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平复你的不忿。” 他没有回答,只将手里的纸钱分几次丢进火里,火苗被压得弯了腰。然后,他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她。 苏缈停下手上的动作。 钟曲的眼神和这满地的雪一样,冰冰凉凉。 “无数次,我想,要是没有那个半妖妹妹,我是不是就不用过得那么艰辛。” 苏缈望着那张年轻却沧桑的脸,没有立场说话。 钟曲眉心的悬针纹愈加的深,他继续道:“彼时年幼,旧事非你我能左右,老说这个,倒显得我心胸狭隘。如今我是尊上的奴,你是尊上的妻,贵不可言啊……” 略有一顿,“呵,我竭尽全力地去争取的一切,于你,是唾手可得!” 他这一笑,极致嘲讽。 苏缈深皱起眉头:“我和尊上?不过是权宜之计,你想多了。” 钟曲朝后望去,崖边一抹青衫微摇着,妖界至尊正站在那霞光中,安静地等着。 谁敢相信,这祭拜的清酒,燃烧的纸钱,是他尊贵的手提上来的。 “我想多了?”钟曲摇头冷笑,“你可知月影杖是何物?那是权杖啊,别说触碰,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苏缈愣神,下意识地看向远处的崖边。 妖皇似乎听到了什么,他微侧了小半张脸过来,很快又转回去。没说什么,更没过来。 这月影杖,是权杖? 她却数度将之握在手中,用来吸纳灵气。 迷茫与惶恐占据了苏缈的脑子,半晌,她喃喃道:“或许,尊上有自己的考虑。” 钟曲面上冷冷,扭过头,不屑与她多说:“父母生恩不敢忘。但若是妹妹,可认,可不认。恰我现在,不想认!” 他说完话,将自己那半枚铜印拾起,便要走了的样子。 不是父母不想一碗水端平,而是这碗水,偏有外力来打翻。 未经他人事,莫论他人非。苏缈知道,他很难,很苦,以自己的立场,着实不该说出那些劝人的话。 她拾起尧光,轻轻地抚摸。 这把剑,陪她走过太多艰难的岁月,豁出去命才刚抢回来的,还真有些舍不得。 “既如此,我不强求。这把剑是父亲留下的,他从未说过要传给我,我猜,原是打算传给你的吧。” 钟曲收好铜印,本已要走,望着她捧过来的剑,一时顿住了动作。 那是把绝世的好剑,他一眼就知道。 它蒙尘于人界,显得好生普通。可若在妖界,充足的灵气包裹下,它必是一剑荡四海的宝贝。 钟曲指尖微颤,轻抚过宝石镶嵌的剑名,有些不敢相信:“当真……给我?” 苏缈把剑又往前送了两寸:“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妹妹,该给你的,便得给你。” 他缓缓地抬起手,握住剑身,五指抓得紧紧的。 苏缈双手的重量骤然减轻,尧光已到了他的手中。 钟曲抚摸着它,眼底微微泛红,半晌,他抬头看她。此时的眼神,依然很有距离,可更添了一抹复杂。 “谢了。”他说。 话毕,起身,消失不见了。 钟曲虽接了剑,心头终究还是不平的吧。 苏缈心头一片空落。 她摇了摇头,拾起纸钱,一张一张地烧给母亲。眼眶微微泛着红,她没有落泪,却是笑了。 “娘可看见了?哥哥也倔得很呐,一家子一个脾气……您说好笑不好笑。”
第94章 篝火相对 静夜沉沉, 大雪纷纷。 墓前,清酒一杯,牵线撒下。 此时天地寒霜, 月华微凉, 年老的女子一袭素衣,抚摸着石碑的指尖冰冰凉凉。 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发丝,与她满头的鹤发融为一体。 她面前一座石碑,上刻着碑文——“吾儿信修之墓,母立”。 原本, 这碑当以耀石雕琢, 刻金羽纹,落字也不该如此简朴。可叹, 爱子即便是死了,金翅鸟族依然不能容他。 年老的女王一声悲叹, 手指微颤,竟拿不稳小小的玉杯。 杯子落地,轻有一声闷响。与此同时落下的,还有脸颊滑过的一滴泪。不知不觉间,她这沟壑渐生的脸上已满是水光。 她思子若狂, 悔不当初。 “王上!”身后一声疾呼打破静默, 有一女官匆忙赶来。 浮玉轻拭眼泪,深吸口气缓缓呼出:“说。” “人界那边好像有进展了!灵狐、陵鱼、鸣蛇三王会谈, 谈了许久都未出来。如此大事, 竟独独撇下我金翅鸟族, 王上!我们怎么办?” 是么? 女王听得这话, 勾起一抹笑,颇有无奈的味道:“还能怎么办。嫌隙已生, 何必再往前凑。我留一线生机给曲儿,放他出了界,那三族岂会再信我族。” 苍老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墓碑,不惊不急地说着。 “更何况,月之子天命所归,如今他潜龙入海,便是在人界搜到他的踪迹,又能将他如何。” 报信的女官算是个心腹,追问:“王上,您就这么确定,再难把控住月之子?” 浮玉提起玉瓶,饮了口残酒,梅子清香盈鼻,是修儿喜欢的味道。