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说脾气太好也算缺点,而是他表现得像是根本没有脾气。 阿爹从前和她说过,人生而百态,秉性也不尽相同,脾气有好有坏,区别只在于对别人冒犯到自己的言行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而已——有的反应小,有的反应大;有的反应不大,却都明明白白地摆在面上;有的其实反应不小,只是都深藏在心底,控制着没有表露出来。 不管脾气如何,愿意坦诚相现的,或者敢于坦诚相现的,虽然性子未必讨喜,但至少可以放心相交,不用担心被他背后捅刀子。至于那些看似毫无脾气、被人冒犯到脸上也几乎没有反应的,那不叫脾气好,那叫藏得深,指不定心里就在想着怎么对付你,面上还能滴水不漏跟你哥俩好的。 唐榆是前者,讨嫌也好,讨喜也罢,至少直来直去坦坦荡荡。 而唐松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后者,表情神态总是那样恰到好处的亲切和善,跟面具似的不曾变动,完全没办法看出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难怪阿姐会提醒她别跟三房的人往来,如果都是这种风格的,只怕她被人家坑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 长仪在路上仍琢磨着这事,唐榆看她有些晃神,就问她怎么了。长仪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在背后说起人家的闲话:“刚刚那人……你不喜欢他?” “算是吧,你别被他那副笑面狐狸的样子迷惑了,这人暗地里的花招可不少。”唐榆耸耸肩,“他是我三叔的独子,当年三叔跟我爹都是族里看好的家主继承人,为了争这个位置闹过几次不愉快,到现在关系还没缓过来。可能是输了不服气吧,现在就换成唐松跟我姐争,比谁天赋好修为高,比谁更有名望更得长辈器重。唐松的修为比不上我姐,就在别的地方下功夫,对上讨好长辈,对下拉拢族内弟子,有时也用点小手段……” 他顿了顿,指着自己道:“就拿我这名声来说,我平时吧,确实不太上进,说我不学无术,我认;说我游手好闲到处瞎晃,我也认;但所谓的嚣张跋扈,还有小霸王这种绰号,我可不敢乱认。最开始我也纳闷这名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派人暗中打听过后,你猜怎么着?就跟刚才那情况差不多,唐松有事没事就爱找我闲扯,偶尔说话阴阳怪气的,我懒得搭理他,他偏要死皮赖脸贴上来,落到旁人眼里,就成了我不敬兄长、嚣张得很,他却捞到了宽宏温善的好名声,啧。” 长仪点点头,要是真如他所言,这人倒是颇有心计:“你是家主嫡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这么做,是想破坏你的名声,减少竞争者?” 唐榆就说应该是吧,反正长房和三房的关系不好,那边怎么对付他都有可能。 想到长仪对唐家的情况不太清楚,他就简单给她说了说:“族内现在的嫡系就只算上任家主,也就是我祖父这一脉,另外还有些长老,都是我爷爷或者我爹的堂兄弟。爷爷膝下有四子,我爹居长,我姐正好是他接任家主那年出生的;二叔醉心修炼,至今仍未婚配,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的;三叔是在家主之争尘埃落定以后才成婚的,唐松比我姐晚两年出生;四叔跟我爹相差十来岁,年轻时闲散风流,从来不掺和权位争夺,跟其他兄弟的关系也都不错。” “据说爷爷在退隐前曾给四叔定过亲事,但不知道他是不满意还是怎么着,反正拖了好几年也没成婚,反倒是三天两头就往江南跑,说是去找友人论道。后来才发现他是跟一位凡间的江南名妓好上了。”唐榆说起长辈的八卦事,那叫一个眉飞色舞,“他带着怀有身孕的相好回到家里,可把爷爷气得不轻,拼着经脉逆行的风险都要强行破关出来教训他。原先跟他定有婚约的那姑娘也气得要退婚,他就真的退了,登门归还庚帖时还被人家兄长打了顿狠的……后来是爷爷做主,把那位江南来的姑娘给他抬成妾室,那孩子生下来才有个正经名分,就是我三堂哥唐枫。” 长仪倒是知道这位:“听说他的傀儡术很厉害。” 唐榆点头:“三堂哥天赋罕绝,机关、傀儡皆精通,比起前辈们也不遑多让,所以我爹才会破例让他掌管傀儡阵——要知道,那阵法的掌管者历来都是家主亲信,而且通常是跟家主同辈的长老才有资格担任的。不过他的天赋和本事摆在那里,倒没有人提出质疑。也正是因此,虽然他的出身略有不足,但在族内也颇有名望,他对家主的位置感不感兴趣没人知道,不过支持他的人倒是不少,其中不乏长辈。” 长仪挺好奇:“唐家弟子都要学习机关傀儡么?” “这倒不是,全看各自兴趣吧。像我姐和唐松就不学,单纯只修习道术,三堂哥原本也是学道术的,不过后来出了点事,就改为钻研机关傀儡了。我么,纯粹是觉得好玩,加上定不下心,不适合那种动不动就要静思冥想的道法修习,所以去学机关,不过应该比不上三堂哥。” 中间发生的会是什么事,才能让先前一直修炼道法的人忽然转去研习机关呢? 长仪想起唐枫似乎身体不太好,每天都要服药,觉得这背后恐怕不是什么美好的故事,便没有追问,改而分析道:“唐樱姐姐有望继任家主,你的三堂兄也不乏支持者,这次的意外瞧着是针对唐大姑娘而来,却将掌管傀儡阵的唐三公子也拖进窘境,幕后者会不会就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 “说起来是有可能,但实施起来却很难。”