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到现在,时辰已过二更天,曲雁轻推开门,院内十几个人一同转身看向她,就连听闻情况赶来关切的梁雯也在。 许粽儿急忙问,“师姐,齐影哥哥如何了?” “他睡下了,无事的都回去休息吧,留一人在外守着便好。” 魏钰主动成了守门的那个,药堂的弟子们一个个面露担忧,但此刻皆听话安静离去。 由于曲雁本就是大夫,此地还是药堂,梁雯只关切几句,又道她府上有人有药,若是需要及时开口便好。 在梁雯走后,许粽儿才犹豫开口,将他担忧一晚上的事轻声说出,“师姐,会不会是因为我送的香薰,才……” 许粽儿不安吞咽一下,只低头看向地面,他纵然夫道之术学的不好,却也知晓孕夫不应闻过浓的香气。可按理说齐影只是撞了一下腰身,不应直接导致小产,许粽儿没敢把这话问出口。 “与你无关,去休息吧。”曲雁语气冷淡。 那香囊在当夜就被她收走,齐影之所以这般虚弱,是因他本身旧疾刚愈。他打小便从未好好养过身子,如今猝不及防来了孩子,身子无法适应。 即便能保下胎儿,但若想孩子平安出世,往后更需精心养着。 许粽儿仍放心不下,便于魏钰一同守着,他坐不住,来回来换了好几个姿势。眼见天就要亮了,师姐也没出来唤人,齐影哥哥应是保下了孩子吧,许粽儿悄悄松了口气,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魏钰站起身子,正欲认命将人抱回屋时,院里的门竟被人一脚踹开,被动静惊醒的许粽儿睁开眼,惊慌看向那个手提长剑走来的男人。 他认得此人是谁,齐影前两日还给他介绍过,那是他师父。 可如今齐影的师父神情阴郁,身上杀意饶是许粽儿都能感受到。 “曲雁呢,叫她出来!” 昨夜桥上发生之事很快传遍,盛木在得知徒弟意外小产时,心间惊愕后便是震怒,他早就说了,曲雁此人绝非良配。 魏钰蹙起眉头拦在屋前,“这里是药堂,你要干什么。” 屋子里出来一个身影,曲雁轻阖上门,声音压低看向提剑的盛木,“他刚睡下不久,你若是想吵醒他便继续。” “你还亏得是大夫,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怀孕了!”盛木冷笑一声,手中剑尖直逼曲雁喉间,后者眸色一冷,挡在门前一步未动。 许粽儿在桥上诊过齐影的脉,确无滑脉征兆,于是惊吸一口气慌张喊道:“男子有孕至少四十日才能诊出,就算师姐是大夫也不能未卜先知啊,你疯了吧!” 盛木并未把那毛头小子的话放在心间,他剑尖离曲雁只有一寸,只需手中发力,便能贯喉血穿。 “我徒弟自小心性单纯,从未经历过情爱一事,我不知你怎么哄骗他的,但是他确实经不起你折腾。”盛木面上满是怒意。 “把人给我,我带他走。” 许粽儿还欲插话,魏钰连忙捂住他嘴。 曲雁眼底寒意愈浓,碍于齐影正在睡觉,她声音放的很轻,却不掩盖其中冷意。 “你想将他带去何处,是回浮屠楼还是回程念玄的床上,你尚且自身难保,又能带他去哪。你该庆幸他遇见的是我,不然你连他埋哪都不知道。” 曲雁的话实在难听,盛木面上划过戾色,他手腕一动,剑锋残影袭向曲雁喉间,女人面色一沉,翻身躲开这一击,还有心补充一句。 “她估计很乐意见到你动手。” “我会亲手杀了她。”盛木厉声道。 盛木体内有苗疆子蛊,此蛊能压制他的内力,且百日为一周期须与母蛊交融,否则会全身溃烂而亡。且母蛊死亡时子蛊绝活不下来,反之则相反。 不仅如此,盛木身上连十日散与忘尘之毒都没有。 至于缘何如此,自然不言而喻。 曲雁从未挑明过,更未告诉过齐影。 两人在院中无声交手,盛木招招未留情面,他无愧浮屠楼甲级暗卫的名号,身法诡谲难寻。曲雁只躲不攻,还需时刻注意别磕碰响动吵醒齐影,难免施展不开,她面上逐渐划过不耐。 她没心情同盛木打架,齐影还躺在床上未醒呢。 “够了!” 血迹顺着剑身滴落,曲雁未在意掌心剑伤,只蹙眉看向盛木,压低声音道:“我比你更担心他,齐影如今状态未定,你若是存心不让他消停,那便继续同我打!” 盛面心间是有气,可终是心疼徒弟更胜一筹,他将剑抽回,剑尖血迹滴在地上,他沉默了一会,低声说了句。 “我去看一眼总行吧。” 在盛木进入房间后,魏钰松开对许粽儿的桎梏,压下古怪神情走到曲雁身旁,目光扫过她血流不断的掌心,那深度光是看着都疼。 魏钰将怀中常备的止血粉拿出,“师姐,先处理一下手吧。” 方才在听见‘浮屠楼‘三字时,魏钰与许粽儿同时一愣,接着愕然对视一眼,心间震撼不已。 她们知晓齐影来历或许敏感,可完全没想过他是竟是浮屠楼的人。许粽儿也终于知晓为何齐影他师父看起来如此可怖,光是对视都令他感到一股寒意。 盛木身上带着外面寒气,他并未踏入内室,而是停在屏风旁远远看着。他的徒弟安静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憔悴,眉心微微蹙起,看起来睡的并不安稳。 这个孩子多半是能保住的,可盛木却高兴不起来,于他而言,天下女人没一个好东西,情爱更是世上最可怖的毒药,他最不希望齐影染上的东西,如今却成了真。 两年前盛木离开浮屠楼时,齐影才刚满十八,如今再见面不过几日,他都要为人父了。 “你是他师父,齐影敬重你多年,你非要他处于两难抉择吗。”曲雁掌心被粗略处理过,她站在盛木身侧,声音极轻。 “我捡到他那日,他是奔着寻死去的。而他之所以在那处跳崖,是因为他觉得家在那里。” 她那日若没有出谷,没有碰上齐影,别的什么都不会变,唯有后山会多出一具被野兽啃食的尸骨。 他注视着小徒弟,眼中流露回忆与痛苦,他低声道:“他一直很讨厌浮屠楼,很厌恶杀人,我知道他在楼里活不长,才想送他提前出来。” 可他没想到,齐影出了浮屠楼,第一件事竟是寻死。 不过没关系,程念玄很快就会死在他手上,盛木在等,等一个能恰当的时机。他不仅要程念玄死,他还要毁了浮屠楼,哪怕玉石俱焚。 虽然他还未看够这个江湖。 盛木握紧拳头,声音微哑,“你必须以正君之位迎娶齐影,若有天你对不起他,我定会亲手取你性命。” 曲雁冷笑一声,“他当然是我的正君。” 齐影醒来时,曲雁正坐在一旁垂眸不知做什么,只发出几声窸窣响动,见他醒来后,她便将手中东西收起坐在床侧。 他欲撑起身子,却被女人按住肩身。 “你别乱动。” 齐影愣了几瞬才反应过来,他睁眼看向曲雁,掩在被下的手覆上小腹,那处太过平坦,他甚至摸不出一些幅度。 “妻主……孩子还在吗?” 齐影声音极小,藏着不确定的颤抖。 曲雁轻叹口气,“孩子无事,只是你需要静养。” 虽说如今无事,可孕三月前胎皆未稳,若再磕碰到,随时有小产的风险。齐影只能静养,甚至不易多走动。 他终于松了口气,又忽而想起一件事,“昨夜那个女孩救回来了吗?” “你还有心管旁人。”曲雁边说边将人扶起,还特意在他腰后垫了软垫,才淡声回,“魏钰救回来了。” 这回齐影果然没心情管旁人了,他定定看着曲雁的掌心,白布被粗糙系于掌间,一夜过去,布上洇出的血迹已干涸发硬,看着便知伤口定然不浅。 他抓住曲雁掌心,语气掩不住惊诧担忧,“妻主,谁伤了你?” “无事。”曲雁轻轻抽出掌心,“昨夜无意所划,无需担忧。” 他喉结一滚,启唇又阖上几次,“我为你换个药吧。” 曲雁这回没有拒绝,齐影换药的动作熟练异常,曾经很多年里,他都是这样独自包扎上药的,当看见曲雁掌心的伤痕时,他心中已了然。 齐影跟了盛木那么多年,早对师父的剑法熟稔。 “我没事。”曲雁笑了笑,似看透他心中所想,“你师父昨夜来看你了,见你还未醒,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你只管好好养身子,莫操心旁的事了。” 齐影握着曲雁的手,而后缓缓的,低头在伤口上吻下。 “妻主,还疼不疼。” 曲雁心间狠狠一颤,她屏住呼吸道:“现在不疼了。” 许粽儿下午来探望时,齐影问了他昨夜发生了何事,为何曲雁会被盛木所伤。许粽儿坐着椅子上眼神飘忽,左右言他,实则是因为师姐嘱咐过,齐影如今情绪未稳,莫要与他说些不该说的。 许粽儿也很纠结,可是齐影哥哥都猜出来了,他补充一下过程也没事吧,他犹豫半响才开口,把昨夜所见叙述完后,面色更是十分纠结。 许粽儿轻声开口,“齐影哥哥,你真是浮屠楼的暗卫吗?” 世人皆言暗卫只是把没有感情的刀,许粽儿昨夜想了一晚上,还是觉得齐影哥哥不像这样的人。他虽沉默寡言一些,但绝对不是冷血无情之人。 但想想齐影那可怕的师父,许粽儿又觉得有几分可信。 齐影垂下眼眸,“是。” 许粽儿咽了口口水,一眨不眨的看向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也杀过人吗?” 空气忽然陷入沉默,许粽儿攥着衣角,他说完便觉这个问题太过失礼,刚欲道歉便听齐影开口。 “我若不动手,死的便是我。”齐影看着身前低头的许粽儿,苦笑道,“我确实算不得好人,也许算罪大恶极。” 许粽儿声音喃喃,“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粽儿。” 被唤之人身子一僵,不安抬起头,齐影知晓他并无恶意,杀人在他的认知里或许是最恐怖的事。齐影忽而笑了笑,这是许粽儿第一次见他笑,不由一愣。 “你命比我好,我也曾羡慕过你。” 同为弃婴,许粽儿却可以在药仙谷与曲雁青梅竹马,养成这幅无忧无虑的性子,而齐影独自在浮屠楼苦熬二十年,在濒死之境才碰见曲雁。 许粽儿心间闷堵,齐影分明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可正因如此,他才更抬不起头。 “你害怕曲雁是因为她杀了人,可她所杀之人正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她不动手,谁来替她复仇。” 他不知晓齐影是如何知道的,四年前那幕与此话交织在一起,许粽儿脸色煞白一片,怔愣许久才开口。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齐影哥哥,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大师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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