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没有盘缠,忍饥挨饿, 餐风露宿,也走不到更远的地方了, 最后只好返回家中,期待着阿昌会不会已经回去了? 然而等她们返回家中, 依旧不见阿昌的踪影,甚至连仅有的一点家当也全都被债主们搬空了。 母鸡没有了, 兔子也没有了,窗户被砸破, 门锁被撬断,里面箱笼被翻劫一空,什么都没留下。 听说小雪和阿婆回来了,债主们纷纷上门讨债,让她们归还那半吊钱。 阿婆拿不出钱来,苦苦哀求着请他们再缓和些时日。她狼狈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却被那些债主们劈头盖脸地唾骂,甚至连阿婆的拐杖都被他们一脚踹断了。 小雪抄起竹竿要和他们拼命,结果被人狠狠踹翻在地,还要啐上一口,骂她们晦气。 破旧的茅草屋挡不住凄风冷雨,家里没水没粮,两个人快要饿死了。 阿婆拖着摔断的腿,艰难地蹒跚着,带着小雪去山上捡野果子吃。 那种发酸发涩的黄粱果,只有红透了才会有一点甜。 阿婆将一个最红的果子握在手中,说要留给阿昌,其余的红果子全都给了小雪,自己只吃绿的。 她酸得嘴角打颤,慢慢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小雪抱着几颗红果子,坐在荒无人烟的山坡上,守着死去的阿婆,默默红了眼睛。 她不知这是什么世道,为何善良纯朴的老实人贫困至此,为何冷漠无情的人心如此寒凉。 在黄粱果树下挖了一个坑,小雪将阿婆葬在那里,然后去了镇上的太子庙。 她跪在风曦太子的神像前,虔诚地祈祷,乞求太子显灵,让阿昌快些回来。 阿昌说过,太子有灵,会在天上保佑他们。 小雪不知道她能做些什么,只能日复一日地祈祷,饿了就偷吃一点供果,夜里就睡在供桌底下,期冀着奇迹出现的那一天。 那天和往常一样,小雪跪在太子神像前,双手合十,默念着她的乞求。 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出现,问她:“小姑娘,你要找的哥哥,叫什么名字?” 小雪抬起眼睛,看到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 她穿着一袭洁白清雅的留仙裙,身姿婀娜,容颜娇媚,哪怕早已不再年轻,却比素净稚嫩的少女更多了几分成熟的妩媚和风韵,举手投足间伴随着悦耳的铃铛声,泠然作响。 她看起来仙气飘飘,不似凡人,难道是太子显灵,派人来搭救她? 小雪眼中燃起希望,站起身道:“他叫宁文昌,长得很俊俏,个头不算高,而且有点瘦。他不爱说话,很容易害羞,但是读书很用功,心肠也很好。他是塍州人,家住浮来镇,宣仁二十三年上京参加科考,至今未归……不知你有没有见过他?” 那个女人似乎成竹在胸,微微一笑:“你且看看,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他?” 她说着,抬手一挥,半空中出现一片幻影—— 只见阿昌穿着阿婆给他新纳的那双鞋,背着简陋的包袱,餐风露宿,忍饥挨饿,被叫花子驱赶,从狗嘴里争食,一路艰难挣扎着,眼看就要抵达京城……忽然有一个冰冷美丽的女人从天而降。 她穿着一袭金银丝线织就的玄色长裙,繁复而华丽,衬托着她那冰冷绝美的容颜,十分威严有气势。 小雪心头猛地一窒,眼睁睁看着她走到阿昌面前,手指一抬就将阿昌提起,脚尖离地悬空在那里,目光冷冰冰地打量着。 “你、你是谁?快放开我!”阿昌惊慌失措地挣扎着,“我还要进京赶考!” 那个冰冷绝美的女人轻轻勾唇,暗红纤长的指甲抬起阿昌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你要进京赶考,求的不过是功名富贵罢了。跟我走,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阿昌连忙摇头,拼命躲开她的指甲,急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快放开我!我家中还有年迈的阿婆和年幼的妹妹,她们还在等我回家!求求你放了我吧……” “放了你?”女人盯着他的脸,默默摇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最像的,我怎么可能把你放了?” “能像他,是你的福气。这福气,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那女人说着,双手快速结印,将一道冷幽幽的白光推入阿昌的额头。 阿昌浑身痛苦地扭曲挣扎着,仿佛一条脱水的鱼,被慢慢抽出全部的神髓。 待他终于撑熬过去,睁开眼睛,眼里再没有从前的神采,只余一片空洞洞的迷茫。 那个女人将他带走,去了一个十分阴森冰冷的异域。 那里的天空是灰沉沉的暗紫色,一丝光亮也无,一年到头都在下雪,到处冰寒森冷。 阿昌似乎失去了记忆,像个奴隶一样被人摆布着,学习怎样说话走路,怎样听水奉茶,怎样抚琴唱曲,怎样跪着侍候那个将他带走的女人。 原来那个女人是幽冥魔族的魔君,阿昌被她抓去,成为了她的男宠。 而且是第九个男宠。 除了阿昌,还有很多其他的美男子,天南地北地搜罗到魔域,狸奴一般养在魔宫之中,以供魔君消遣。 那些男宠们的长相,多多少少都有些相似。 