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条胳膊不翼而飞,还在一滴滴往下落着血点子,也是凭这个,长仪才能认出他就是最后和昆五郎交手的那人。 虽然已经成了这模样,但他看上去完全没有服软的意思,抬头看了眼众人,竟然还有心思笑,当然了,是冷笑:“……我记得你。” 长仪发现他的眼神落在了柳封川身上。 “那时是你打开了地牢的门。”
第183章 困兽与幼兽 众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柳封川却似乎早有预料:“元家之事?” “道界自诩正派,却放任元家残害同族,做那等灭绝人伦的腌臜事……不过一群披着人皮的禽兽!”那人唾出一口血沫,“禽兽好歹没有这么毒的心思,你们修士倒能比禽兽更没有人性,就这样还妄图感悟天道?” 同尘斜着眼,屈指敲了敲牢前的铁栅栏:“哎哎,说话注意着点,那一窝坏了根又不等于其他人都坏。” 那人转过脸直直地盯着他,脸上青鳞混着血污,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格外狰狞。双方对视片刻,那人扯了扯嘴角,冷笑:“号称最公正的仲裁院,不也……” 话才开了个头,同尘抬手就是一记灵击狠狠打在他脸上,让他连着吐出几口血才缓过来,右颊的鳞片被掌风硬生生刮下来一小半。 同尘面上还带着几分笑,眼睛一眯却霎时换了副神色,叫人瞧了心底生寒,“该说的不想说就算了,不该说的话可不能乱说。” “我知道你们想从我嘴里掏出什么,我不会说的。”那人舔了舔嘴角的血沫,视线再次落到柳封川身上,“其他话,我只跟他单独说。” 虞词一听,两条秀眉立即就蹙了起来,拦在柳封川身前想说什么,却见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我与他谈。”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虞词瞧着还有些不放心,同尘回过头悄悄给众人使了眼色,也不带他们直接退出去,而是离了这道门又转身折进了另一条小道。这条道比其他牢道都要隐蔽得多,起初不大见光,拐过几个弯就渐渐亮堂起来,最里面是间还算宽敞的小厅,备有桌椅纸笔等物,甚至还有两张茶几,一边红泥炉上的茶汤已经烧开了,翻花滚沸的。 正在慢悠悠泡茶的是先前见过客栈小账房,如今的仲裁院弟子。 “这才是正经留给贵人旁听的地方呢,瞧瞧,多干净,听着那头动静还清楚。”同尘先介绍了这房间的用处,才指着泡茶的那弟子介绍道,“我师兄,和光。” 这对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亲师兄弟。 比起他总是笑眯眯的,和光看上去就要严肃得多,慢条斯理地做完了温杯、醒茶、冲茶等一系列动作,又为众人一一奉上茶,收了茶具,才给众人作揖见礼。 不过这时也没人顾得上他礼数如何,因为墙面那头已经传来了两人的交谈声。大概唐家在建造这间地牢时用上了传音纳声的机关,听着这声音简直比在原地还要清楚。和光走过去轻轻在墙壁上点了点,留影石制成的墙面顿时显现出了那边的情景。 柳封川和那人都保持着原先的姿势,远远隔着段距离。 那人眯起眼睛像是在打量他:“那只麒麟呢?” 柳封川并不接话,转而问道,“那天引走守卫、助我闯进地牢的,是你?” “是我。”他承认得干脆,“他们不让我自己去闯……我等了太久,林家、谢家、陈家、仲裁院……那么多追查到撷仙阁的人里,只有你冲进去救了人。” 柳封川沉默不言。 长仪多少参与了这事的调查,知道些内情,仲裁院至少是派了人想要深究的,甚至为此搭上了弟子的性命。只是仲裁院万事讲个公正,没有明确的证据之前,再怎么怀疑也不能直接武力闯进去。公正归公正,可有时也显得无情、无奈。 她悄悄瞄了眼仲裁院的那两位,同尘倒是面色不改,见她看过来就朝她笑笑;和光则完全不再关注在场其他人,自顾自坐到了角落的书案前,持笔疾书,长仪猜他应该是在记录两人的谈话。 “我师妹在那里。”柳封川半晌才道,“我救的是她。” 但长仪记得那处被遗弃的地牢,每间铁牢的门锁都是被刀器强行砍断的,比金石还要坚硬的青原铁,加上层层的术法禁止,要想破坏可不容易。 刀痕凌厉,六把铁锁上都是相似的痕迹,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 “我知道。但那里并不只有你一人的师妹,她们的师门、亲族却没有一人敢闯上一闯。”那人面色一沉,“更有主动把她们卖进来的,就为了搭上元家,当上元家的狗!” 那人骤然握紧了拳,激动之下,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连带着吊在身上的锁链哗啦啦作响,手腕脚踝处的铁钩一划,血珠不住地往下滚落。 柳封川先是沉默,等他稍静下来才提起:“你和聂霜……” 这话就像一瓢冷水兜头浇下,霎时熄灭了他的满身火气。那人的拳头逐渐松开,头也垂了下来,良久,那道嘶哑得不似人声的声音放得很轻,简直像困兽低低的呜咽:“她是……我的母亲。我却不算她的孩子。” “我只是被那群人制造出来的怪物。” …… 黑暗。 