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仪竟有些犹豫了。 她也无法确定这一刻的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而犹豫,可想到冒着风险试图找到她的监天,想到现实里不知情况如何的那个昆五郎,想到许许多多她始终担心着却不得见的人……长仪咬了咬唇,迎着少年昆越因为远去而渐渐看不分明的目光,到底还是追了上去。 只是那两人的身影却像是天上月似的,瞧着就在那里,步子迈得也并不快,偏偏一直追赶不上,任长仪用尽了气力大步跑着,那两人也始终远远留给她两道模糊的背影,甚至还有越发离远的趋向。 ——怎么回事? 长仪心中不免慌乱,此时已经完全瞧不清昆越是否还回头看着她。她也只能继续追赶着,一边分出心神瞥了眼四周,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跑进了浓雾之中,周围的雪崖、屋舍全然隐没在雾后,视野内只剩下一片茫茫的白,以及前方的…… 前方那两人呢? 长仪心底又是一坠,所幸鼻尖一直有着淡淡的素檀香萦绕,清远的香气多少让她心里安定了些。她顺着惯性又往前追了几步,渐渐却听前方似乎传来细碎交谈的人声,她定了定神,便循着那声音的方向而去。
第253章 剑心 “哎,那就是昆仙姑的……” “掌门……亲自带回教养,当是不错。” “怎地连引气都不会?” “根骨平平……瞧着也不怎么样。” “这么简单的心法都弄不懂,昆仙姑没教过?” “……听说从小就在乡野长起来的……大字不认几个。” “他亲爹……” “可不敢胡说,当年……掌门严令不得再提。” “唉!真可惜了昆仙姑!” …… 细碎的交谈声隐隐约约,如同聒噪的野蜂在耳畔嗡鸣交杂。长仪沉下心一听,不出意外又是些关于昆五郎的闲话,爱对他嚼舌根的人真是到哪里都摆脱不开。分明他并没有做错什么,更没有对说话的这些人造成困扰,难道仅仅因为当年昆仙姑做出的选择,便要他一直承受着这莫名其妙的闲言蜚语? ——可昆仙姑也只不过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她都自己承担了后果,也根本不曾伤害到其他任何人,又凭什么要被他人指指点点至今呢? 长仪由衷为这对母子感到不平,但这些都早已经成为了她本没有机会了解到的过去,她能做的也只有徒劳地替记忆中的昆五郎捂住双耳,仿佛这样他就不会被恶语伤到……可现在昆五郎不在身边,她连掩耳盗铃地帮他逃避的机会都没有了。 所以这时候的他,又该是如何应对这些的? “唰——” 利刃掠起的破空声从侧方尖啸而来,长仪顿时循声转头,只见浓雾依旧,刹那间却有耀眼的金色剑光自雾外凭空闪至眼前,竟然生生将这无形无体的流雾破出一道长缝!顷刻又是第二道、第三道……剑光迭现不断,伴随而至的风声凌厉,瞬间便将恼人的窃窃碎语完全盖了过去。 一时间,长仪的耳边只剩下了这气贯长虹的剑啸。 她怔怔望着接连而至的剑光,仿佛能从中感受到持剑人满腔的愤意慷慨,对这天地、人心,对世间一切不公不平的愤懑,皆以手中青锋扫尽;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剑光便是剑光,剑道也便是剑道,不需要掺杂别的任何情绪,真正悟了剑的强者也本不需要再把任何没有意义的人与事放在心上。 剑便是剑。 他也便是他,无论旁人如何分说。 雾散了。 ——从雾外乍然洒下的光亮刺得长仪眼睛一痛,一时也分不清那是阳光还是未尽的剑芒。她眯着眼努力分辨着迎光那头的景象,依稀瞧见两道人影站在一块似乎是演武擂的空地上,四周尽是围坐的人群。剑啸停歇时,耳畔充斥的已不再是恼人的私语,而是此起彼伏的惊呼与称叹。 长仪不由自主地走向了那片擂台,身体从人群中穿过,好比穿过了团团的虚影。整个天地间仿佛只有那块擂台、擂台上那个熟悉的人影才是真实的,其余尽是过眼虚幻。是只有这些才真正被昆五郎记住吗?还是这些才是幻境主人想让她看见的? 走近后可算是能看清演武台中央那人的脸了。先前不曾留意,此时才发现少年昆越身上穿的是件黑色为底、白色为表的长袍,似乎是剑宗弟子统一的服色。 平时总看昆五郎穿一身黑色劲装,要么就是低调的灰色,难得见他着白色,倒是衬得几分出尘的仙风。他在台上正跟一位穿白纱衣的女仙子比试,两道相似的白影交错着,瞧着分外协调,赏心悦目之余却也锋芒杀招尽展。 长仪虽然不懂剑术,但看场面似乎是昆越落了下风。 与他比试的那女仙子使两道虹色彩练当作武器,动作间翩然宛若天女起舞,那彩练法宝瞧着不过两条柔软的水袖,在她手里却能舞得跟两把无处不能及的软剑似的,招招直冲对方的要害而去。顷刻间身形忽闪,仿佛化出千万分身,同一时刻,招式各异,彩练变幻的杀招也不尽相同。简直叫旁观的众人都为之目眩,更不要提直面这些招式的昆越。 长仪不免拧起了眉,比试中存几分争胜之心无可厚非,但这也未免过于狠辣,毕竟是同辈……她虽不解在场长辈为何不加以制止,却顾不上分心去打量其余看客的反应,只看少年昆越明显已经应付不暇。