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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了细白如同女子般的双手，刹那间房间地面上交错的灵线并起，诡异的惨淡白光在房内忽闪忽灭。风忽然大了起来，殿顶高悬的白幡纠缠在一起，如同风中舞动的狂蛇。 在那光芒闪耀到极致的瞬间，房间内所有光芒猛的一灭，一切尽数没入黑暗之中。 随即便是一道无声的炸响，阵法的光芒亮到极致，明晃晃照出了室内一切物品，熄灭的香烛，光灿的金漆，幽暗的彩画……和棺中坐起的尸体。 饶是太子早已知道阵法的效用，见了这画面仍忍不住头皮一麻。 他当即跪倒在地，叩首道：“父皇。” 明皇僵硬地扭动脖颈，他脸上仍是死人青白的面色，仿佛尸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纵着。 郦燎退到一旁，垂首说：“回陛下。通过聚魂阵法，能将您魂魄完全聚拢起来，从此就可实现长生不老。不过您肉身还是凡胎，这样还是会腐烂的。” 明皇似乎在熟悉对身体的控制，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无比僵硬。 “不要紧。”他冷冷地笑起来，“这儿不是有个现成的九疑仙君么？如今朕有华纯宗襄助，踏天阶境已经是地上真仙，本体与天地同寿，难道还不够朕使用不成？” ——— “裴琢年。” 卫燕燕躺在床上，两只脚伸在被子外面，一晃一晃的，“快过来。” 裴仙君刚刚沐浴完，眉眼都沾着湿漓漓的水汽，他瞥了一眼垂在床边白玉似的小脚，眸色不由得一黯，随即转身道：“我去那边睡？” 他刚刚转身，便觉得腰肢从后面被一双软软的手臂环住了。卫燕燕贴着他的身子往上爬，一个劲儿地撒娇道：“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 裴琢年觉得真是要命，自己纯属自作孽不可活，招惹上了这小姑娘，她怎么可能轻易放他走？ 奈何她就像个瓷娃娃，打不得骂不得，偶尔冷了脸她便要用湿润的大眼睛看着你，好像委屈得要哭了。 裴琢年实在忍不了她这个揉蹭法，转身把她从地上抱回床上去，低声斥责道：“不是说不许光脚在地上跑么？怎么又不听话？” 卫燕燕故意不把两只脚放进被子里，偏要伸在外面，脚指头得意地动来动去。 裴琢年叹了口气，握住她脚踝放进被子里，给她盖的严严实实道：“好了，睡吧。” 他刚要站起来，冷不防卫燕燕一个翻身，扑在他身上，把他压进了床里面。 高大的仙君被卫燕燕按在床上，看着身上小老虎似的少女，不由得失笑道：“这是做什么？起来罢。” 卫燕燕伸手就去扯裴琢年的衣襟，他眉峰霎时一蹙，要把卫燕燕从自己身上推下去。卫燕燕偏不让，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她在裴仙君胸口挠出了好几道红印子。 落在雪白泛着冷意的胸膛上，越发衬的鲜明。 最后还是裴仙君举手投降，任由小姑娘翻来覆去地折腾他，把他当成布娃娃一般在床上摆好姿势。最后卫燕燕才笑嘻嘻地拱进他怀里说：“要这么睡。” 裴仙君深吸一口气，绕着卫燕燕的鬓发哑声说：“这是看明白了本君不动你，故意折腾本君呢？” 卫燕燕理所当然地说：“这么睡舒服。” 裴琢年说：“本君不舒服。” 卫燕燕从他怀里好奇地睁开眼睛说：“你哪儿不舒服？” 裴琢年笑着捏了捏鼻梁，没言语。 卫燕燕就把他胳膊从头底下扯出来，抱在怀里说：“是我把你手枕麻了吗？” 她柔软的胸口紧贴在裴琢年臂肌上，让他脸色微微一变，呼吸越发不顺畅了。 卫燕燕玩了一天，实在累了，很快就闭上眼睛。