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榆需要从这沼泽般的“垢”中淌过去。 可这些“垢”却要极力阻止他向前,阻止他像前人一样走到那个位置上。 他没走两步就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成千上万的执念在一瞬间就将他团团包围,成千上万的喜怒哀乐在一瞬间统统灌进了他脑海里。他只能被迫承受着不属于他的记忆与情感,逐渐迷失、逐渐沉沦、逐渐崩溃。 唐榆忘记了挣扎。他沉浸在那些“人”的执念中,慢慢软倒下去。乌黑黏稠的“垢”没过了他的大腿、腰际,乃至胸膛和口鼻。 然后,一只手从旁边抓住了他,硬生生把他从沼泽似的“垢”中拉了出来。 “……” 唐榆的脑子跟浆糊似的,过了好一阵才想明白自己是谁、在做什么。他眼里还带有近乎呆滞的迷茫,愣愣地扭头一看:把他拉出来的正是第一关里见到的、疑似獬豸化身的那个青年。 又或者换个说法。 青年的样貌和他在幻境里看到的,“自己”在獬豸眼中的倒影很像,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稳重与成熟。如果幻境中的“自己”再年长几岁,应该就长这样吧? 第一位成功通过獬豸考验的前辈,也是第一个成功踏过了这些“垢”的人,昆涉。 但此刻站在他眼前的,还是那个跟他有着相似心境的昆涉吗?
第211章 代价 唐榆看着眼前这个青年,他穿着流金刺银的仲裁长袍站在那里,干干净净,一点脏东西没沾,瞧着比自己至少高出一个头来。唐榆还回想了一下先前看到的这人有没有这么高,后来才发现此刻的他竟然是站在这片“垢”的沼泽之上的。自己深陷里头寸步难行,他却如履平地一般自在。 青年也正看着他。 很难说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或许是满意,或许是怀念,甚至还能看出一点羡慕。就凭着这一眼,唐榆直觉现在的青年和那时见到的有哪里不一样了。 短暂的对视后,青年微微笑了。嘴角弯起的弧度很僵硬,像是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做过这样的表情,已经不再习惯这样做了——可确实是笑了的。他笑看着唐榆道:“是有点像。” 像什么?像谁? 他没有说,但唐榆仿佛有些明白了。他也对青年笑了笑。虽然刚刚经历过“垢”的冲击,他显然还没能完全找回自己的感觉,连带着表情也不受控制,这个笑容扯出来简直比青年的还要僵硬。他仰头看着青年,有些话不必多说:“你是昆涉。” “没大没小,怎么着也该管我叫一声祖师。”青年算是间接认下了,上下打量他一番,这回眼神里却写满了嫌弃,“啧,这才走了几步啊就不行了,前一个进来的,好歹撑到了一半才轮到我搭把手。” “也不看那是谁师父,师父比徒弟厉害可不是理所应当?”唐榆没当回事,语气还挺骄傲,“再说,这些东西代代累积,一年比一年多,现在的路肯定比我师父那会儿更难走,这有什么好比的?” 唐榆指的是沉淤在地宫里的“垢”。 “还真不是。”青年却否认了,也看着脚下泥泞一片的景象,“当年我第一次走进这里时,整座地宫几乎都叫这些东西淹没了。我是生生游过去的。哪像你小子这么轻松,得了便宜还卖乖。” 什么…… 唐榆闻言就是一怔,连他后面说了什么都没有听清。 青年回过头便瞧见他呆呆愣愣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弟子怎么一个比一个不灵光,明明看着还……算了,你接着走吧。等你坐上那个位置,该知道的最后都会明白的。” “所以……”唐榆还是按不下心里的念头,他仰头看着这个不知何故跨越了千年时光出现在自己跟前的青年,想要确认一些猜想,“这些‘垢’会消失?还是会由接任了仲裁的人去清除?……‘垢’,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倒是第一个问我这些的。”青年有些意外,认真看了他几眼,却也没有直接回答,“自己想,要过了几年想不明白,就赶紧收个开窍的徒弟把位子传下去,回头别说是从这里出去的,免得给我丢人。” 谁稀罕。 唐榆还有满肚子的问题,可跟外头昆镝的身体状况相比,却又都算不上问题了。他长长吸进一口气,待体内气息平匀后,抬起尚且打着晃的两条腿便要继续跋涉前行。不防青年在这时又朝他伸出了手,瓷白的、不似常人肤色的手,手背上甚至浮现有青黑色淡淡的鳞纹。 “让你接着磨蹭,再给三天三夜也走不完。得了,索性我带你过去,还能省点功夫。”青年将手悬在他面前,不耐烦地招了招。 唐榆盯着看了一会儿,还是握了上去。这只手很凉,是碰上去就会被冰得一哆嗦的程度,又冷又硬的像块冰。 “为什么?”唐榆问,“不是试炼吗?” “是啊,试炼。有得选的才叫试炼,你看我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青年收紧了手,一边拉着他往前走,一边絮絮叨叨抱怨着,“你师父动用太多獬豸神力把自己身体玩垮了,也没多收几个弟子,最后就送了你们这两个货进来。另一个比你更不灵光的绊在了第一关,那么一浅浅底的‘垢’都能把人缠得走不动道,再给他十年八载的也走不过来啊。可不就剩你了?凑合着吧,我不放放水让你过去,难不成仲裁的传承就断在你们这里?那这一千年白忙活了……” 声音从耳边渐渐模糊。 潮水一般涌来的“垢”瞬间就将他的感知完全侵占。