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长仪想起什么,拧着眉有些不解,“先前你们看到的柳夫人残魂,她最终能记住的执念就是自己丈夫对她的冷落和背叛,连自己的孩子父母都比不上这些更令她挂心。照这样看,她对丈夫的感情应该至深至纯,不像是用情不忠之人,更像因为丈夫不忠不纯的受害者,按理不该遇害的……难不成就因为孩子不是柳少爷的?可孩子亲爹又是谁?她的残魂完全没有提及,似乎也没人见到提到过。” 昆五郎点头:“所以才说她和柳家是特殊的么。鬼婴之事由此而起,这对夫妇身上发生的事必然没有咱们现在掌握的那么简单。我总觉得问题可能出在她孩子那里……孩子的真正父亲是谁?为何半点风声都没透出来?那孩子如今又在哪里?还有刻意隐瞒的胎儿月份……看来咱们得好好查查这位柳夫人真正有孕前后那段时间的行踪。”
第80章 拼凑的消息 于是再探柳府的事就这么商定下来,长仪心里却还琢磨着事,等到其余几人都离开房间,就悄悄把昆五郎拉到角落里,迟疑道:“你觉得鬼婴之事会不会跟送来麒麟鳞甲的那势力有关……咱们先前说这怨灵的形成很可能是有人刻意引导的,元家在自家驻地上做这种事没什么好处,虽然不让百姓宣扬这做法有些古怪,但行事的应该不是他们,反倒是恰巧在这时候把我引来奉节的那势力比较可疑,你觉着呢?” 昆五郎不置可否,只反问道:“那他们针对的是元家?怨灵的事原本跟咱们可扯不上关系,是要查清柳封川的事才顺着线索管起这闲事的。” “那要这么说,咱们原本跟柳道友也没关系的,只是恰好路过,又遇上妖蛊和山神……”长仪说着说着,忽然就想起来:青潭村祭山神那事,最后引出来的是拿着邪器声称要收昆五郎魂魄的妖道,现在查到的鬼婴怨灵也擅长攻击神魂的术法,还正好让他遇到了! 有没有可能……这怨灵也是冲着昆五郎来的? 可到底没找着依据,又涉及到这具偃甲魂魄何来的问题,长仪想想还是闭口不提这猜想,换了个思路:“那就是还有其他势力在城里故生事端?” 昆五郎摇摇头:“说不准……但说起鳞甲这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那静水亭瞧瞧?你就不着急查出阮家主的下落?” 说来这小姑娘的定力正经不错,先前把这事瞒得多好啊,父亲的消息就在前边钓着呢,她却还能镇定如常的。说她没上钩吧,她确实按照鳞甲上写的来到奉节了;说她上钩呢,也不见她有多焦急,行路途中不紧不慢的,还有心思路见不平管管闲事,新的鳞甲送来,她也只是仔细瞧过就收起来,完全不提什么时候去赴会。 长仪撇撇嘴:“我又不傻,不管这背后的势力有什么目的,遮遮掩掩的肯定不是好事,就算我不得不咬他们的钩,也不能上赶着咬,晾晾他们才能显得我手里有筹码不好哄么。我打听过了,静水亭就在城北的曲湖山上,破破旧旧的观景小亭,现在几乎没什么人过去。我就让阮家的人先去瞧瞧,好歹摸清有没有埋伏,等他们探明白路再商量也不迟。” 昆五郎点点头,嬉皮笑脸的:“小姐想得就是周全,鄙人佩服,佩服。” 长仪让他少贫两句,接着问道:“顺记暗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城里异动的?柳封川的事他们知不知道?阮家的暗线都没查到。” “我问过,他们说早就派人告诉你了。” “有吗?什么时……”长仪说着就反应过来,“那个送衣裳的伙计?他原来真是顺记的人啊?当时也不说明白,半遮半掩的,我还猜是谁派来的……” “那时候你还不知道暗线的事,自然不好明说,而且他们查到的消息有限,自己都觉得做不得准。估计是瞧着柳封川的状态不太对劲,才这样虚虚实实地透露给你。” “他们也不清楚这事?” 昆五郎轻轻摇头:“柳封川进城时应该有心隐藏着身份,何况看元家那反应,这事绝对挺要紧……毕竟是在自己地盘上,元家要真的花力气去封锁消息,旁人想打听出来几乎没可能。城里经营暗线的修为基本都不高,大部分还是普通人,贸然查探很可能会把自己暴露出来。事实上,他们之前根本连半点风声都没摸着,元家把这事瞒得严实,直到后来仙衙大量调用人手,把动静闹了出来,他们这才察觉到城里可能有事。” “大量调用人手?所以鬼婴刚开始害人时,仙衙才没能及时处理?” “应该是这样。听顺记的探子说,当时城里有不少修士都被调出城去,留下来的那些也没闲着,每天几十遍的巡查不曾停过,就跟没头苍蝇似的这里搜搜那里转转,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人,照这样过了几天,留守的修士又被调离了大部分,城里的巡查也恢复到以前的频率。他们趁着这时机,悄悄打听起消息,但所获甚少。” 城中百姓根本不知道仙门发生了什么,偏偏元家这时候正该是戒备弦紧的状态,顺记的探子不敢往仙衙里伸手,只好暗暗记下他们平时巡查的路线,再挑几处他们着重关注的街区,有意无意地跟街上小贩邻坊搭话。 “当时那伙计怎么跟你说的?他瞧见柳封川带着姑娘走在街上?”昆五郎失笑,“听起来是不太靠谱,这消息应该是零零碎碎拼凑出来的,就比如说他们可能在城东打听到有个穿斗篷的男子不经意间被风吹起兜帽下的白发,又在城西打听到前几天有相似打扮的人出现过,身边跟着姑娘……就这么半蒙半猜地拼凑出一条完整的消息,他们也不能保证是否准确,甚至都不确定那人是不是柳封川,只能像闲谈编故事似的说出来,至于可不可信,就交由你判断了。” 