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的确曾被引动,否则舍弟应当无法与你神识相见。至于如何引动,便唯有你二人方才知晓。”监天压抑着低低咳嗽了几声,却是转而回答起了她的第二个问题,“裴岚……我只在第二次施展秘术时察觉到你所在的模糊方位,那时便说与了他听,直到今日方才确定。虽是传了信,他能如此及时领人赶来,大抵早对南疆有所布置。” 裴岚…… 是了,他们离开蜀州时,裴岚就在为着兽谷小谷主的事奔波,与南疆的接触交涉必然少不了,这过程中发现点什么端倪也再正常不过。 长仪虽然也好奇金乌一事的进展如何,但或许等到裴岚回来再为她解释才是正理,眼下更重要的自有…… 她看向脚边不远处躺着的人影——监天最后将她带回来时,也没忘了她提过的偃甲,甚至把他尚未拼接上的右臂也一并捎了过来。可长仪这时看着青衣偃甲,却有些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处置他了。 忽然间像是由这具偃甲想起了什么,长仪抬头看向监天:“那昆五郎呢?他现下身在哪里?” 这次不必监天回答,她身后通往内间的帘子被人一下子撩开,顿时便有浓郁得近乎呛鼻的素檀香味扑面而来。从帘子后走出的确实是昆五郎无误,长仪正要上前与他打个招呼,却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分明是看陌生人才有的眼神。 昆五郎看了看监天,又转头重新看向她,眉头微皱,而后目光从她发间的梅花簪上掠过,这才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不大确定道:“你是……阮家那位道友?” 长仪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不详的预感渐渐漫上心头。 …… 青原。 唐榆和同尘并肩而立,皱眉看着地上蠕动不止的几条黑毛长虫,脸色都难看得很。 “……八名弟子皆属暗部三甲,此番被分到了朝正西、西北方位探查的小队中。方才从他们的营地忽然传来动静,我等闻声赶去时,便见到了这些妖蛊……所幸柳道友正在附近,见状立即出手将蛊虫冻住挑了出来。” 唐榆听着仲裁院弟子的描述,眉头越发蹙得紧,抬脚正要凑上前细看,却被候在旁边的和光抬手拦住:“仲裁还是莫要接近,妖蛊极易寄生于人,有损元气。” “那几名弟子状况如何?”唐榆闻言顿了顿,到底没有坚持,转头看向他问道,“立即封锁发现妖蛊的那片营地,吩咐其余弟子不得靠近。” “仲裁放心,八名弟子皆无性命之忧,发现及时,只损耗了些许修为,修养几日便能恢复如初。那附近所有弟子皆已撤离。” “多谢柳道友相助。” 唐榆闻言稍稍松了眉头,先郑重对站在一旁的柳封川点头致谢,而后才似有不解道:“这妖蛊我记得,最近一次出现是在夔州外的青羊山地界,不是说这东西畏寒,逢霜遇冰则不动?” 青原俨然就是一片冰雪构造的天地,看它们在雪地上蠕动得欢快,哪里有个畏寒的样子? 和光抬眸看了他一眼:“……南橘北枳,能被带到青原上的妖蛊,自然有其特殊之处。” 不止是和光,现下在场的仲裁院弟子几乎都在看着他,注视着他的每一个神色、每一个动作。这个发现让唐榆呼吸一窒,把本就僵硬的脸绷得更紧。 唐榆知道,和光是在暗示如今依然不见踪迹的敌人已经在暗处做足了准备。这改良过的妖蛊不单只为了适应青原的状况,也是在提醒着他们,道门的敌人或许也已不同往昔,籍典上来自先辈的经验未必还会管用,他们面对的,是隐藏在暗处的未知。 没有人与他商量,提出对策。 他们都在注视着他,等着他做下决定。 因为他是仲裁。道界中象征着无上权威的仲裁。
第257章 错乱 唐榆心底其实远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镇定。 当他还是个寻常弟子时,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是对是错都于局势没有太大影响,最差劲也不过就送上自己一条命。但如今不同,别说是在这种情况之下的对策,哪怕只是平素听议时无心带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轻则动摇人心,重或可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变。 坐在这个位子上,他若决策有误,祸及的绝不止有一条两条性命。 但唐榆却也无法回避,甚至不能表露出分毫犹豫,因为仲裁什么时候都该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有着一整个仲裁院作为依仗,那么多资质不凡的天骄通过重重选拔、舍弃了身家声名才来到这里,他们将性命都交付相托,唯仲裁之命是从。 他的底气本该比任何人都要足。 可他就是莫名心虚,好像这个位置不是他堂堂正正传承来的,而是在仲裁院青黄不接的时候捡来的、偷来的。起初不觉得如何,越是坐得久,就越是发现自己衬不上、配不上。仿佛脚下是个无底的深渊,他一步一步都要再三思量,走得极尽谨慎,生怕自己哪一步踏错便会将整个仲裁院、将那么多对他寄予厚望的人们拖下深渊。 师父不会怕吗? 昆涉不会怕吗? 唐榆想起昆镝总是那样沉稳平静,即使在最开始察觉魔族重返人界时,也能立即把对策和布局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就好像哪怕前方真是无尽深渊,他也有自信带引着道界安全无虞地走出去。 那时的仲裁院上下同样对此深信不疑。 其实现在的仲裁院也并不会因为换成了他就对“仲裁”少几分信服。 