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往下走出数丈,许是这一段路格外不平,脚又踩进了雪坑里。她腿脚无力,被这一绊,竟往前一扑…… 身侧一只手及时拽住她的手腕,却是有些迟了,下坠之势拉不回来。 苏缈反倒把他一起拽倒。 山坡陡峭,两人顺着坡便一路往下滚。 身下的雪两指厚,填平了坑洼,滚起来那叫一个顺。 苏缈也数不清滚了多少圈儿,只感觉天旋地转,摔得人都不清醒了。待晕乎乎地睁开眼,对上一张清俊的脸。 鼻息喷在脸上,温温热热。鼻尖轻触,像一片羽毛轻轻撩过,与鼻息一并挠得人酥酥痒痒的。 她顿时就清醒了。 她作了个大死,竟连累妖皇一起滚下来了。 好在她还不算个彻底的废物,摔下来的过程中,以两手做垫子,将妖皇这颗尊贵的脑袋好好地抱着。 “……” 手背好似被石块磨破了皮,有些轻微的痛。 “尊上没伤着吧?”苏缈忙将后脑勺往后抵,尽力拉开距离。 “你说呢?”低沉的声音近在耳边。妖皇半支起身,以一种难以名状的目光盯着她。 强大如他,怎么会伤着。 但,脸面单论。 换谁顺着山坡车轱辘似的滚出去,那都是场灾难。更遑论,堂堂月之子威仪掉了一地。 那雪上的痕迹,足有三丈之长,着实是不忍细看。 “尊上?”苏缈惶恐。 那您倒是从我身上起来啊!苏缈紧贴着地,唯恐这距离有分毫多余。 一只手,从她腰迹抽离,还有一只手…… “脑袋。” “?” “抬下脑袋。”他又说一遍。 苏缈忙把脑袋微抬,妖皇的另一只手从她后脑勺下面抽了出来。 他抖抖袖子上的雪,这才起了身。 苏缈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他手背上划痕,微微泛红,和她受伤的手一样,大抵是被凸起的石头划破了皮。 可不过眨眼,对方手背的红痕便消弭了,仿佛一切只是她看错了。 苏缈坐起来,脑子被摔得有些懵。 这一路滚下来,她用手护着他,而他亦然。所以才会鼻尖相抵,气息想通,贴得那么一言难尽。 “……多谢尊上。” 妖皇扫去身上的雪,未应她的感谢,径直提步往山下去了。冬日的暖阳穿过薄薄的耳骨,照得他的耳郭红彤彤的。 这到底是烦她了,还是没有烦她?苏缈坐在雪地里,持续地懵了下去。 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她看妖皇这心才最难懂。从一开始的白纸,到如今心思难测,令她好生搞不明白。 苏缈爬起来,忙想跟上。 “嘶——”脚却好像扭了,痛得她脸色一变,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前头妖皇顿住脚步。 苏缈蹲下揉着脚踝:“……”想说,要不等她一时片刻,扭伤而已,缓一会儿就好。 “钟曲。” 玄色的身影立即显露出来:“奴在。” 妖皇朝后侧了侧脸,丢出一句吩咐:“背上,下山。” 钟曲:“……” 苏缈眼睛一瞪,惊呆了。还有这等好事! 钟曲那张脸,扭曲、拧巴……写满着“抗拒”。 她突然噗嗤笑了,朝他招招手:“好哥哥,快来!”
第96章 山雨欲来 妖皇下令, 岂有不从的。 苏缈不由分说跳到钟曲背上,心情想不好都难。 没想到这一摔,还有意外收获。 “咦, 你耳朵后面有颗痣你知道么。” “闭嘴!” “别那么凶嘛, 背都背了。” 钟曲心里苦,他有苦说不出。 下山的路不好走,苏缈两只脚晃晃悠悠,甩个不停。崴了的脚踝早已不痛,可她就不下来。 上一次被人背着, 还是二十多年前, 顽疾发作,老季背着她到处找地方安顿。 苏缈嘴角勾了一路:“喂, 以后别动不动就隐身了。爹说过,一味的躲避, 可不是男子汉的行为。” 钟曲一脚踢开挡路的石头,很是不屑:“嘴上说得好听,他不还是一直躲在人界。” “那不一样,爹那是有脑子地躲,你嘛……” “?” “我知道, 但我不说。” 不是什么好词儿, 是吧。 钟曲顿住脚步:“下来。” “不下。” “下来!” “是尊上让你背的!” 把妖皇抬出来,那还有什么好聊的。 钟曲无语, 先前怎没看出来, 她还是个耍无赖的好手。 啧, 这种妹妹谁爱认谁认。 一路吵吵嚷嚷, 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 天又开始阴了,晴了半日, 有又一场大雪要下。 时已隆冬,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苏缈没好耽搁,刚下了山,又上了马车,即刻启程返雁山去了。 