裴琢年忍了半天，终究还是把手从她怀里抽出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在怀里。 如同这世上最珍贵的珠宝。 ——— 卫燕燕是在深夜醒来的。 她睡梦中觉得好似有无数绳子捆缚住了她，让她手脚动弹不得，猛然一睁眼，却发现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 风呼啸着从背后灌进衣领，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卫燕燕很快认出来，这里不是京都堂皇的宫殿，她好像回到了华纯宗玄玉峰。 那座最高的，上面建造了凌云塔的高山。 她开始还以为是裴琢年又带着自己跑回来了，然而她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这里太寂静了，而且凌云塔不及她当初所见的四分之一高。 “是幻境吗……” 卫燕燕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雪往前走，望着凌云塔那个几乎没在雪里的塔尖，终于在塔下看见了隐约的人影。 是九疑仙君。 他的眉眼比她起初所见还要冷肃的多，简直就如同冰雪筑就，毫无一点人气。 他的睫毛上结满了霜花，扑闪之间簌簌落了下来。 他仿佛已经在这绝顶等待了很久，而且还要一直等待下去。 从一千年多年以前，华纯宗初立之时，便开始建造一座白塔。 世人之至高者，可以修至化万物，掌握移山造海之能，纵横世间而不遇敌手，却唯独扛不过天命寿数这一关。 哪怕是化万物境界的强者，最高的寿命也不过五百余年，且彼时已经垂垂老矣，再强的修为也会随着寿数的增长逐渐衰退。 能修到化万物境界的修士，都是不世而出的天才，没有一人能容忍自己要同凡人一般老去。驻颜丹诚然可以保持青春永驻，可是修为的减退却是必然的。 到了化万物境界的修士不是没有尝试突破过，可是后来他们发现，伴随着修为的突破，肉身便会化为灵气消散在天地之间，仿佛是注定了凡人——永不可能成神。 他们把那个不可到达的境界叫做踏天阶。 华纯宗的开宗祖师温忆，堪称世间最传奇的女修。她开宗立派，在建造华纯宗九千九百九十九座宫殿的同时，还在最高的玄玉峰上造了一座白塔。 白塔名为凌云，它的稀奇之处，在于此塔非人力而成，而是篡改了玄玉峰上的天地法阵，将周围的灵气尽数引入此地。 灵气凝成塔身，白塔年年长高。据说终有一日，凌云塔将突破此界，彼时化万物的修士登上塔尖，便可修为大乘，成为真正的天地真仙。 可是温忆没等到成为天地真仙的那个时候，便坐化而去了。 往后的每一任华纯宗宗主，无不做着凭借此塔飞升的美梦，可是无一人能成。 唯独有一件异事，在凌云塔形态初成的那一年，雷劫轰然而至。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劈了七天七夜，整个修真界都以为华纯宗命数已尽，可是在雷劫结束之后，玄玉峰上浓郁的天地灵气便孕出了第一位真仙。 华纯宗给他封号九疑。 他带着天地传承的记忆而来，可是却唯独不通世间人情。他似人而非人，强悍的实力叫所有修士忌惮，那双冰雪般不染尘埃的眸子又叫所有人疏离。 那实在不像一双人的眼睛。不像有父母双亲兄弟五服，与凡尘俗世有无尽牵扯的人的眼睛。 华纯宗对本宗出了第一位踏天阶的修士当然是大肆宣扬，并且凭此在众多宗门中迅速崛起。但是九疑仙君对这一切并不感兴趣。 他诞生在玄玉峰是碰巧，玄玉峰在华纯宗境内也是碰巧，他对华纯宗没有任何感情。 具体表现就在，他从来不曾赐予华纯宗一丝一毫多余的恩惠。 他常年居于玄玉峰上，经常数十年都不踏出一步。