最不信任他的,反倒是他自己。 “仲裁?” 许是看他沉默太久,刚刚才听他倒过苦水的同尘难免想得多些,便从旁低声提醒了一句。唐榆被他唤回了心神,抬眼环视一圈,其余弟子要么还等着他的决断,要么就在他视线扫过去时恭顺地垂下了眼。 唐榆心中暗叹,到底也只能按着自己的盘算道:“将蛊虫封进冰中且困着,各队弟子不再分散,全择一处安营,日夜轮替值守。除去受伤的八名弟子,原序丙至序己的四队尽数归拢,向发现妖蛊的方位探查,序庚至序癸的四队再行整编,时时斥察方圆十里内动向。其余弟子原地警备待命。在机关探明魔族踪迹之前,营帐不动,任何人不再向前冒进。” 众弟子自是领命退下。 唐榆亲眼看着他们施术将蠕动的长虫都冻进了冰里,再设了个法阵封印在离营地有些距离的空地上,心中忧虑却没有减退,反而隐隐漫上几分不安。 可他仍旧不敢露出分毫。 待众人都散得差不多以后,同尘才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他:“你怎么了?从刚刚就魂不守舍的样子。” 唐榆摇摇头,有些话说一次足够,有些话却最好不必出口。他连个眼神都没有回应给同尘,只是将不远处正给各队弟子具体安排职务的和光召了过来,低声叮嘱了几句。和光听完还没说什么,旁边硬是凑近来的同尘却挑了挑眉:“……这能行吗?别的不说,裴岚和兽谷都对它看紧得很,真借过来了,那边怕也难做。” 和光没有他那么多话,对唐榆拱了拱手,转身就找来其他小弟子吩咐下去了。同尘见状又是一挑眉,这回却没有再说什么。 唐榆倒是有吩咐给他:“你替我瞧瞧师父现下方不方便,我有事要请教他老人家。” “你怎么不去?”同尘皱眉不解,“以师父的性子,听见是仲裁来访,哪有不方便的。” “正是这样,才要你先去看。” 唐榆说着却是看向了营地外的某处,有些仓促地结束了与他的交谈:“我还有别的事,师父那里就交给你了。对了,妖蛊的事记得与他也提一声,你护好师父,我担心……同样的状况,此后怕是少不了。” 同尘闻言面色一凛,隐隐发狠道:“你放心,就是我自己出了事,都不会让师父那里有半点问题。” 唐榆看样子还想交代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匆匆便抬脚往营地外走去。同尘顺着那方向看过去,只见一黑一白两道人影正并肩站在一处断崖边上,白的那个微仰着头远眺天际,黑的那个垂首俯视崖下冰湖。 是那诡道传人和大名鼎鼎的雪中客? 唐榆找他们能有什么事…… …… “监天道友,他、他这是怎么回事?” “施展秘术前我曾告诫昆前辈,此术于被引渡者风险极大,或许有损心魂。”监天似乎叹了叹,沉默良久才道,“舍弟为他引渡时便察觉他神魂不比常人稳固,何况又经秘术六度动摇……” “六次?!”长仪惊讶地瞪大了眼,“可我明明只经历过那幻境三回。” “此术本就不易成功,自你失去踪迹以来,昆前辈几乎日日尝试……其实早在初次施术后,他的神魂便已现动摇之兆。我本劝其徐徐休养再行尝试,可昆前辈坚持如此。” 长仪闻言,心底霎时百感交集。难怪第一和第二次幻境间隔了那么久,昆五郎神魂不稳的状况她是一早知道的,这人每回动用秘术想必都不好受,这么多天……只怕是硬撑着生生坚持下来的。 她看向窗棂后隐约可见的那道挺拔身影,自从发现昆五郎的异样,她与监天便避到院子背着他商量对策了。至于是什么异样…… 昆五郎似乎失去了些记忆。 或许更准确说来,是“错乱”了记忆。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身为偃甲以后的事情,千年前尚且如此,更不要提后来的什么青羊山、仲裁院。甚至在长仪一路替他回溯着说起那场妖魔之战时,他还显得格外惊讶与不可置信——竟是连这个都想不起来了! 可他却又记得长仪是“阮家的道友”,因为据他说他曾在剑宗的宗门大比上见过前来观礼的长仪。天知道长仪听到这句话时简直眼前一黑,那分明是幻境里的事情!真正的宗门大比那时,世上哪有阮长仪这个人? 在如今的昆五郎眼里,他刚刚闯出了些名堂,有幸得了道界同仁抬举的“剑尊”名号,长辈兄弟俱在,天下河清海晏,正是最为风光,也最了无忧虑的时候。 要是现在和他说剑宗已经没了,他的长辈兄弟结局都不怎么好,他自己也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不说他能不能接受,长仪自己也不忍心戳人伤疤。事实归事实,亲口对当事人说出这些,总叫人觉得分外悲哀。 也分外残酷。
第258章 记忆 长仪远远瞧着窗后那道身影,一时也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想法。监天就在她身旁,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昆前辈如今……大约受了前尘境误导,错将引渡时的经历与现实混淆了。” “可那应该都是他千年前的经历,又怎么会影响到后来的记忆?” 监天收回视线,再看向她时就仿佛带上了几分深意:“神魂动荡之下,发生何事都并不出奇。轻则神志委顿,重则自此癫狂如痴儿,如今不过少些记忆,已算是万幸了。再者……”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这话该怎么说,“我虽与昆前辈相交甚少,但前尘境所唤起的皆是被引渡者最为深刻的记忆,且必然与羁绊相关。如你二人这般情状,此前从无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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