也算不得是‘他’了。”虞词的话里带着叹息,“你自可去问,他如今还保有多少曾经为人的记忆?” 长仪便也沉默下来。 她不能保证,她甚至不确定昆五郎时不时表现出来的异常都意味着什么。 两人都没有接着往下说,气氛一下就糟糕起来。好在虞词很快就主动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而提起一件久到快要被长仪忘记的事情:“那时在青羊山,你问过探魂阵的事宜。” 长仪也想起来了:“是,虞姐姐还劝我说这阵法凶险,轻易不能动用。” “再有两日便逢阴时,正合探魂阵发动的条件。”虞词停顿了一会,似在犹豫,“阴时难得,若你真有此心……” “我想试试!” 她语意一顿,长仪立即就接了上去。答案一直是肯定的,先前不提也只是感念虞词为她着想的心意,不想叫她为难;但既然有这个机会,无论代价是什么,她都不愿放弃。 虞词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我这便替你准备……两日后,亥初至三刻,正是月里阴气最重之时,届时我会在城外设阵。” 长仪自然没有异议。 虞词把话说完,陪着她又吹了会儿夜风,便就提出了告辞。临走前沉吟片刻,还是回过头提醒了她一句:“探魂之举有违天理,不单代价难测,更对气运有损。气运之于修士意味着什么,想必你也明白……” 长仪点点头,没有开口。 有句俗语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止是修士,任何人任何事,有时候能不能成并不是因为缺了什么,只是差在两分天意。对于修士而言尤甚,毕竟寻求长生大道乃是逆天之举,那一两分天道的眷顾就显得更为重要。哪怕已经靠自身走完了前面一路,临到头就差着点气运,眼看要飞升时就被天雷活活收走的情况也是有的。 天道难测,气运不好的时候,老天折腾人的法子多着呢。 长仪抬头看着夜空。 漫天星辰无言。微光冷冷,像是要替日月把人间照亮。 又似乎只是静静注视着人间的悲欢百态,什么都看在眼里,却也什么都没有看进眼里。 …… 她就这么看着星辰入了迷,连虞词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发觉,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没了人,同时也发现了摆在她面前的问题——头前是虞词带着她上的屋顶,现在只能她自己想法子下去了。 虽然平时只顾着琢磨偃甲,但长仪到底还是跟着阿娘学了些身手的。低头估了眼屋顶的高度,有点悬,倒也还好。她提起裙摆就要飞身跃下,不曾想先前在屋脊上坐得太久,猛一动起来就双腿发麻。腿上的这股劲一滞,长仪的身子顿时便是一歪,整个人在半空中失了平衡,眼看就要跌下去。 ——这时却有一股轻柔的力道从旁挥来,及时地托住了她身子。衣袂翻飞,长仪眼前一花,定下神来就发现自己正被人揽在怀里。 熟悉的松油香萦在鼻尖,长仪扭头一看,果然是昆五郎。 那人见她站稳了便立即松开手,连着后撤好几步,守礼是守礼,疏离也是真的。有些事她本不曾在意,越是接近了这人的过往与内心,便越发好奇他一举一动下的深意,往往是不知觉间就留意起他的行动,反应过来才惊觉她已经琢磨了有一段时间。 如果阿爹知道了大概会感到欣慰吧。过去的她只对那些机关疙瘩有兴趣,不见有关注过家门外什么人,常常让阿爹为此头疼。现在的她会对昆五郎身为“人”的部分充满探究心,身边也有了三两好友,该叫阿爹放心了。 想起至今下落不明的那人,长仪的心情又低落了几分,抬眼先打量一番昆五郎的状态,见他机关运转无碍,才道:“你没去休息?什么时候出来的?” 昆五郎坦然道:“刚才。” 长仪才不信:“在下边听了多久了?” “不久。” 听到这回答,她瞥过去一眼,果然又听他改了口,“……从你俩看星星开始。” 难怪先前虞词提起昆五郎的问题时总是往下看,只怕那时就察觉他在了。 或许这样静谧的星夜就是容易让人想起往事,昆五郎抬头看着漫天的星光,竟然主动说起了自己的当年:“倒是难得的晴夜,很久没停下来看过星星了……剑宗在漠北,云气少,又是在险峰上,看星看月都格外清楚,近得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手可摘星辰。 长仪能想象到那场景,但比起昆五郎的话,更叫她在意的是他此时的状态与几人面见仲裁的那阵子已经大不相同,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仿佛都恢复到了早前正常的时候。 那时只当他性格如此,回想起来才明白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下掩饰着怎样的沉重。 现在的“正常”,说不定也只是他又将真实的情绪藏起来了罢了。
第181章 梅花簪(修) 长仪出神地看着他,昆五郎却像完全没发觉自己的变化,只是继续道:“那时是见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好看……可自从离开剑宗就再没见过那样的夜空,这时才开始知道怀念。” 只怕怀念的不止是当时的星月,还有当年的人与事。 “人心大概就复杂在这里。东西放在手边,总觉得稀松平常,多打量一眼都懒,等到找不着了,才念起那时的好来。”昆五郎轻轻一叹,“儿时邻家婶子做的黍粥,拿到的第一柄木剑,梅树下埋过几年的花酿……哈哈,也是,也到这个年纪了,老人家都喜欢追忆往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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