他的剑只有一柄,防得住一个两个分身,可也难以招架从四面八方同时疾刺而来的彩练,不多时身上便被划出了一道道口子,白衣都快给染成了红的。 直到他招架着彩练被一步步逼退到擂台边缘,长仪才看清他手里拿的居然是那柄玩笑似的木剑! 他竟是用一柄无锋无刃的木剑去与人家的法宝对招! 长仪被这发现惊得无以复加,一时连自己进入幻境是为的什么都忘记了,只屏息专注地看着台上的情势,几乎希望那木剑里隐藏着什么足以逆转局势的玄机——可是没有,在昆越下一次横剑挡住女仙子挥来的彩练时,柔软的绸带在木剑剑身上缠了几圈,兀自发力,只听得几声木质断裂的脆响,那剑身霎时化作了零落一地的木片。 昆越手里只剩下了剑柄连同一小截断口不齐的剑身。 可他没有认输。迎着从四面再度袭来的彩练,他竟然慢慢横挡在前的断剑放下了,整个人却是呆站着一动不动,仿佛摆出了任人宰割的姿态。 ——但长仪知道不是。 她看清了昆越此时的眼神,她想不出有什么样的形容能够描述……那就是一位剑修握住了剑,或者说将要出剑时该有的眼神。一瞬间,长仪不知怎么想起了阿姐在寻得剑谱后不久,兴冲冲来与她分享的情景。 是了,她那时怎么问来着:“阿姐,怎么这剑谱里全是教人进攻的招式?招架和身法呢?” “你这就不懂了吧,真正的剑修就该是这样,以攻代守,讲究的就是个剑锋所向,一心无畏。你若总是想着招架、躲避,这剑还要怎么出呢?”阿姐面露向往地握紧了新得来的佩剑,“这才叫习剑该有的剑心!” 剑心…… 长仪看向擂台上的昆越,他已经不再避退,甚至不曾抬手略挡一挡,完全放任那一条条彩练在自己身上新添伤势——而是全神以注,调用尽了全身的灵力,竟然生生在断刃前方以灵力凝出了新的剑身,朝着其中一个女仙分身全力刺去! 剑光如虹,夺目更甚于漫天彩练翩然。
第254章 流水 与其说昆越于最后关头出了剑,不如说少年在这一刻终于懂了剑、悟了剑。 灵力凝成的剑锋在那女修喉前半寸险险停下,刹那间幻影尽散,此前张牙舞爪活似虺蛟的彩练也顿时失了活气,自半空中软绵绵垂落在地,与寻常布条几无二致。 演武擂上便只剩下了少年和他的对手。 败者依旧雪衣出尘,胜者却满身血渍斑驳,说不清这一刻究竟谁更狼狈。 哪怕长仪早就知道此番比试的结局,此时也不免为少年得之不易的胜局激动了一瞬。盖因她从未见过昆五郎这般神色……飞扬、自得、意气风发。脸上身上虽还灰扑扑地混着污血,但那双眼里却闪着前所未有的神采,映着天外洒下的日光,少年仿佛整个人都被镀上一层夺目的辉芒,成了这片擂台上、这观礼的所有人眼中不容忽视的存在。 这才是日后被世人奉为剑尊的昆越应有的模样。 也是……她本不曾认识的那个昆越的模样。 长仪有些出神地看着那人,不料这时台上的他也忽然动了动眼神,恰恰好与她的视线对个正着。 四周观礼的人群不知何时已经化作虚影悄然隐去,正被昆越以剑尖所对的那女仙子也腾作一缕白烟袅袅而散。在越来越浓的素檀香气中,少年昆越仿佛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怪异浑然不觉,只是再自然不过地将残缺的木剑重新挂回腰间,尽管几乎只剩下了剑柄的破剑被这样挂着难免可笑。 “是你呀。”破剑的主人与她对视着,忽地扯了扯嘴角,“赢得狼狈,倒让你见笑了。” 这才哪到哪呢。长仪心里想。其实早已经习惯了,哪怕到了千年以后,这人无论是寻常打斗还是别的什么,总给她一种不要命只管往前冲的感觉。就像阿姐说的,剑心,形容的大概便是这种只要剑锋带走对手性命,自身如何完全不重要的做派。 什么剑心天生,不过是他一直拿自己的命在搏。 台上的昆越对着她笑,长仪看着他的一身斑驳,却实在笑不出来。 他似乎浑不在意,将手随意搭在木剑的剑柄上,慢慢朝台下她的方向走来:“他们说,我娘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时,夺下了门内大比的魁首,虽然最后惜败于华阳阁的同辈……她在台上用的,也是平时习剑比试所用的木剑。” 昆仙姑? 长仪一时恍然,想起昆仙姑仍在道门时,似乎也是集万千目光于一身的佼佼者;也正因此,她弃下的道才格外令人叹惋,令人念念不忘至今。但或许从这一刻起,还记得她的人们便可渐渐释然了。 ——因为道门已然有了新的传奇。 “其实剑宗弟子皆是如此。大多数的剑修终其此生唯有一把佩剑,择定了,便不会轻易更换。在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佩剑前,剑宗弟子通常只会拿着学剑用的木剑替代,而不是随便捡一把次等的凑数。”昆越轻轻摩挲着粗糙的木质剑柄,“我娘便是在宗门大比过后,才从剑库中寻得了合意的佩剑。那时她一心追逐的还是剑道。” 长仪不知这话该怎么接才好,迟疑片刻,道:“你也会找到自己的佩剑……带着她的份,在这条道上走下去。” 他却轻轻摇头:“我不是替她走的,她也不必我替。我走的是自己的道。去向何方,我却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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