唐榆仍旧被迫承受着不属于他的喜怒哀乐,迷失、沉沦——然而始终有一只手紧紧抓着他,每每在他临近崩溃之时叫他忽然惊起一丝清明,就这么一步一步拉扯着他向对岸淌去。 “……别的时候也就算了,好不容易等到……”不知过了多久,当脚下触感终于变成实质的地面,唐榆模模糊糊听见青年念叨着什么,“我松松手保住了你师父的一条命,这么大的人情,你可要记住,日后也得还我一条命才是……” 什么命? 他刚要问出口,青年却在这时松了手。唐榆累极了,一下子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只觉得四肢都酸软得不像是自己的了。他艰难地想要抬起头看向青年,却只见青年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神色又恢复到那种近似木然的冷漠。 青年张开嘴,明明是同样的声音,此刻听来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既然他已有决断,吾便将盟契传授于你。莫要辜负了吾的神力。” 带着寒意的青色火焰从青年身上源源涌出,逐渐将两人包围。 火光闪回间似有兽影摇曳。 …… “唐榆……?你怎么了?” 少女清亮的嗓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唐榆终于从回忆中惊醒,身上依稀还残留有被青焰焚烧的冰冷感,让他不自觉地往被褥里缩了缩:“……没事。” 迎上少女带着担忧的目光,以及总是跟在她左右的那人,是了,昆越……昆涉……想到幻境里“自己”对兄长的怀念和依赖,唐榆还是觉得新鲜。他想起来他要说什么了:“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这话大概只有昆五郎听懂了,没头没尾的也亏得他能明白过来:“……我不知道。但应该不会比他做得更好。”昆五郎顿了一下,重复道,“再没有比他这样更好的做法了,可……我倒宁愿他做这些不是为了宗门。” 是为了保全宗门不得不这样做,还是为了自己的抱负甘愿这样做,虽然殊途同归,但到底是不一样的。哪怕昆涉是因为野心坐上仲裁的位置,昆五郎觉得这都比出于宗门的考虑要强。门派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些虚名是能揣进棺材里还是带着转世啊?只看当年多少宗门,有几个能传到现在的? 可他也要承认:“他的仲裁院办得不错。” 那是自然。 唐榆笑了笑,心底有一分释然,说不清是源于他自己的还是谁的,昨夜试炼中的种种对他的影响还是大了些。 昆五郎夸完就该问清楚了:“獬豸盟契的代价是什么?” 代价吗…… 唐榆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许多画面。昆镝身上慢慢出现的异象,地宫中能够将人吞噬的“垢”,青年前后判若两人的变化……以及此刻正在自己识海中沉睡着的,獬豸的神识分身。 到最后他也不过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只是替神尊维护人间法理与信仰罢了。凡人之躯承载神兽之力,身体上的负担本就是代价。”
第212章 枯花枝 这个回答让昆五郎皱起了眉,将信将疑。但不管他信不信,唐榆都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他在被子下闷闷地咳了几声,可算想起了唐家的事,这回是对着长仪嘱咐道:“唐家那边……还是先别跟他们提了,我这样子一时半会也见不了人,叫他们知道了也是徒惹麻烦。” 这就是让她帮着应付的意思了。 长仪从心里觉得这事不妥,这么大的事怎么着也该给家里知会一声,不然唐家找他们要人,这要怎么说?但既然唐榆坚持如此,而且人家都该改叫昆榆了,长仪也只有顺着他的选择。 这事说完,他就像松了口气,也不用再强打着精神,声音顿时虚了下去:“我就不耽误你们了,阮夫人也到了,你自去见见长辈吧。” 话说到这里,同尘站起来就准备送客,长仪也看向昆五郎打算跟他一同告辞,可半天不见他有表示。她正要拽一拽他的衣袖提醒他回神时,却听昆五郎轻轻一叹,径直走到了唐榆榻前。 “喂!” 同尘立即折了回去,面对着他站在两人斜旁不确定要不要拦。唐榆大概也是惊讶的,刚刚放松躺下的身子瞬间又绷直了,半撑起来摆出了警惕的姿势。 昆五郎对这两人的小动作全当做看不见,他抬起手悬在唐榆胸口正上方,无视了同尘一瞬间警戒到了极致的目光,兀自将真元汇聚掌间,对着唐榆慢慢渡了过去。 “你、你这是做什么……”同尘见他没有恶意就撒手不管了,唐榆看着却反倒更不自在了。长仪反应慢了一步凑上去,发现他都顾不上遮住脸了,大片大片的乌黑淤痕着实有些吓人,但在昆五郎逸散出的金色灵光之下,隐隐有淡化的趋向。 “如果我没有错认,仲裁院修习的心法应该是改自当年的剑宗吧,中正温和。”昆五郎平静道,“你这是损耗元气过多,又被外来的灵力冲撞,一时逆了气劲。要是有同宗同源的灵力从旁调和,能加快恢复。” “哦、嗯……那……谢谢啊。” 唐榆难得有些不知所措,看天看地看长仪,就是不看昆五郎。长仪低下头避开他求助似的视线,心想你们这姓昆的事情还是自己解决吧,又是宗门又是兄弟的,太复杂了她自己都没弄懂呢。又听唐榆在那支支吾吾半晌,良久才憋出一句道谢。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93 首页 上一页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