传言说,他们都是依照魔君昔日恋人的模样搜罗来的。因为魔君的恋人已经不在了,所以拿他们当替身,养在身边看着,凭吊故人之情。 看着幻影里面的阿昌穿着一身华丽漂亮的衣服,跟那些脂粉气浓重的男宠们挤在一起,插科打诨,勾心斗角,挤破脑袋想在那魔君面前争头出脸…… 小雪怎么都没想到,阿昌十年寒窗苦读,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眼看就要登上蟾宫,光耀门楣……结果竟然沦落至此。 阿婆日日夜夜惦念着,一直在等他回家,从冬天等到夏天又等到雪落又消融,找遍了塍州每一寸地界,结果到死都没能等到阿昌。 她不知道,阿昌已经忘了回家的路,再也记不起她这个阿婆了。 半空中的幻影渐渐消失了,小雪久久地站在那里,心痛难捱,无法接受。 怎么魔君凭吊她的恋人,就要让那么多无辜之人给他陪葬? 就因为他们只是凡人,不会刀剑法术,无法拒绝反抗,所以就要听从任意摆布? 凭什么? 他们做错了什么? 阿昌又错在哪里? 就因为他长了一张肖似魔君恋人的脸,所以就活该丢了自己寒窗苦读十年才好不容易求来的光明前程,活该当牛做马、家破人亡? 两行眼泪滑落下来,小雪紧紧咬着牙根,满心屈辱,愤慨难当。 她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没有了。 “想不想复仇?”对面那个仙气飘飘的女人看着她,微笑道,“我可以帮你,杀了她,你的哥哥就可以回来。” 小雪冷眼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帮我?” 那个女人笑意冰冷:“因为我和她也有仇,她的女儿杀了我的儿子。” 小雪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有什么条件?” “你很聪明。”那个女人端起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可以帮你报这个仇,但前提是,你要嫁给我儿谢淮。” “谢淮?”莫名就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刺耳,小雪皱起眉,“你儿子不是被杀了吗?” “没错,我儿的确已经死了。”那个女人目光阴沉沉的,冷笑道,“可他对你一见倾心,到死后还念念不忘,至今不肯入轮回转世……所以要你结阴婚,你敢吗?” 小雪眉头紧皱,十分不解:“他为何会对我倾心?我并不曾认识他。” “你不认识他,他却见过你。你整日在这太子庙里上香祈愿,偷吃偷住,难道就没想过,为何没有人驱赶你?” 女人目光悱恻地盯着她:“我再问你一遍,要不要帮你复仇,要不要跟我儿谢淮结阴婚?” 小雪听说过结阴婚,就是让新娘穿上大红的喜服,抱着死去之人的牌位拜堂,然后将新娘与死去新郎的遗骨合入同一只棺材里,活埋下去。 等新娘在棺材里闭气之后,这阴婚就成了,死去的新郎得到圆满,可以顺利投胎转世。 对那新郎来说是好事一桩,只是可惜了枉死的新娘。 不过小雪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左右她活着也没吃没喝,四处流浪,不如早死早超生。 她没有喜欢的人,随便嫁给谁都行,死了的鬼也行。 她下定决心,点头道:“我答应你。”
第043章 天剑宗, 宗门大殿。 戚南行正与几位长老在那里议事,掌教柴良和掌院尹秋禾也在。 “宗主新收的女弟子,我们还没见过呢, 不知是何方佳才, 能得宗主青眼?”新上任的素馨长老负责管理内门事务, 年纪轻轻一番干劲, 做起事来风风火火的,是一位非常精明干练的女修。 戚南行坐在上首,面色平静道:“她叫司徒雨,是我父亲的故人之女,因家中遭难, 所以略加照拂一二。” 坐在末位的柴良快速瞥他一眼, 颇有些一言难尽地撇了下嘴角,但是也没敢多言。 提起戚南行的父亲,也就是前任宗主戚允直, 众人都沉默了。 因为戚允直当年闭关时走火入魔,猝然离世, 几位长老都十分痛心。 如今听说戚南行新收的女弟子是戚允直的故人之女,原本还打算盘问质疑的几位长老, 顿时都没了意见。 鹤发白眉的苍怀长老慢慢捻着胡须,沉吟道:“既然是前宗主的故人之女, 那就免了她的入门试炼,选个良辰吉时, 举行正式的拜师仪式吧。毕竟是宗主的首徒,不可草率行事。” 戚南行想象了一下, 让赫连雪叫他师父,跪地给他磕头, 怕不是要将宗门大殿的屋顶都给掀翻了。 “拜师就先免了吧。”他轻咳一声,淡淡道,“她虽是我父亲的故人之女,但也不可特殊对待。她的资质一般,修为低浅,尚不够入我门下,暂时作为我这边的挂名弟子就好。待她道心有成,通过试炼,再正式拜师也不迟。” “宗主如此深明大义,甚好,甚好。”苍怀长老捋着花白的胡子,一脸的欣慰。 “可是……宗主突然收徒之事,外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素馨长老犹疑道,“今年的试剑大会在风清门举行,林掌门专门遣人送来邀帖,请宗主务必携同徒弟前去。这样的话,宗主是否要带司徒雨前去?让挂名弟子去参加试剑大会,可没有这样的先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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