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赔着笑:“您自然能,只是您这位朋友……您也知道,咱们这做的就是稀贵生意,持上宾铭牌方可入内,近来上头又有吩咐,这规矩实在不能破,您见谅。” 唐榆听在耳里,这管事嘴上说着歉词,那神态间却没瞧出几分谦卑来,眼神里还隐隐透出些矜傲,仿佛自信这规矩说出来就足以令他们让步,笃定没有客人会在这里闹事,即使他们都是平时横惯的公子少爷,脾气一个比一个大。 他们就不怕哪天被人砸了场子? 唐榆那朋友虽然只是蜀地小世家的旁系,但爹娘兄长都争气,族中地位不算低,否则也养不出这种混不吝的纨绔性子,平常在自家地盘上也是狂得很,撩猫逗狗的从没怕过谁。 但现在对着烟花楼的小管事,他却难得收敛了脾气,似乎有些忌惮地瞧了两眼门口守着的几个护院,只是嘀咕两句,竟然真的就此妥协,转身就将他拉到廊角僻静处,还对他抱怨:“这家的规矩就是这样,仗着后台硬,就傲得谁都不放在眼里。没有铭牌,就算是只蚊蚁也不会给漏进去。” 说完就发觉不对,赶紧解释:“我没有说你是蚁虫的意思啊!” 唐榆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好,索性跳过去直接问:“后台硬?有多硬?一间郊远小城的烟花楼而已,什么后台能让你这狗脾气都服软?” 他把唐榆比作脏虫子,唐榆转头就说他狗脾气,得,扯平。 那人对唐榆这种半点不吃亏的性子挺了解,苦笑着只当没听见:“你别小瞧这花楼,它是元赋罩着的。”说完就想起唐榆应该不认识,解释道,“元赋的老子就是奉节城的仙长,名望不小,这地方的仙衙里没人敢跟他呛声……摘仙阁算是他自己的生意,门口守着的,还有楼里的打手护院,其实都是他家养的外门修士,不说修为高不高吧,在人家的地盘上闹起来总归讨不着好。” 唐榆挑挑眉:“那也不过是个郊远小城仙长的儿子,算得什么?你身份不比他高了去,用得着怕他?再说了,做烟花生意……嗤,他敢不敢让他的仙长老子知道还两说呢!” 那人摆摆手:“哎,话不能这么说。这仙长可不是元家随便指派的旁支外姓,正儿八经的嫡系子弟,道行、地位都不差,当年差点就能成家主一脉了——可惜就是这差的一点,站错了队,争权没争成,后来就被新家主发配到这种地方上,但听说元家内部还有挺多人买他们的账。这趟水混得很,我可不想拿自己试试深浅,还是不招惹的好。” “说是不招惹,但平时没少来吧?我瞧你跟那些个管事挺熟啊,连人家后台都打听得这么清楚,那什么铭牌也有吧?……不是,你图什么?你家那边的场子都玩腻了?大老远的跑过来逛花楼,这种破规矩也都能忍,是偏远陲城的场子比较有野趣啊,还是这里的姑娘更好看?” 那人最开始还支支吾吾不想说,被他连哄带激的才套出话来:“……这事说来不太光彩,我告诉你没事,你可别宣扬出去啊。” 唐榆自然满口答应,反正说给自家妹子听也不算宣扬么。 再三保证,才终于让他开口:“元赋做的这生意,跟寻常的风月花楼不同,它是专给修士做的……里边的姑娘也不是什么客都接,大部分都有自己的相好,也只管招待那一个人。楼里也有元赋自己的相好,应该是最漂亮的那个花魁,听说后来病死了还是怎么着,反正没见到她了。” 唐榆品出些味来了:“……都有相好?只招待相好?这不就是借了个地方给你们养外室么?他走的这算什么路子,不怕亏死啊?专做修士的生意又是个怎么个说法?”
第84章 惊悸夜难眠 长仪忍不住皱眉:“先前我们也打听到那家烟花楼确有修士出入,却原来它的生意就是专门做给修士的?” 唐榆点头:“我那朋友说,摘仙阁里的姑娘都有修习道术,他们这些客人到那里不全是为玩乐,大部分是去跟自己的相好双修的。” “啊?”长仪没想到还有这说法,杏眼顿时瞪得溜圆,“为了双……那何不正经找个道侣,做什么非要去那种地方?” “他说那楼里的姑娘都是仔细挑选的,多少带些灵根仙缘,修炼的功法也不同寻常,要是有修士跟她们双修,可使阴阳相彰,成效倍增。那人就是冲着这种练功路子来的,还问我要不要找元赋弄个铭牌试试……我可用不着靠女人提升修为!” 长仪还有些奇怪:“修士修士,修的就是大道心性,自然是从天地自然里悟出来的才叫自己的修为,偶尔服用点丹药提升修为也就罢了,靠双……这种法子修出来的那算个什么?还有……什么功法会有这种效果,可别是什么歪门邪道的路数吧?” “炉鼎功法。” 昆五郎眉头紧皱,沉着脸开口:“从前有些不入流的宗门就藏有类似的功法,有的是给自家弟子练,打着双修的名头趁机吸纳别人的修为精气;有的就胁迫从凡间找来的好苗子练,将他们变成能贮存天地灵气的容器,好供自家弟子采补……什么合欢宗、欢喜禅的,虽说道途万千,各有各的路子,但这样的总归上不得台面,常被看作偏门左道。” 唐榆晃着扇子没说话,但瞧那神情是认同的。 长仪就更觉得不可思议:“意思是摘仙阁让姑娘修习这种有违天理的功法,将她们变作……炉鼎,以供客人提升修为?疯了么?仙衙和元家就不管?不怕被告到京都那边?” “所以才这么遮遮掩掩的见不得人。”唐榆挺不屑地嗤了两声,“自家地盘上,想瞒住点事还是不难的。而且元赋也不傻,他既然敢做这种生意,就必定想好了退路,到时候只管说是那里头的姑娘想攀高枝搭上修士才自愿练的功法,毕竟都是些苦命女子,指不定还真能被这种说法哄了去——我那倒霉朋友就说,有不少姑娘还觉得自己真能按这功法练出修为来。