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五郎也不在意,只是沉默地渡着真元。旁边围观的长仪和同尘都无聊到开始对着发呆时,他才斟酌着问道:“昆涉他……他后来过得怎么样?” 怎么样? 唐榆一愣,回想着那地宫里青年的模样,再看看眼前昆五郎那好像带点期待又似乎不太敢听见答案的神情,想了想,还是给了个含糊的回答:“……挺好吧?” 于是昆五郎便不再说话,直到唐榆脸上慢慢恢复了点血色,他才收回手,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出厢房外。长仪赶紧跟上,一边打量他的脸色,一边度着他的心情小声提了句:“我看唐榆当了仲裁以后也没怎么变嘛,说话还跟从前差不多,昆涉前辈应该也一样吧。” “嗯。” 他淡淡应道。过了会儿可能反应过来她是在安慰他,转过头对她轻轻勾了勾嘴角,但也没有更多表示了。长仪其实也不确定这有没有安慰到他,正想着要不再说点别的,这时却见同尘从后面急匆匆追上来了,赶在两人走出后客堂前挡在了前头。 “两位留步。昆前辈……” 长仪可记得仲裁院这几个人对昆五郎的态度都不怎么样的,要么是忌惮,要么是漠视,从来没见过同尘这么客气地称呼他,站在那里低眉顺眼的。不过同尘接着把事情一说,她就明白了。 “我师父……前任仲裁从昨夜至今昏沉不醒。晚辈斗胆,”同尘对着昆五郎俯身下去,深深一揖,“可否请您为前任仲裁调理一番?” 昆五郎顿了顿,叹道:“带路吧。” 前任仲裁就安置在对面的东厢房,其实不过是出了这个门再进那个门而已。长仪先前与这位仲裁的会面都隔着屏风,心里不是不好奇他长什么样,可真见着其人反而说不出话了——明明还是个正值壮年的修士,然而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病入膏肓一般躺在床上,胸膛几乎不见起伏。 更骇人的是他露在外头的脸颊上、额上竟都冒出了成片的青黑色细鳞!这种兽化的妖异状让长仪第一时间想到了牢里关着的那人。 昆五郎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他的反应要比长仪大胆许多,居然伸出手在昆镝额前那片细鳞上重重搓了几下。同尘下意识就要制止,后来可能是想到还有求于他,途中忍了下来,但那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 长仪看在眼里,刚想劝昆五郎下手轻一点,就发现那地方的鳞片已经被他搓下来不少,留在昆镝脸上的只有浅浅几个印子。怎么说呢……虽然看上去他使的劲不小,但这鳞片掉得也太轻松了,就像那些没能熬过长冬的花枝,看着和其他还未长出新叶的同类没大差别,可枝干早就变得枯脆,伸手一碰都能碎成一截截的。 因为它们的根已经死了。 那仲裁呢?长仪看向昆五郎,这是否预示着昆镝的身体已经无力回天? 昆五郎只是将脱落的鳞片拿在手里捻了捻,又伸手去探昆镝的脉,半晌没有说话。直到同尘终于忍不住问起仲裁的情况,他才摇摇头道:“这位……灵力透支过度,已经伤及根本,再用灵力调理也不起作用了。而且最好是今后都别接触灵力,自己的、旁人的都不行,免得再刺激经脉。” 同尘这一刻的表情简直跟天塌了似的。 但昆五郎接着也说:“他从前是不是常常借用獬豸的神力?换谁的身体也受不了这样的负担,再继续下去恐怕命都保不住。现在这样反而还好些,舍弃了修为,换回了寿元,照着凡人那样补养生息,至少活得肯定比凡人久。” 不知道同尘有没有被安慰到,长仪反正觉得昆五郎的情绪更低落了。不说他,就连长仪自己,在看过唐榆和昆镝这两任仲裁的情况后都觉得心里不好受,有些替他们感到……悲凉。 回去的路上,她就一直悄悄瞄他的神色。 次数多了便被他发现了,昆五郎叹了叹,还反过来安慰她:“不用这样,我没事。再坏的情况我也有设想过,只是……”再怎么有准备,心里也不可能轻松的。 他也不打算再叫个小姑娘替自己操心,眼见气氛坏下来了就主动换了话题:“这么久了,想好怎么跟你娘解释了吗?” !! 她都忘了!