可是踏天阶境的修为可供他将神识散至四海，遍览一切红尘纷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化育出来，无言的天道也给不了他答案。他被赋予了人面人身人心，可是唯独没有做一个人的权利。 他从出现的那一刻，便作为华纯宗举世高标的形象被供奉在山巅白雪之中。 直到数十年前他不知怎的魂魄出窍，弃去这具天地化生的身体，投胎进了人世。 这世间仿佛这才与他有了关系，他开始为曾经眼中蝼蚁一般的凡人牵肠挂肚，在往日对他来说不过棋局般的天地间颠沛流离。 他这胎投得不好，生于世家却中途家道败落，绕来绕去还是跟华纯宗有脱不开的关系。父母双亲被皇权屠戮殆尽，也许他本应等这一世结束了，便回他的玄玉峰淡忘一切—— 直到那日少女温软的小手牵住了他的衣摆，结成了将断不断的一线。 从此一入红尘，不可回头。 第42章 凌云 卫燕燕觉得手臂有些发痒，她挽起袖子一看，正见自己胳膊上缠了大片血红的符文，在雪白的皮肤上蛇一般扭动着。 这符文看着有点像裴琢年在宣纸上画的那个。 卫燕燕眨眨眼，正是这符文将她与幻境隔离开来，神志没有受到幻境的影响。 而九疑仙君，似乎已经回到了千年之前。 他素白毫无装饰袍袖在风雪中翻涌，卫燕燕看不太清楚他的脸，可是她遥遥感觉到，那张惊艳到令人一眼便难以忘怀的脸上除了漠然，什么都没有。 此时，一名华纯宗修士沿着覆雪的山道走上来，朝裴琢年一礼道：“仙君，立宗大典快开始了，请您随弟子来。” 立宗大典？ 卫燕燕听哥哥说过，华纯宗每一百年会举行一次立宗大典。哥哥有一次还偷偷跑出暝域去参加了，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九疑仙君有出席立宗大典的惯例，但是后来就不去了。 那么这个幻境里的时间，或许是裴琢年差不多刚刚诞生的时候吧。 在这幻境里，她虽有形体，但是别人好像都看不见她。卫燕燕追上裴琢年的脚步，跟上去看他们要干嘛。 他们走入了静云峰主殿里。 这时候的华纯宗宗主还不是薛心传，是个面貌沉静的中年女子。几个长老级别的修士称她“温宗主”。 卫燕燕看这人觉得眼熟，只见她走上来与裴琢年客套寒暄。实际上九疑仙君根本就没说几句话，只有她一人在那里神态自若的嘚吧嘚吧。 卫燕燕听得无聊，目光忽然注意到她腰间一串极为特别的饰物。 但凡修士腰间大多配玉，以此象征无暇品格，凡间有配香囊等物的，可是她的腰间带了一串鱼骨。 完整的鱼骨。 卫燕燕一下子想起了那个引他们入谢家宅院的“忆娘”。 这宗主正和“忆娘”生得一模一样！ 区别只不过是长了几岁，面颊皮肤松弛，眼角多了几条细纹。 那女子翩然走出了房间，卫燕燕急的去追。一个修士却从旁跟了上来。 “温宗主，”他说话声音细细柔柔的，中间却夹着几分冷厉，“您要取裴琢年的性命，为何不提前告诉本君一声？” 卫燕燕一看，惊得差点跳起来——这这这不是霍祯嘛！ “嘘。”温忆平静地回头看了身后的房间一眼，随即笑起来，“霍祯，你就是太小心了。” 她面目还是那般平静，“九疑他从凌云塔中诞生而出，看似是对我宗有利，可是自他诞下，那阵法聚集灵气的速度便裹足不前。” 她透过窗棱，望向银装素裹的玄玉峰，轻轻叹息道：“这般下去，凌云塔何日能成，我们宗门又何时可以再出一个踏天阶的修士？” “裴琢年再厉害，到底也只是一人。用一个心不在我宗的踏天阶修士，去换将来有数不清的踏天阶修士的机会，这个买卖，你难道不想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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