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各族如今各怀鬼胎,早已拧不成一股绳。且不说那三大族如何,只说——早在月之子逃脱之初,我等就找过蝶王出力。论搜寻之术,放眼妖界,蝶族无出其右。可在人界找了这大半年,却一无所获。那万蝶之王,你当她真没那本事?” 女官想了想:“月之子若有心藏匿,的确很难发现其妖气。可蝶王的万蝶之术搜不到他,也总该搜得到钟曲殿下。而今,却未搜到一点蛛丝马迹。” 浮玉:“底下的这些族类,频遭大族欺压,早盼着月之子重掌妖界。如今这局面,又怎会愿意为虎作伥。” 女官点了点头,听懂了。 浮玉:“蝶族有只银羽蝶,名唤眉沁,与陵鱼王子情投意合。蝶王若有心攀附陵鱼族,可早早议婚,不做正夫人也能捞个侧夫人。可这婚事,蝶王从未提起,可见,这浑水她压根儿不想蹚。” 女官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王上看得透彻。” 可很快,她又皱起眉来,“您不急,可长老院只怕不肯罢休。当初若非他们推动,我族不会参与囚禁月之子这样大逆不道之事。他们向来看不惯您,今逢变故,只怕他们会联合起来,将您架空。” 女王眸光忽冷,重重抛了瓶子。玉瓶摔在石板上,哐当一声响,碎得满地都是。 女官嘴唇微抖,没敢往下说。 浮玉下颌紧绷着,好似有许多的愤怒嘶喊不出。少顷,她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轻抚着墓碑。 开口,声音颤抖,一如她指尖的温度:“从前,我不懂我的儿子。不明白为何他说,妖族在自取灭亡。如今我懂了——为那点权利,敢将天都捅了,我妖族如何不是自取灭亡。” 女官看着那墓碑,小心翼翼地说:“早些年为殿下的事儿,长老院就逼过您了。这次,千万不能让他们有机会,再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 浮玉一寸一寸拂去碑上的积雪,牙槽紧咬:“他们私入人界,逼杀我儿,这账我还没跟他们算!” 信修死在人界,身死魂消,眼前的不过是个衣冠冢,孤零零地,坐落在王陵之外。 女官叹气,不复言了。 长老院权力膨胀。金翅鸟王做不了金翅鸟族的主,何其悲哀。 这数百年间,整个妖界都如疯魔了一般,奉行弱肉强食。为登强者位,父子相残,手足可杀。 更甚至于,屠戮他族。蚁族,鼠族都是这么灭亡的。弱小的花草妖族若非与蝶族抱成一团,必定已遭受灭顶之灾。 在如今的妖界,一点点仁慈,好像都是错的。 而她浮玉,金翅鸟族的王,便因为这一点仁慈,手中的王权竟遭逐步蚕食。 年老的女王眼中噙着泪:“我没能护住修儿,曲儿一定得保住。他既已逃脱了出去,外头天大地大,许有他一番作为。待月之子重临至尊位,沾他的光,我金翅鸟族也算是戴罪立功。” 女官感叹道:“王上说的是,长孙殿下定能逢凶化吉,鹏程万里。” 说起孙辈,女王眸光的阴冷悄然淡去,只是有一片忧愁化解不开。 “这孩子跟他父亲一样,瞧着温顺,实则倔得很。这些年许是吃苦太多之故,性子有些走偏,凡事爱计较,不够大气。” 女官:“兴许,长孙殿下这性子是随了母。” “不。”女王缓缓摇头,“修儿说过,他爱的女子大气温婉,坚毅果敢。从前我当他受了蒙蔽,如今却是越发信他的话。我们对人类的偏见,或许是时候改改了。” 女官若有所思,不作声了。 女王叹道:“当初,一胎龙凤,可惜了啊,那女娃只是个半妖。要不是看在修儿面子上,我定已将那孽种捏死。” 说到此处,蹙眉摇头,“许是老了,这些年,本王倒是越发想起那襁褓中的女婴。庆幸当年没下得去手,否则回顾这大半生,又添一桩憾事。” 年迈的女王仰起头,望着月华中飘飘荡荡的雪。不知为何,今夜格外想念孙辈。 半妖生存不易,孙女要是还活着,就好了。 …… 苏缈睡醒,想睁眼,沉重的眼皮却反复往下落。困意迟迟不走,如此反复几次,才终于把眼皮撑开。 头顶薄薄月光撒下,万物息声。 还在山顶。 她记得,钟曲消失后,她将手里的纸钱烧完,后实在困乏,倚着墓碑昏睡过去。 此时头靠的地方,却不是硬邦邦的碑石。 她转动眼珠,往上瞧去,瞧见漫天繁星懒懒地眨着眼睛。于是她也懒懒的,不太想动弹。 这是第三次,醒来发现自己靠着妖皇的肩膀。 一次惊恐,二次尴尬,三次,竟脸皮厚得不想挪动。许也是贪一点温暖,她半晌没有动弹。 夜鸟空鸣,划破长夜,静夜里终于有一点声音。不想假睡,苏缈到底支了起来,拢拢披风:“又冒犯尊上了。” 妖皇背靠着墙垣,轻“嗯”一声,这次还是没有斥责她什么。 小憩的地方,是在破旧的石屋当中。四面墙倒了三面,有一面背风,躲避严寒也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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