唐榆摇摇头,“傀儡阵不是那么容易能操纵的,不管是三房的人,还是别的什么,都没有本事越过掌管者直接在阵法上动手脚,而且还没让人察觉到。” “你怀疑是阵法的掌管者中有内鬼?” 唐榆摊摊手,示意自己也不好说:“慢慢查吧,不管是谁在搞鬼,目的是什么,总要给他揪出来。而且……我四叔快要回来了。” “四叔和他从江南带回来的那位素来恩爱,甚至能为了她,一直不娶正妻,对唐枫也是关照得很,平时听见谁敢在背后嚼他的舌头,那是当场就要发作的。”他嘿嘿笑了两声,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这次是三房的人趁着四叔不在,才敢这么欺负他的宝贝儿子,等四叔回来,要是知道他们扯着查清真相的名头给唐枫下绊子,指不定怎么对付他们呢!” 长仪就觉得他这四叔也挺有意思的,唐祖父给他定下的未婚妻至少也得是世家出身的女修吧,他却能为了一位江南名妓舍弃这门好亲事,而且对人家还是真心的,这故事都能写成话本了。
第119章 丹英山宁渊 唐榆送她回到院里,临走前将取来的灵药留下几盒,指明了哪些是给小麒麟的,哪些是给阮长婉愈伤祛疤用的,交代得格外仔细。 长仪把东西转交给阿姐,便回房里瞧了瞧昆五郎和小麒麟的状况,一大一小仍没有醒过来,尤其是昆五郎,他本来就没有呼吸心跳,这么直挺挺躺在床上,简直跟具死尸没两样。 她轻轻掰开小麒麟的嘴,将瓷瓶里的药浆倒进去几滴,怀里的黑团子像是呛了呛,低低两声咳嗽过后就没了动静,也不知道对这药受不受用。 “明明说好要陪我来蜀中的,怎么变成我拖着你到处跑了,真是……” 长仪把小麒麟放回去,瞥见毫无反应的昆五郎就忍不住嘟囔两句,一时兴起,伸手往他脸上掐了两把,又戳了戳他的腮帮子。指尖传来的触感细腻而柔软,她之前还常常疑惑这么逼真的覆体材料是怎么做的,现在想想,估计用的就是这人原来的皮肉,经特殊的药水浸炼而成。 由活生生的修士改造出来的偃甲…… “难怪怎么试探你都不肯说。”长仪叹了叹,把下巴搁在手臂上,伏在床沿打量着他清俊苍白的面容,“你原来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呢?成天遮遮掩掩的,搞得跟什么道门秘要似的……千年前的剑宗弟子,姓昆,又与初代仲裁、阮尊师等人相识,还能劳动阮尊师煞费苦心地将你改造成偃甲,应该和剑宗的昆掌门,或者跟他的宗族沾点关系吧?” 还有曾经在他记忆里听到的文龙剑,应该就是他左臂藏着的骨剑,听着倒是耳熟得很,却偏偏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名字。 “反正你现在无知无觉的,就别怪我偷偷查你老底啦。”长仪瞧着他安详平静的睡颜,忍不住再次伸手捏了捏,这人平时说话做事总有种蔫坏蔫坏的感觉,嘴贫,没正没经,还常常逗她,三两句就能把她气着。但现在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顿时显得格外恹恹病弱——其实他的面容本来就苍白得很,只是常有眼里的奕奕神采作点缀,才衬出几分鲜活劲儿来,如今那双桃花眼正紧紧闭着,把仅有的那点活气也藏起来了,瞧着就愈发单薄脆弱。 脆弱得仿佛轻轻一击就能将其彻底损毁。 在长仪的认知里,这具人儡出自阮尊师之手,还能使用道家术法,无疑是她所有偃甲中最厉害的,甚至跟雪中客那种层次的修士打起来也不落下风。她早就习惯把他当做自己最强大的战力和倚靠,却不知他同时也是脆弱的,光是想要维系神魂不散,对自身的消耗就不少;更不知道他的灵台状况已经如此糟糕,只需要简简单单的魂术攻击就能让他受到重创昏迷至今。 她对昆五郎的了解实在太少,平时的关心与交流也不够多,或许正是因此,她才没能给予他充足的信任,才会鬼使神差地收下那枚血玉信物,最终造成如今局面。 她忍不住叹气:“为了咱俩之间的信任,我要对你的身份了解多些不过分吧?你要是真的不想让我知道,就赶紧醒过来阻止我,不然早晚要被我查个底掉!” “……阮姑娘?” 长仪正对着昆五郎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忽然就听见门外有人轻声唤她,慌忙扯过被褥把床上的一大一小都遮个严实,这才走到外间把门打开,见是竹青站在门口,还挺惊讶:“你找我有事?” 竹青笑了笑,文质彬彬的叫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小生唐突,不知姑娘午后可有闲暇?” 长仪听着这话挺耳熟,挑挑眉道:“倒是没别的事,你也想跟我逛集市去?” 竹青瞧着挺茫然:“集市?姑娘何出此言?” 她摆摆手,心知是自己想岔了,赶紧略过这茬:“没事没事,我胡乱说的……下午是有什么特别的事么?” “小生见姑娘面含愁色,可是仍在忧心着如何唤醒昆兄?说来倒巧,小生此前云游四海时曾偶尔识得一位隐逸的机关师,听闻他对偃术也有所涉略,身侧常伴一具栩栩如生的人形机关,所言所行皆生动灵活。”竹青简单介绍了那位机关师的情况,接着就说,“方才小生收到友人来信,他此时就在蜀中游历,邀小生于西郊丹英山的花间小筑内叙茶,姑娘若是得闲,不妨随小生同行,与那位机关师探讨一二,或许能够找出唤醒昆兄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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