第213章 器具 去往客院的这几段路简直被长仪磨蹭出了天长地久的架势。昆五郎看着她这满脸苦相、一步恨不得拆作三步走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真就这么怕?” “怕呀,怎么不怕,我阿娘管我可严了。”小姑娘愁眉苦脸的,“可我从小就没能照着她预想的方向长,总叫她失望,这回更是要惹她生气了。” “那她想让你长成什么样?” “唔……就像我阿姐或者唐家姐姐这样吧。”长仪也不确定,想了半天还是拿现成的例子出来说,“小时候,她教我术法,教我六艺八雅,希望我能跟阿姐似的成个道门英才,将来一同光大阮家门楣。可我不喜欢这些,也学不好,我喜欢的偃术又不让学。后来阿娘看我实在不开窍,大概也失望了,不再强求我学什么术法,只要我熟通礼仪持家,老实当个大家闺秀,以后再寻个合适的人嫁出去,一辈子安享荣华就行——可那又有什么意思?” 昆五郎试着想象了一下那画面,脑海中闪现的却是昆仙姑带着他在小山村讨生活的一幕:曾经用来握剑的一双手正在给村邻浆洗缝补衣裳,剑茧逐渐被针茧、冻疮和其他乱七八糟的痕迹所掩盖。 “我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时候,阿娘已经给我看了好几个人家了。”小姑娘蔫头耷脑的,“可我不想就这样被人从这个院子抬到另一个院子里养着,再荣华富贵也不稀罕。我想试着走走我喜欢的那一条路,一无所成也好,跌了跟头也好,哪怕最后还是要回来嫁人联姻,至少我是亲自走过了其他路的,而不是别人替我划好了一条道,我就只能往下走到底了。” “嗯,你现在这样就很好。”昆五郎还给她一点点分析,“这不是已经达成你娘的期望了吗?你看,你将阮氏的偃术带了出来,同仲裁院打过了交道,还被仲裁亲自请托制作机关,到时把这事漂漂亮亮地做成了,什么光大门楣、扬名道界不过是早晚的事。” “就这些呀?”长仪嘟囔着,“这才哪到哪,我这点本事还差得远呢。” 昆五郎却像是认了真:“一定会的。阮青玄像你这么大时还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外头有谁看好过他?最后还不是叫他闯出头来了。叫我说,你也未必比他差。” 说完就见眼前的小姑娘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明明话尾都带上了欢欣上扬的语调,却还是小小声反驳道:“你说了不算……能让我阿娘也信了才行呢。” 口是心非的小模样让昆五郎看了心里微微一动,抬手几度想要落在小姑娘的脑袋上揉一揉,可最终只是克制地、轻轻在她发髻间碰了碰;一边半开玩笑道:“大不了,你娘要是真的训你,我便替你……” 后边的话没能说下去。隔着十来丈的距离,前面小院里遥遥望向两人的目光还是被昆五郎捕捉到了。他讪讪地放下手,试图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长仪还奇怪他怎么忽然息了声,一抬头,刚好跟院子那头的方元英来了个眼对眼。 “……” 这下两人都歇了说话磨蹭的心思,快步走进院内。迎上方元英带着浓浓审视意味的视线,昆五郎泯然一笑,拿出了当年在剑宗练出来的名门仪态,行礼、问好,一举一动端正得挑不出瑕疵。长仪同样规规矩矩地给自家阿娘问了安,行完礼一抬头,刚好看见唐樱也在院内,正跟阮长婉一块站在方元英斜后头,心下不由放松了些。 有外人在场,阿娘总不至于不给她留面子吧……大概。 果然方元英只是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就摆手让她到一旁自便去了。长仪小步贴近阿姐身边站着,看方元英把注意力都放到了昆五郎身上。后者倒也没塌了场子,跟泰然自若地站在那里,任由方元英打量。 所幸唐樱还在边上看着,方元英也没有让大家晾在院里太久,不多时便收回了视线,把手伸给了阮长婉扶着,一边在几个女孩的簇拥下走向客堂,一边对昆五郎发问:“这位道友,可是哪家子弟?” 咳。 原来阿姐还没有给您介绍过吗? 长仪赶紧上前抢答道:“阿娘,他是咱们家的。”说完瞄了瞄昆五郎的表情,却发现他也正看着她,还挑了挑眉,似乎饶有兴趣地想等她接下来怎么说。于是长仪便也硬着头皮,按照最开始应付外人的说法说了下去:“……是阮尊师所制的人儡偃甲,我……出门前从库房里找到带出来的。” 方元英侧过头轻轻瞪了她一眼,吓得长仪一缩脖子赶紧退回阿姐身后。不过接下来方元英对昆五郎的态度倒是缓和了些:“原是柳娴与我提过的那具人儡,确实栩栩如生。行了,这没有你的事,下去吧。” “……是,夫人。”昆五郎明显一愣,随即微微俯身,竟然真的听话地行礼退下了。 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长仪难免有些尴尬。一方面是没想到阿娘原来对阮家先辈和剑宗之间的纠葛并不知情,一方面也没料到昆五郎真就这么演了下去——当然了,他最开始对她也是这么连瞒带演的,可她现在知道了真相,再看他这样只觉得特别不适应。而且哪怕在她不了解他身份的时候,也没有把他当下人使唤的意思啊。 不过跟着她又想到这才是大多数人对待偃甲的正常态度:面对这种“死物”还需要客气什么呢?使唤丫鬟下人做事可能还要琢磨一下怎么才能收获他们的忠心,对待刀剑棍棒这些器具,难道还要考虑它们愿不愿意上阵杀敌吗? 想明白后顿时就觉得没有意思了,只是替昆五郎难过。 再看阮长婉,同样知道真相的她面对这一幕也是面露尴尬,想了想,还是小声对方元英提了一句:“阿娘,那毕竟是阮尊师的偃甲……”可也只有这一句,看方元英面色平平,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话题被方元英带到了唐樱这边。 唐樱过来这趟其实是代表唐家来迎一迎贵客的。按理说以方元英的地位与名望,造访唐家绝对算得上大事,关系到阮、方、唐三家,与三家各自辖地间的交往,唐家主亲自迎待才是应该的。偏偏方元英此行是由仲裁授意的微服暗访,消息都被小心瞒住了的,自然不好太大阵仗相迎。唐家又刚出了事,多少人都盯着唐家主这一支的动向呢,这下唐家主也不好过来了,只能由唐樱借着看望手帕交的名头代为致歉,往后也是由她常常过来照顾着些。 方元英自然表示无妨,再寒暄几句,唐樱就提出她还得去隔壁陶先生那里走一趟,这里便不打扰阮家母女相处了。 于是一行人再起身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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