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云容眼眶泛红,目光却空洞如提线玩偶,她将刀从自己的手臂上毫不犹豫地抽了出来,血溅在她雪白的脸颊上,平日里很怕痛的人连眉头都没有皱,嘴唇碰了碰,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酆郸的后背上也被溅上了血,温热且刺目。 即使被控制,辛云容用自己的手臂挡住了自己的攻击,当酆郸知晓了这一点,他脸上的表情几近恐怖。 上次女鬼出现在房中没有选择立刻杀她,而是以戏弄的方式遮盖住她取了她头发的真相。 酆郸伸手去抓她,他只摸到她的一根手指,辛云容只觉得指尖一凉,他拿鞭的手如此稳,如今只是握着她的指尖,却隐隐发颤。 辛云容第一回 知晓朱绿被控制的感觉,她想要说话却舌头发僵,什么也说不出口。酆郸想包裹住她的手,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却将她扯了过去,“朱绿”歪着脑袋开心地看着,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抱着辛云容翻身掉进了井中。 噗通的水声一响,俞济还没冲过去,眼前一道身影闪过,黑色长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井口的砖石劈了粉碎,灰尘飞扬,俞济捂着嘴咳嗽,在朦胧的月色下,他只能看见灰尘中一道颀长身影如带血的利刃走向井口,水声再度响起,等俞济和才英赶到井边,什么也看不见了。 “师兄,这可怎么办?” 俞济恨不得也跟着跳下去,身后的女伶慢慢转醒,他冷着脸强迫自己镇定:“酆兄道行远在我们之上,如今我们不知情况,不要贸然行动。” 才英在俞济握紧的拳头上停留了半秒,想起孟师兄离观前的嘱咐,一时没说出话。 “你回观中寻孟师兄来,他应当是回了,”俞济望着被乌云遮盖住的月,“要赶快。” 他最终还是不放心酆郸。 才英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就在半路,他同已经下山朝江陵园赶来的孟鸿卓打了个照面,才英被拉住了胳膊,孟鸿卓面色凝重:“是不是出事了?” 才英点头,而在孟鸿卓身旁还有另一位身穿道袍的中年男子,两人互行拱手礼,才知这是另一位道观中前来拜见观主的慎乐道长,听闻他们此次去的是江陵园,也跟着过来了。 似乎是知情的。 几人不再多言,往江陵园赶去。 春日里的井水寒冷,辛云容被呛了两大口水就被身后的“朱绿”敲晕了过去,没能看到头顶微薄月光下朝她游来的身影。 她听到有人在她耳畔低声说着什么,听不清,她困得很,用手捂住了耳朵,掌心一痛,仿佛被什么割破,吓得她立刻清醒了过来摊开手掌仔细摸了摸。 上面什么都没有,辛云容松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环顾四周,是她从小住习惯的房间,墙上挂着幼时写的大字,帷帐是她喜欢的薄荷纱,没关紧的窗钻进凉凉习风,帷帐也跟着晃动起来。 她觉得很是舒服,但又感觉哪里不大对劲,起身推门走出去,屋外没有太阳,小亭子里坐着一个小姑娘,脸上带着面纱,身着春日衣裙,不知道发什么呆。 云容走过去,听到小姑娘笑嘻嘻地唤她阿姊。 辛云容也笑着应了,伸手替她整理了被风吹乱的头发,坐在她旁边问她冷不冷。 小姑娘摇了摇头,抱住她的腰用力闻着她身上的气味:“阿姊,你身上好香。” 辛云容抬起手自己闻了闻,却什么味道也没闻见,她拍打着小姑娘的背,嘴里的名字脱口而出:“阿馥,勿要调皮。” 被叫做阿馥的小姑娘更加用力地抱着她,“阿姊,阿姊,我明日能和你一起去踏青吗?” 到嘴边的好又硬生生停住了,她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张脸,阿馥松开她的腰,抬起头来望着她,歪着脑袋又问:“阿姊也嫌弃我的脸吗?” “不是……”云容抬手抚摸着阿馥脸上的大片红色胎记,强行扯出一抹笑,“阿姊怎么会嫌弃你,只是父亲……” “父亲怕我丢他的脸,我知道。”阿馥猛地扭过身,低着头掰自己的手指头生闷气。 “明日父亲不在家,”辛云容又将她抱在怀里,许诺她,“阿姊会带你出去的。” 她这么一说,怀里的小姑娘几乎要跳起来,她从辛云容的怀里钻出脑袋,眼睛都弯起来了,“那我先去挑明日踏青的衣裳!” 辛云容松开手,看着她蹦蹦跳跳地往房间跑的样子感到一阵心酸。自她出生后,母亲病逝,父亲对这个脸上长有胎记的小女儿尤为冷淡,他不许她出门,家中有客人也不许她出来,只有母亲曾经给她缝制的小人偶和她形影不离。 深夜,阿馥跑过来同她一起睡觉,许是兴奋,钻在她的怀里盯着她看了许久:“阿娘死后,你是第一个摸我脸的人。” 辛云容拍她屁-股:“没大没小,喊阿姊。” 阿馥咯咯地笑,缩在她怀里喊着三声阿姊,云容困得不行,抱着她轻轻拍打她的背哄她入睡。 翌日醒来,云容就对上阿馥一双漆黑的眸子,差点吓得叫出声。 阿馥嘟着嘴,手里还抱着她的人偶:“阿姊快些起来罢,外头都天亮了。” 此时还早,云容知道她是想出去踏青着急得很,在她的催促下穿好衣裳,收拾一番后填饱了肚子,又给阿馥戴上了帷帽,拉着她的手往大门走。 