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昭抚着手中刀镡,“监押使克扣犯人伙食费用,我回宗自然会向上面禀明。” 杜预龙理着衣袖冷笑道:“我哪儿来的这能耐,比不上你与囚犯暗通款曲,保不齐孩子都怀上了。” 薄昭直起身子,提刀走来,“我行得正坐得直,监押使要是有证据,去上报便是。何必在这里满嘴嚼蛆。” 杜预龙眉心一跳,翻手便要拔刀,“你——”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院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传唤,“中书省薄大人之子薄昭可在?” 屋里的暗流涌动蓦地一停,薄昭瞥了杜预龙一眼,转身道:“在此。” 彼时天色晦暗了下来,只能看见院中一人锦绣衣冠,虽是盛夏依然身披鹤氅,氅衣上的金纹隐约流动,看身量是个男子,声音却比女子更多了几分阴柔。 “奉明皇之令传旨,”钦天监掌印监主郦燎微微一笑,“薄公子,请吧。” 薄昭抬了抬眼,目不斜视地随郦燎上了楼。 房中一片死寂,郦燎早解下了身上的氅衣,高坐在屋中圈椅上。那明黄的圣旨就搁在桌上,他手里端着盖碗茶,细细敲着杯盖。 “咱家说的话,公子想必也听明白了。”郦燎不紧不慢地说,“薄大人犯了死罪,这是皇上难得的恩眷。” 他的嗓音滑腻如蛇,仿佛在人的皮肤上游走而过,“这可是千载难逢,皇上看在华纯宗的面上,才准下来的孝义之举……” “怎么样,薄公子?废去你这一身灵脉,和令尊的性命,选一个吧。” 第30章 香囊 薄昭和杜监押吵了一架之后,王铮倒是好好地把晚饭拿来了。 卫燕燕快快地吃完了饭,就借着院子里的油灯改她的香囊,光线太暗,针尖不小心戳在手上,疼得卫燕燕哎哟一声。 她慌忙把手拿开,防止血擦到香囊上去。 手上的伤口瞬间就好了,可卫燕燕犹自看着出神。 薄昭怎么还没下来呀? 卫燕燕隐隐约约有点担心。薄昭上楼了以后,她听客栈里的修士说,那个大热天还披着毛绒绒氅衣的,是当今钦天监的监主,明皇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还是化万物境界的强者。 她觉得他们好像要谈很重要的事情,就一直乖乖坐着。但是现在实在坐不住了,卫燕燕就跳下囚车溜了上去。 已经过了子时,客栈里的人都歇下了,楼上静悄悄的,卫燕燕放轻了步子,走到薄昭的客房门前。 里面居然也没有声音,可她又没看见那郦燎出来,卫燕燕不禁有些犹豫。 她再侧耳趴到了门上,却骤然闻到里面一阵浓郁的血腥味。 卫燕燕吓了一跳,慌忙要推开门,就在这时,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了。房间里没点蜡烛,只有一点幽幽月光从背后映来,将门口郦燎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高高的眉骨隐在暗中,卫燕燕看不清他的神色。 “这就是暝域妖主那小女儿?”郦燎笑了一声,“有趣。” 卫燕燕还没来得及说话,郦燎已经抬步下了楼,他氅衣上柔软的皮毛扫过卫燕燕的手臂,如同长了毛的游蛇,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卫燕燕回头看他,门内却传来的薄昭低哑的声音,“燕燕。” 卫燕燕忽然回过神来,蹬蹬蹬跑进屋去,“薄昭你看我给你缝了什么?香囊!” 薄昭竟然坐在地上,头倚靠着桌角,一只苍白的手从暗中伸来,将她手里的鸳鸯香囊接了过去,指腹缓缓摩挲着那粗糙的针脚。 “绣的是妖兽么?真好看。” “什么妖兽呀,这是鸳鸯!”卫燕燕不满地噘嘴。 “鸳鸯……” 卫燕燕伸手去拉他的袖子,嘴里嘀咕着:“虽然我绣的不好看,你也不能说是妖兽啊……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她惊慌失措地抬起手来,惨白的月光映照着,那只手仿佛在红色染缸里浸了。 卫燕燕站起来点燃了蜡烛,一星如豆的火光照到了地上的人。 他肩胛和腰侧是四个黑洞洞的窟窿,还在咕噜噜往外冒血。关键的灵脉都被利刃挑出了体外,露出猩红狰狞的筋肉,全身都浸在血里,像是个血人。 薄昭握着香囊的那只手,是全身上下唯一没沾上血的地方。 他看起来真的很疼,可是眉眼间却是难得的平静,好像今晚上的月亮,清泠泠的,目光柔和长久地注视着手中的交颈鸳鸯。 “薄昭,你……” 卫燕燕呆愣愣地跪坐在他身边,想去扶他起来,可是却无处下手。 “如果是鸳鸯的话那我可不能要了,”他失去血色的唇角勾起了浅淡的笑意,“你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可是我明白。” “别呀……”卫燕燕觉得心里揪得很紧,两只手没着落,就快要哭出来了。 “薄昭,你怎么成这样了呀?这、这,你告诉我你身上哪里没有洞,我拉你起来……” “鸳鸯可不是一般的意思。”他声音轻飘飘的,如同夜中迷蒙的烟雾,“不能随便给人缝,知道了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卫燕燕徒劳地跪着,只觉得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一滴滴地砸在血泊里,荡开了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薄昭你别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她声音带着哭腔,“我觉得你快死了,怎么办啊……” 这次薄昭没有说话,他静止了很久,手里缓缓攥紧了那只香囊,攥得很很紧很紧,好像要揉进手心里。 他再开口时说话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那种冷冷的调子,或许还要冷一些。 “死不了。” 卫燕燕慌乱地胡乱擦掉眼泪,“死不了,死不了就好……” 她咬着下唇,狠了狠心,伸手到薄昭胁下,把他搀了起来。 在她移动薄昭的那一瞬间,他闷哼一声,猛然吐出一口血来,滴滴答答的血顺着好看的唇角淌下去。 “你、你……” 薄昭踉跄了一下,他身子变得很沉很沉,那只沾满了血的手找到桌面,慢慢撑了起来。 他稍稍一动,滚热的源源不断的血就从身上的洞里涌了出来,直浸透了卫燕燕的手,卫燕燕的袖子,卫燕燕的衣服,然后又缓缓吸收进她的身体里,和她骨血相融。 “没事。”他哑着声音说。 卫燕燕睁着眼睛,快把嘴唇咬破了,她不敢哭,怕自己一哭,晃到了薄昭,就把他的血都晃出来了。 她努力把他撑起来,一步步扶到床边,他身上的血拖了一路,每一步都像是走了很久很久。 好不容易到了床边,他沉重地倒下去,身躯隐没在了黑影里。卫燕燕跪在床边,竭力去凑近他的脸去看薄昭还活着没。 一只冰凉的手抬起来,点在卫燕燕的额上,把她推得远了一点。 “弄脏了衣服。”他说。 “脏不了……” 卫燕燕白皙的手抚过床铺,那床上的血一点点在她手底下消失不见。 薄昭沉重的喘息着,很久才说了第二句话,“香囊还给你吧。” 他是这么说的,但是手指紧紧捏着那香囊。 “不要……”卫燕燕哭着说,“我知道我缝得不好看,但是我认真缝了呀,你就收一下好不好?” “不是因为这个。” 他摇摇晃晃的手指点在了鸳鸯上,那只鸳鸯上的绣线在暗影里闪着丝丝缕缕的光泽。 他声音嘶哑,“是因为这个,知道了吗?” “我灵脉断了。”