到时候就算仲裁院查起来,你情我愿的事,估计罚不了多重。” 毕竟没有规定修士不能逛花楼,也没规定不能让花楼里的姑娘修习这种功法,要是她们声称是自愿以此揽客的,仲裁院最多只能拿风气不正的名头说事,元赋大可推几个无关紧要的喽啰管事出来顶罪,伤不到筋骨。 但传出去名声不好听是肯定的,元家知道后估计要给他狠狠记上两笔……不过要是这生意里还有元家内部的手笔在,那就不好说了。连带着照顾生意的客人们也干净不到哪去,这事捅出来的牵扯可不小。 长仪拧着眉:“那也不能就由着他们作践姑娘啊!这种功法听起来就邪门,这么练下去说不准要出什么事……” 昆五郎也点头:“炉鼎功法本就不是正道,若是单纯吸纳灵气供人采补,常年下去必然伤及根本。摘仙阁背后的人故意哄骗无知女子修炼此道,其心可诛,决不能容这种旁门左道败坏道门风气,放在从前也是要被天下诟病的。不管结果如何,先将这事上报,想必仲裁人也知道其中利害,定会公肃决断。” 唐榆挑挑眉:“你确定?这里是元赋他老子的地盘,他们估计早就想好万全退路,另外这事牵扯挺广,元赋做生意还讲究挑人,进出那里的可都是各路仙门子弟,家里不乏财势的。你要是把事情捅出去,一个处理不好,说不定就得遭反扑,别到时候声音都没传出去就被填了井,还给阮家妹子招麻烦!” 长仪听了就不乐意:“招麻烦怎么了?既然身在道界得承天运,就该顺彰天道、平不平事,遇到麻烦就怂还当什么修士?要是连区区小城仙衙都不敢招惹,那趁早别踏棘寻道了,找片山头安心隐逸就算了!” “哎,我不是这意思,别急别急,消消气。”唐榆赶忙将她安抚下来,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事急不得,得好好盘算盘算。” “救人哪能不急……”她小声嘟囔几句,“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 唐榆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我那倒霉朋友虽然脑袋瓜了点,平时混了点,但还是有几分良心的,这次去摘仙阁就是想把他那相好赎出来给个名分。我估计元赋不敢让他把人带走,说不定还要闹得不好看。他也没多少底气,但还是坚持要提,又悄悄跟我说,他那相好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孩子? 长仪与昆五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之前怀孕的那个花魁。 “不过听他说,那姑娘发觉自己有孕后却没有借此要他带走自己,而是惶惶不安的模样,还想瞒着人偷偷打掉。两人有几分真情意,那二愣子就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相好和孩子带回家去——可首先不答应的就是他相好。” 长仪不解:“为什么?是怕摘仙阁背后的势力不同意?” 唐榆摇头晃脑地故作高深:“非也,那姑娘给他说了她们楼里头牌的事。听说是跟元赋相好的,同样有了情郎的孩子,同样说要被赎出去,可结果人家临时变卦,到头来只落得一尸两命的下场……最玄乎的,是那姑娘说,花魁怀孕的时候找过她谈心,当时元赋还扮着好情郎,花魁不久后就能进仙门当正经妾室,本来挺好的事,她却完全不见喜色。” 事实上,那位花魁肚里揣着的孩子就是撷仙阁背后主子的,楼里当然精心侍候着,养胎进补的好东西就没断过,但她不仅完全没补到身子上,反而消瘦得厉害,半月不到就几乎瘦脱了形,眉目间尽是愁容。 这模样把那姑娘吓得不轻,赶忙劝她宽心养胎:“姐姐如今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眼看就要过上安生日子,那可是要进仙门享福的好事,多少姐妹求都求不来,姐姐怎地如此愁容?” 花魁含泪抚着肚子,摇头不语。后来又找她几回,一概不肯说出自己的心事,短短几天里,面色竟憔悴得不成样子,最后那次才忍不住吞吞吐吐地提了两句:“我……我这一个月来,都睡不得安生觉……成夜成夜的发噩梦……” 那姑娘还当什么事呢,闻言就松口气,安慰道:“姐姐可是孕里惊悸?让大夫开几味安神汤喝着便是。” “天天喝着,却不见成效……”花魁摇摇头,再看向她时,眼里竟都是惊惶的泪水,“我梦见、梦见从前那些姐妹……一时是年轻貌美模样,一时又成了形容枯槁的老妪……她们都看着我,盯着我,那眼神、那眼神尤其古怪,像是怨毒,也像在可怜我……我还见着了眉儿,你还记得么,就在跟你同时进来的那批姑娘里,她……” 花魁张了张嘴,脸上的神色倏然变为深深的惊惧:“她在梦里……竟是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生下来,忽然就变作她的脸!眉儿、眉儿……她对我说,说我就要死了!”
第85章 同样的噩梦 那位花魁当时的语气和神态,让她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脊背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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