管家堵在门前,面露难色:“大小姐,老爷吩咐过的……二小姐不能出门,您这不是……” “有事我担着,”察觉到她试图躲在自己身后,辛云容握紧了阿馥的手,“我们就出去一趟,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阿馥戴好了帷帽,谁又能瞧出来什么。” 管家到底不是主子,辛云容强硬了两句,他也只好让开了身体,小声嘱咐:“老爷午时会回来,大小姐记得提前回。” “知道了。”辛云容也悄悄地贿赂管家,“这个月你的工钱多加一倍。” 管家无奈又好笑,朝她弯腰拱手:“那就多谢大小姐了。” 辛云容拉着阿馥的手坐上了轿子,朝着同手帕之交约好的地方去,阿馥时不时掀开帘子往外瞧,街市上的叫卖声,钻入轿中的新鲜肉包香气,阿馥看的眼花缭乱,拉着云容的手撒娇什么都要买,等到了踏青的地方,轿子里摆满了阿馥要买的东西,吃的玩的,直到喊她下车,才依依不舍地被她抱下来,手里依旧抱着她的布人偶不肯撒手。 除了她们几个踏青,还有一群平时不对付的小娘子也来了。 辛云容一眼就看到了她们,带着阿馥本不愿多事,刚转身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就被她们给喊住了。 “哟,这不是工部侍郎家的女郎嘛,这次怎么把你家的妹妹带过来了?” 她的话引来一众女子的嬉笑,为首的黄杉姑娘是将军府的三小姐贾莹,上头还有两个哥哥,自小就被宠得不行,如今出门也不怕得罪人,说话阴阳怪气的:“这天热了,也没必要戴着帷帽了。” 说完,就要走过来掀阿馥的帷帽。 阿馥出生那年,就有人传出去这府中的二小姐丑陋不堪,脸上一块红色胎记乃是恶鬼投胎的标记,这才硬生生地将她娘害死了。 如今流言愈演愈烈,阿馥缩在云容身后,不敢出声。 辛云容挡住了她的手:“不必麻烦贾小姐了,我们不热。” 贾莹却不依不饶,她使了眼色,刚刚站在她身旁的两个女郎走上前来架住了她两只手,贾莹得意地冲上去掀阿馥脑袋上的帷帽:“瞧一瞧又怎的,看看同他们说的是不是真如恶鬼罢……” 阿馥灵活一躲,手中的布偶被她死死扣在怀里,喊着阿姊救我。 云容半天挣脱不开,直接张嘴咬了下去,其中一个人被她咬得立刻松开了手,另一个来不及反应就被云容推开。她提起裙摆捉住贾莹的手臂,却不料遭她一推,摔倒在地。 原本还跑的阿馥停住了脚步,贾莹猛地掀开她的帷帽,却发现阿馥双眼死死盯着她,仿佛地狱中爬出的恶鬼,目光阴冷。 她吓得往后退,在这么多人面前又强撑着笑了一下:“果然丑,难怪你娘被你害死了。” 阿馥直接扑上去咬住了她的脖子,顿时鲜血四溅,辛云容反应过来后才上前拉开了她。 原本就是躲着出来的,回去之后两人被罚跪在祠堂里,辛云容还挨了几鞭子,摸着腰嘶了一声。 发现阿馥瘪着嘴看着她,云容也不敢出声了,她只好强行扯出笑:“阿姊不疼的。” “你后悔带我出去了吗?”她突然问。 云容点头,阿馥眼神阴沉了下来。 “早知道她们会去,我肯定不带你去的,”云容将袖口里藏着的一块糕点给她吃,“你若不出去就不会被她们欺负,是阿姊保护不了你。” 阿馥垂下眼睫,她摸着脸喃喃:“真的是我害死了娘吗?” “当然不是,”云容拨开她的手,温暖的指腹在她脸上的胎记摩挲,“阿娘很喜欢阿馥呢,只不过阿娘积攒够了功德,被召上去当仙子了。” 阿馥被她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听完后似乎是相信她的话一般笑起来:“真好,可惜我当不了仙子了。” 她抱着云容,将脸埋在她身上,声音闷闷的:“要是我真有个你这样的阿姊该多好呀。” 云容没听清,她困得不行,腰上的伤隐隐作痛,眼睛一闭,又是第二天到了。 她躺在了床上,阿馥就坐在她床边摆弄着手里的布偶,看到她醒了,阿馥将手中的新人偶给她瞧:“阿姊,我给你表演一出戏。” 那是一个穿着黄杉的小人偶,双手双脚都被细线拉扯着,阿馥手指灵活地让人偶跪地求饶,嘴里发出同贾莹相似的声音:“我错了,饶了我罢……” ——江陵园 几人围在床前,被酆郸从井里抱回来的云容依旧昏迷不醒,她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掌心被剃刀划开的口子却在渗血,怎么也止不住。 “女鬼附身在剃刀之中,”孟鸿卓面色非常不好看,“沾了云容的血让阴气入体,如今除非散了她的怨气,否则这伤口永远也止不住。” 俞济愧疚地站在床侧,望着面色苍白的辛云容垂下了脑袋:“孟师兄,是我没保护好辛师妹……” “是女鬼诡计多端,你防不住的。” 听他这么说,俞济依旧无法释怀。 “为她做场法事如何?”才英在一旁开口。 “没有这么简单,”慎乐道长知晓江陵园之前的一些往事,“女鬼怨气极深,当初又是被她父亲镇压在此处,若是寻常法事恐会激怒于她。” “那要如何?”俞济也急了。 酆郸在一旁沉默寡言,他拿起剃刀在自己掌心划开了一道口子,弯下腰解开云容掌心包扎的细布,在孟鸿卓伸手阻拦下,将他的掌心同她的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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