嘈杂。 他在众多期待、狂热的目光中降生。那么多的声音,都在惊叹,在称赞,在喜出望外地奔走相告;说他必然是惊寰道界的神兽,是苦盼已久的唯一成品,是日后能助元家得登大位的无上至宝。 怀有神兽血脉的他生而知事,尽管他还那么幼小,但已经能模糊感受到周围人的情绪。他以为他的诞生是令人欣喜的,虽然这份欣喜太过炽热,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幼兽的本能让他循着气味想要缩回母亲的庇护里。 他艰难地挣开周围人的桎梏,挣开他们像在挑拣牲畜一般检查着他身体的手,一点点爬到母亲身边。努力伸出的手还没有碰到母亲的身体,就被她粗暴地一把甩开。 “怪物!滚开!” 周围唯一的女声惊叫着,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与惊怒。 接着响起的是更加嘈杂的训斥与推搡的动静,女子的惨叫声短促地响了一下,随后声音渐远,母亲的气味也逐渐变淡,乃至消失。 他感到不安。 他的眼前始终是一片黑暗。胎膜与幼鳞牢牢覆盖在眼睑上,新生的幼兽眼睛还经不得光,需要这样的保护。可他却等不及了。 他用尽力气终于睁开了眼,视线所及处遍寻不见母亲的身影,只有一张张欣喜若狂的、陌生的脸。他们都看着他,惊叹于他的金黄异瞳。 “麒麟……” 好像有谁这么欣喜地赞道。 麒麟是他的身份吗?还是一个称呼,一个代号? 他不知道。
第184章 母亲的庇护 神兽的成长往往不与年岁挂钩,而是取决于自身拥有的力量。至于这力量的来源,无非就是三种:生而所有,修炼所长和吞噬所得。 他生来平平,那群急于从他身上索取价值的人类也不会容他一点点修炼出成果,能最快让他发挥出应有作用的途径,就只剩下了后者。 地牢里最不缺的就是供他摄取力量的物事。 活物与死物,在这里并没有太大分别,区别只在于有没有能利用的价值。在那些人眼里,他自然是有价值的那一类;所以那些没有了价值,或者被榨干了价值的物事就出现在了他的食盘里——新鲜剖出的内丹还带着温热的气息,但凡还蕴藏有灵力的血与肉都被一点不剩地割取刮净,跟不知名的药材碎沫搅作一团,端上来时只散发着难言的腥臭。 这些血肉的来源呢,也自不必猜。 他是被期盼已久的成功作品,在他之前,以及与他同期的失败产物何其之多。人形的,兽形的,半人半兽的,只要模样不似凡人定义中的“麒麟”,从诞生下来就失去了价值,就地处理还要担心引起外人的注意,倒不如从血肉中榨干净最后一丝价值,为他这个成品提供养分。 可他们都是一样的。 那点微薄血脉是以悖逆天道的方式传承来的,他们永远无法成为传说中强大矜贵的上古神兽。他们都不过是因为私欲而被制造出来的怪物,是不被天道认可的、不该见于日光下的存在。 他们是同类。 而他,是啃食的同类的血肉成长起来的。 …… 柳封川略皱了眉头:“所以你被催生成了这副模样?” “正相反,他们的力量没有补到我身上。”他发出了几声嘲讽的冷笑,“通过那种手段,怎么可能得到真正的神兽?他们等了那么久等来的我,也不过是个失败品。” …… 他的身体就像个筛子,无论吃下多少的灵兽内丹、天材地宝,力量在体内短暂地留存不过几天,就又像流过筛子一样漏了出去。 这样的状况显然不是那群人希望看到的。 他们察觉了幼兽与母体分离后的不安,然后认为这就是问题所在。因此,时隔近两个月,幼兽终于又被带到了“母亲”身边。 女子形容憔悴,或许是得了什么警告,这回没有再拒绝他的靠近,只是看向他的目光中依然充满厌恶。并未得到想象里温暖的庇护,而是感受到母体对自己的抗拒,幼兽心里满是疑惑,睁着一双金黄色的竖瞳,视线在眼前人和自己身上来回打转。 他发现了母亲和自己的不同。 形似马鹿的蹄子逐渐化出五指,满身青黑色鳞片也慢慢被人类的皮肤取代,新生的小兽不懂得太多道理,只是依循本能变成与眼前人相似的模样,希望借此获得母亲的接纳。 或许他成功了。这一次,当幼童模样的他小心翼翼伸出手去触碰女子的裙角时,她眼中分明出现了一丝动容。 连续多日力量未有寸进的试验品竟然自行化了形,那群人自然乐见这一变化,于是幼兽获得了更多与“母亲”相处的机会。 …… “她厌恶着我‘非人’的一面,却对我接近于‘人’的一面抱有怜悯。”那人哑声说着,直直看向柳封川的眼睛,“你也应该有所体会吧。” 柳封川皱眉不言。 “相处久了,她有时也会对我说几句话。说她是被师门骗到夔州的,说她想逃出去,想回彭水再看看家里的老宅。” 柳封川便明白了:“你帮她逃了。” “是。” …… 那几天里,幼兽努力地进食,尽管肚皮已经撑得滚圆,却还是强迫着自己大口咽下腥臭的血肉,借此积攒那些只能短暂保有的力量。 或许是同类相识的诅咒,或许是短时间内受大量灵力冲刷的结果,本就不属于他的、高贵的神兽皮囊终于绷持不住,优雅类龙的双角脱落,灵动似鹿的四蹄也变了形化作狰狞的兽爪,一直被当成神物寄予厚望的幼兽,终于显露原形变成了四不像的怪物——到底还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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