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影了解他师父,师父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且心思缜密,做事向来会留后手,他若真逃了,便会做好万全准备,不令浮屠楼寻到他。 曲雁是第一次见他为人牵挂,心中莫名有些吃味,只好安慰道:“人难免马失前蹄,如今尚不能确定那人是不是你师父,你莫太忧心。” 齐影点点头,与曲雁一同走在回房的路上,曲府很大,庭院还有假山鱼池,只可惜池中覆满枯草,不见当年雅致景色。 曲雁忽而开口,“你师父待你很好?” “待我……如师如父。”齐影觉得自己说了同没说一样,但又想不到更好的形容词。 他指尖被曲雁握住,女人声音温柔,还藏着一丝占有欲,“下次做梦,记得唤我名字。” 齐影心间一颤,一股说不明的情绪汇涌。 “走吧,回去再歇会。”曲雁牵住男人的手腕,那玉镯子紧贴着两人,不一会便变温热。 带齐影回去补觉的计划没成,他显然已经休息好了,曲雁本想带他去集市转转,可齐影显然对曲府兴致更大。她便只好领着齐影在府内转了一圈,膳时才被李伯他们寻去。 翌日天气阴暗,曲雁早早便起了身,齐影知晓今天是何日子,只沉默跟着她身旁,与她一起上了马车。 齐影未想到,曲雁那般厌恶神佛,可她母父的牌位竟供奉在一座山寺内。 山间飘起如丝细雨,身着海青的僧人双手合十,身体微俯身前倾,以表问候之意。她将两人引至山腰一间别院,便悄然离去。 “走吧。” 院内空寂无人,细雨携风吹在面上,曲雁收起纸伞,率先一步上前轻推开那扇门。 供台上安静摆放着两副牌位,一个刻着曲成安之碑,另一副刻的则是曲成安之夫陈氏之碑。曲雁三年未回来过,此刻见到母父的牌位,她敛起眸中的情绪,抬步从供台上拿起三根香。 供台一丝灰尘都无,一看便是常有人来打扫,齐影收回目光,静静看向曲雁动作,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也该上前取香祭拜。这是曲雁的母父,更是平江的善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半响没有动作。 “她们在世时,常来此祈福。” 曲雁忽而开口,齐影抬起头看向她,她语气极轻,“估计她们自己都想不到,死后竟也会在此处被人供奉。” 齐影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心中有些酸涩,他见曲雁将三根香火点燃,丝缕香火飘散在屋子内,曲雁并未转身祭拜,而是将香递到齐影身前。 “我、” 他止住嘴并未说下去,只绷紧身子接过那香,接着便见曲雁又取三根,点燃后转身看向齐影。后者神情凝重,一步步走至供台前,竟是紧张的连呼吸都不敢。 “娘,爹,许久未来看你们了,不知你们在下面过得怎么样。姑母倒是催我婚事催的紧,我怕你们也念叨,正好把他领来,带给你们看看。”她将香轻插在香台,语气好似唠家常般,说罢便看向齐影。 男人顿时更为紧张,他身板僵直,语气紧张道:“晚辈齐影,见过伯母伯父。” 曲雁眉心蹙起又展开,她抚上齐影僵硬的背脊,轻捏了下让他放松,“你不必如此紧张,还有,你称呼唤错了。” 曲雁视线从玉镯上扫过,齐影呼吸一岔,燃了一端的香灰断在地上,他轻声启唇,声音微微颤抖,平生第一次将那两字生涩念出。 “娘、爹。晚辈齐影,见过二老。” 女人温热的掌心传来暖意,齐影深吸口气,将手中香轻插在香案处。 他平生杀过许多人,可祭奠人却是头一次。 曲雁的母父会喜欢自己吗,齐影垂眸掩住不安,他分明亦不信这些,可此刻也忍不住担忧,倘若人死后真有灵,曾死于他剑下的亡魂,会不会去寻曲雁母父告状。 她们那般良善之人,是否能接受自己女儿娶他做夫郎。 齐影喉结不安一滚,殊不知自己的情绪早被看透,他掌心被轻轻一捏,抬眸便撞进曲雁温柔的眸中。 “想什么呢。” 齐影匆匆摇头,曲雁感受到他掌心冷汗和欲挣脱的动作,神情微微一变,随后紧扣住他的手腕,缓慢却强硬与他十指相扣。 “齐影,你若觉得你手上不干净,我与你一起便好了。”实际上,她手上的人命不比齐影剑下亡魂少,若是他知晓自己那几年干过什么事,怕也会心惊。 曲雁语意再明显不过,齐影心间一惊,急道:“不行。” 曲雁立刻反问,“你我妻夫,百年后要同葬一处,为何不行?” 见他沉默又焦急,曲雁无声叹口气,“这世间因果说不清,但人不能总被过去困扰,何况是那些身不由己的事。齐影,你没有错,亦不用往身上揽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若是有得选,没人愿意做刀尖舔血的勾当。 齐影缄默良久,无言握紧曲雁的掌心,她知晓他这是听进去了,心间也松了口气,又与他看着香火燃尽后才从院中安静离去。 说来也奇怪,她并没有多少七岁前的记忆,可心间的恨却分毫不减,幼时黄逸带她回来祭拜时,总让她开口多说几句话,曲雁只抿唇一声不吱。 后来黄逸气的打了她一掌,那是曲雁头次与姑母顶嘴,她说的是,“她们都死了,我说了也听不见。” 