他轻声说,“给不了你想要的。” “反正你不是说也看不出来是鸳鸯嘛……”卫燕燕抽噎了一下,“你就告诉别人它是妖兽,只有你和我知道它是鸳鸯,好不好?” 薄昭没有说话,他沉默了好久,久到卫燕燕都以为他睡着了,他却蓦然笑了一声,胸腔震动着,又流了好多血出来。 “好。”他说。 卫燕燕吸了吸鼻子,伸手抹去他床铺上的血,“你收了我的香囊,那可不能死了。” “嗯。” “你有没有药啊。” “在储物袋里。” 卫燕燕伸手去他腰间摸索,摸到了湿滑的东西,根本不敢想那是什么。最后好不容易把储物袋找了出来,一样样地摊开,翻找着里面的东西。 有给她擦眼泪的手帕,给她买的糖,上次送给薄昭的一只千纸鹤,方便她在路上吃饭的筷子勺子喝水的杯子…… 卫燕燕找了好久,才找出来压在最底下的绷带和药粉。 她艰难地把薄昭扶了起来,一点点拆去他都被血黏在了身上的衣服。 伤口边缘结了血痂,卫燕燕轻轻一碰衣服,就能听见薄昭的呼吸更粗重了一些。 衣服落下,露出了他线条流利漂亮,肌肉紧实的后背,即使是隔着血腥,也能闻到他身上那种强烈的薄荷样的冷香,让卫燕燕闻了想哭。 她低头去展开绷带,薄昭微微俯下身去,他因握刀而带了薄茧的指腹缓缓擦过卫燕燕的脸庞,他低声说:“哭什么,傻姑娘。” 卫燕燕一下子绷不住了,眼泪像开了闸的小河那样流下去,“薄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还说我傻,明明就是你,人家都把你身上穿的全都是洞了,你怎么也不反抗一下啊……” 薄昭伸手勾住她滑下来的发丝,心不在焉地玩着。 “别玩了!”卫燕燕气得拍掉他的手,“你老是这个样子,就不愿意跟我说话……” 薄昭的手垂落下去,他微微笑了笑,还是没有接她的话,“燕燕,我要食言了。上次说会护你到华纯宗,如今我没了灵脉,你也要好好保护自己。” 卫燕燕抽噎着说:“你管我。” “别闹脾气。”他无奈道,“实在不行,就化出原型,保准没人敢碰你。” 薄昭语气顿了顿,忽然笑着说:“你别误会,我可不是嫌弃你原型的意思。” 卫燕燕努力吸着鼻子说:“你别说话了,你一说话,我就想哭。” 薄昭低笑了一声,卫燕燕往他伤口上洒药粉的时候,他嘶的吸了口气,然后又笑道:“我不说了。你轻点。” 卫燕燕往他身上缠绷带,把薄昭包得像个粽子。薄昭好似拔了爪牙的大猫,坐在那儿任由她折腾自己。 直到卫燕燕包扎好了伤口,薄昭才开口道:“你帮我把香囊挂上吧。” “干嘛现在就挂啊。”卫燕燕皱起眉头道,“你快躺下吧。” 薄昭很固执,他深邃的眉眼在幽暗的帷幕下倒映着冷清清的光,如同没有星子的夜空,“你先挂上。” 卫燕燕叹了口气,摸索过香囊系带,一点点系在薄昭腰间,系得紧紧的。他伸手去捏住香囊,不经意却碰到了卫燕燕的手。 卫燕燕清楚地感觉薄昭的动作顿了顿,她忽然想到,明明之前也碰到过好几次他的手,可是却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感觉鲜明。 薄昭先一步攥着香囊,挪开了手。 卫燕燕替他理了理被子,不经意瞥见了他的眼睛,心口不由得惊了一跳。 薄昭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在黑影里闪着一种异常的不安宁的光,变得很亮很亮,卫燕燕觉得那里面有一种很吓人的东西,好像他下一秒就要提刀去杀人。 “燕燕,今晚上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他的声音柔柔的,带着森然冷意,“知道了吗?” “知道了。”卫燕燕忿忿地说,“你快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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