接着没多久,城里就出现了鬼婴的事,顺记暗线最开始还怀疑这两件事有关联,查到现在也没得出结论,只能有什么说什么,全报到仲裁院那里。至于京都那边是怎么个章程,就不是他们该关心的了。 昆五郎想了想:“之前仲裁没让元家接管青羊地界,可能就是因为这个,说不定还要另外派人暗查的。” 长仪顿时就想到唐小霸王说的那些道界传闻,仲裁派人查元家的说法还真有几分依据,只是京都那边既然已有盘算,何必还要放唐榆和她掺和进来,就不怕他们碍手碍脚反而坏事? 她实在摸不清这位昆仲裁的想法,有心想拿他从前的行事来参照参照,回忆半晌也没找着合适的例子。他上任以来,道界似乎就没发生过什么大事,偶有天灾也是按部就班地比照过往处理,这位道界至尊好像根本没有自己的脾性习惯,活得就跟历任仲裁几无差别。当然其他人也并不关心他这样自不自在,只要那个位子上坐着的人足够公正足够强大,能够让道界信服就行。 也不知道被这种至尊权柄砸到头上究竟是好是坏。
第81章 重合的场景 转眼夜色已深。 长仪照常拿着几卷机关图册临灯翻阅,却总也静不下心来,或许是白天的事又勾起那段刻骨铭心的回忆,她看着书页上描画的机关眼,浓艳朱砂色勾勒出的椭圆,恍惚间竟跟记忆里那只火狮子的眼眸重合到一块。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呢? 流焰海底凿出来的焰心火晶,莹莹剔透,几乎没有半点杂质,据说经由先祖精心挑选打磨数十日,才得了这么两块合意的,仔细嵌作机关眼瞳,才算真正让这具火狮子“活”过来。偃甲启动的时候,那双火晶眼中央的流焰也轻轻跃动着,如有神采般灵动。 但长仪那时看到的,却是两簇迟滞呆板、将息未息的火苗,明明是应该让人感觉到温暖甚至灼热的赤红焰色,她却无端从中瞧出几分寒意。 冷冰冰的杀意。 按理说偃甲并不会出现这种情绪,或者说偃甲很少有情绪,它们的大部分行动,包括杀戮,包括施救,都是出于偃师的命令,服从于偃师的想法,几乎没有掺杂任何自己的心意。即使它们有着几分灵智,也只不过是比其他机关的行动更加机动灵活,本质上跟那些死物并没有什么差别,不会违背主人的意思,不会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擅自行动,更不会明晃晃表现出自己的情绪。 昆五郎算是特例。 但在遇见他之前,长仪还是第一次从偃甲的眼里读出这种明显的意味。最先的反应却不是惊慌畏惧,而是讶异与探究,接着才迅速寻找应对之策。 当时她究竟是怎么脱险的呢? 相关的那段记忆仍然是空白,干干净净不留丝毫线索……别急。她告诉自己,不能着急,冷静下来,想想看,按照她的性格,在那样的情况下,刚满十二岁的小姑娘,道术未成、手无寸铁,面对一具凶悍且满含杀意的偃甲巨兽,她会怎么做? ——应该会先尝试用乾坤佩玉里,爹娘给的那些符咒法宝来抵挡。 但她因为左眼不便,常年窝在家里少有出门,那么多修为高深的修士巡守府内,几乎没有用上这些的机会。她当时年纪也不大,爹娘怕小孩子家用不好这些防身之物,还可能瞎鼓捣伤到自己,所以给她的东西都没有多大杀伤力。 或许对付普通的修士足矣,可出自偃术大师之手的作品,尤其是用于拼战的偃甲,通常都有层层术法加持,本身所用材料也不寻常,她身上带的这些东西真的能拦住它? 当她仅有的防身之物都不能保护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大概就要尝试着启动并操纵库房里其他偃甲与之抗衡了。她是阮氏的嫡系子弟,而这些都是阮氏的偃甲,它们的原主人和她流着相同的血脉。 偃师的作品真正完成前,还有最终一道醒偃工序,跟滴血认主有些相似,用特质的醒偃刀划取连心的指尖血,滴进偃甲的机关中枢里,既是用偃师的血精活气赋予偃甲灵智“生命”,也意味着偃甲从此便和偃师心意相通,忠其命,听其遣。 而她要做的,就是用她体内代代相承的血脉来唤醒它们,从先辈手里接过它们的效死忠诚——可是这种交接何其复杂,就连阮家主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做到,那时候的她真的能成功吗? 长仪直到现在仍不能确定。 她那时候的神识不强,即使不要命地全部放出,也不可能和库房里所有的偃甲都取得心魂联系,她必须选择迅速筛选出最有可能接受控制的目标,而且最好是部件完好、威力足以跟火狮子对抗的。那样的情况,留给她的判断时间不多,尝试的机会更只有寥寥两三次,她的把握不大,但必须做出选择。 最先被纳入考量的,应该是她正在鼓捣的那具,她当时溜进内院深处的机关库房就是为了研究先祖的传世之作,能吸引住她的必然是这里头最精妙的几具偃甲之一,威力当不逊于火狮子,而且内部的机关状况如何,她应该已经有大致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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