黄逸气急,骂她冷血,她也没有反驳。后来每年来祭拜,曲雁也不爱说话,除却拎着仇敌首级回来那次,唯有这次是例外。 山间细雨已停,顺着石板路涓涓流往山下,曲雁与齐影行在山内,路旁的松柏高大,倒有几分说不出的宁静雅致,仿佛山高水远,此间唯她二人一般。 不知从何处窜来一只小黄狗,周身皮毛被雨打湿,正迈着小短腿慢吞吞往山上跑,路过二人时还摇着尾巴晃了一圈,一看便知是寺庙养的亲人的小犬。 齐影看着那狗走远,忽而道:“我曾做过一个梦。” 曲雁步伐慢下,等待男人继续说下去。 “梦里我坐在一间小院里,身侧有乌云陪着我。” 他未注意到曲雁瞬间怪异的表情,仍自顾自道:“我与它在院里坐了一日,十分清闲,日落之际,我看见篱笆处出现三个身影,两只小犬,还有一片白色衣角。” 纵然这话指向已足够明显,齐影耳根也染上绯色,可曲雁见他停下,还是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便醒了。”齐影目光清澈,还有几分无辜之意。这是谷内出事那夜,他独自在药浴中所做的梦,后来曲雁回来,他便醒了。 曲雁笑着点点头,意味深长道:“谷内穿过白衣的可不止我一人。” 齐影一眨眼,语气笃定,“可是阿黄与三花只跟你跑。” 曲雁唇角本身浅笑,可当齐影说完这句话,她面上笑意愈发浓郁,到最后竟忍不住肩身轻抖,唇边轻笑出声。 齐影耳根更烫,面上生出疑惑不安,真有这么好笑吗,早知晓他便不说了,齐影抿住唇角决定不再言语,省得曲雁再笑他。 “你怎如此可爱。” 直到脸颊嫩肉被曲雁掐住,他听见女人说完这句便被搂进怀里,细雨般的吻落下,齐影一惊,连忙抬手撑在两人中间。见周遭并未人后才松了口气,语气难得坚决。 “佛门清净地,怎能在寺庙中胡来。” 寺庙是庄严之地,纵然他们不信,但也不能如此胡来,若被庙内僧人看见,光是想想便羞人,齐影撑着不肯让曲雁再下一步动作。 曲雁之好放过自己害羞的小夫郎,牵着他行与山间,还笑道:“好,不在这胡来,我们回去胡来。” 正赶上午时,两人在寺庙用了斋饭,来往的香客极多,幽静檀香闻多了也令人心间宁静。在看见曲雁往功德箱里捐钱时,齐影眸子都瞪大了。 曲雁走到他身旁,替他问道:“好奇我为何如此?” 齐影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曲雁母父的牌位供奉在寺庙,且常年有人清扫院子,她私下应与寺庙的人熟识。 “寺庙主持是我母父当年好友,我本想买下供奉牌位的那件院子,但主持不肯卖我,索性每年替我母父捐些香火钱,全当替她们行善了。” 曲雁将自己从中摘出,神情也未有多大变化,她不信神佛,如此仅是出于习惯,若她母父还在,应比她捐的更多。 齐影身上没有银两,他想了想,独自起身去求了份祈贴,而后执笔认真写着什么,最后放在了祈福之地,躬身一拜。 “我们走吧。”他垂眸敛起神色,小声唤曲雁走。 她从方才便一直看着齐影,虽不知他具体写了什么,但多少也能猜到些,于是温柔含笑牵起他手腕。 “走。” 那日曲雁言出必行,入夜后果真按着齐影胡来了几次,他身上痕迹未消,此番景色激的她动作重几分。 事后曲雁将他揽在怀中,唇角紧贴着男人耳根道:“你心间有我,我十分高兴。” 齐影正昏昏欲睡,缓了好久才想起来她是指那个梦,他用鼻腔轻嗯了声,似撒娇般撩动曲雁心弦。 在入睡的前一刻,齐影脑中还在想着,怪不得从前出任务时,每夜那些雇主们皆热衷此事。如今身体力行体验了,才知其中奥妙,甚至隐隐觉得曲雁往后也会喜爱此事。
第二十六章 马车一路驶向城北, 最后在一处宽宏府邸前停下,门口等候的引路小厮一见,连忙迎上去。 车上先跳下一个女人, 她身着白衣, 气质温柔冷清, 更是生了一副难得的好容貌, 多看一眼都令人心动。女人未理会身旁悄悄羞涩的小厮,只转身看向马车内走出的另一个人。 那男子正欲跳下马车, 却见面前伸出一只手, 跟在一旁小厮只见他动作一顿,随后搭上女人的手缓缓下来, 身姿似比刚才更加僵硬。 这男子与他平日见的有些不同, 小厮想了一会才想到,原是他面上未施粉黛,发上连个簪子都没有,只用发带束起,穿的亦不花哨,与他见惯的扭捏作态的公子们极为不同。 齐影瞥了走神的小厮一眼,小厮浑身一战栗, 只觉得他眼神如刀一般, 冷漠又可怖,他心思一收清清嗓, 恭敬开口。 “二位贵客, 家主等候已久, 随我来吧。” 两人一路随小厮进入府内, 梁府行事向来低调, 讲究财不外露, 就连府邸也修建也是如此。走过两道曲折回廊,那小厮将两人引进一间庭院,这才俯身告退。 早等在门口的梁雯眼中一亮,立刻抛下梁章迎过去,“可算把你俩盼来了,快来,我伯母伯母已迫不及待要见见你了。” 梁雯与在船上时的模样大不相同,头发束的整整齐齐,不再像个疯子一般,齐影扫了眼庭院布局,习惯性将所见记在心间。 曲雁轻捏了下齐影的指尖,后者不解抬眸,只听女人柔声道:“不必警惕,我们只是来做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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