自然,这马车还是钟曲驾的。 不爽归不爽,该认还是得认,也不知是认亲还是认栽。 此后这一路,他还真没再隐身,只是依旧爱答不理,如冰山一座,冷傲极了。 苏缈知足,不敢多求,时时惹他几句也就罢了。 回去的路走得很顺,一路没遇上什么阻碍。待回到通州,已是腊月廿九,马上就要除夕。 进入通州地界时,已是黄昏,待马车驶到雁山脚下,已入了夜。 这季节,从北往南都一样下着雪。待下了车来,积雪没过脚背,好生寒冷。苏缈没忍住,当时就打了个寒噤。 未作停留,就着月色上雁山去。 山路积雪,未免打滑走得十分小心,待上到山顶已是子时。 雁山上下银装素裹,与她初次上山时好生一样。 冬青树上挂凌霄,岁晏花凋树不凋①,苏缈累坏了,扶着门口的青松喘了好久的气,方去敲了门。 “砰砰砰——” 隔了好久,门打开,嘎吱声响划破宁静的夜。 “谁啊,这么晚还上山。” 来开门的是乔六,哈欠打到一半,眼睛便是一亮…… “小师姐回来啦!” 苏缈一行终于回来,听得乔六的喊叫,厢房那头相继响起开门声。 师兄姐几个还有玬珠、宋林风陆续出来了。 苏缈被玬珠扑了个满怀,腿脚一个不稳,差点栽妖皇身上。 好险…… “怎的不在外头歇一|夜,这天寒地冻的非要赶回来。” 樊音拍去苏缈头顶的雪,“你瞧瞧,别给冻坏了。身体好些了么? “好多了。” 雁山也算半个家,到家了就心安了。大家说说笑笑地回房。 苏缈接过宋林风递来的汤婆子,与众人解释道,“特地趁夜回的。” “为什么啊?”曾书阳问。 苏缈停下脚步,坦诚道:“怕我这只半妖惹出什么麻烦。” 众人诧异了下,很快便了然了。 陈慕之无所谓道:“能有什么麻烦。你是半妖的消息,早几天就传到通州了。昨儿我们去城里买米,还被人截下问过虚实。嗐,最多就扯皮几句罢了,他们还能如何。” 曾书阳失笑:“你看你,还趁夜回来,搞得跟偷鸡摸狗的似的。” 苏缈见众人笑呵呵的,这才将心里高悬的石头放下。 大家说了这一阵,曾书阳忽然一声:“咦?”瞪了眼睛。 众人这才发现,回来的不止她和阿青。二人身后还跟着个年轻男子,因他穿的是一身玄衣,竟完美地隐藏在黑夜里。 众人吓了一跳,细细将他打量一番。 此人虽五官年轻,眼神却透着一股老成与凉意,自有那一股距离感在。 “这位是?”陈慕之问。 苏缈:“哦,这是我哥哥,叫‘钟曲’。” 静了一息,只闻得雪簌簌地下。众人一脸懵:“亲的?” “亲的。” 六双眼睛齐刷刷落到钟曲身上,跟看什么天下奇观似的。 钟曲:“……”略感不适,甚至有点想小退半步。 陈慕之正要招呼——上次在后山掉毛的就是你小子吧——苏缈接着就是一句:“他不善言谈。” 众人一愣:“哦。” 散了吧散了吧,就是“没事儿不要和他说话”的意思。怎么跟阿青相处的,就怎么跟他相处好了。 但是……话说……雁山上来了这么多妖,真的没有关系么。 …… 回到雁山,再次被灵气包裹,这感觉别提有多舒服。 苏缈酣睡一夜,醒来,觉得身体又回来了些力气,一口气走二里路都不是问题。 今早与众人一起吃早饭,畅聊起来才知,玬珠的灵狐身份原来已在回来第二天就暴露了。 起因是乔六没看好师兄的狐狸,让它给跑丢了,垂头丧气地到曾书阳面前讨罚。 曾书阳气得耳朵都要冒烟了,却又不好为一只狐狸大动肝火,只训了师弟几句也就作罢。 气发不出,他愣是生了一夜的闷气,“珠儿珠儿”地念叨了一晚上。 念得玬珠也快耳朵冒烟儿了。 玬珠实在扛不住,索性变回狐狸来找他玩。 狐狸找到了,曾书阳可高兴了,可问题又来了——先前是他拉着玬珠找狐狸,后来变成他抱着狐狸找玬珠…… 玬珠实在无语,只好从他怀里跳下去,来了个大变活人。 曾书阳吓得当场坐到地上,差点没把屁股坐成四瓣儿。 可惊吓归惊吓,没到半天,这俩又跟先前那般好。 苏缈不在的这几日,新鲜事可没少发生。 连陈慕之和樊音之间,似乎也有一点进展。 小师弟乔六勤修苦练,曾书阳与他切磋,竟只险胜。 至于宋林风,虽人生地不熟,倒也没什么不自在。她忙得很,打第一日上了雁山,就被秦少和拎走。 去练断崖掌了。 那套掌法本是青崖外功看家的功夫,既然老天有此安排,合该由宋林风带回青崖。 那小姑娘娇生惯养多年,遭逢巨变,没想到也是个能吃苦的,四平马步一扎就是半个时辰,挂着眼泪练下去了。 这日因苏缈回来,宋林风才得一日休息。大家商量着,明儿就是除夕,还有些年货没有置办,赶着要去城里一趟。 苏缈不太想去。 “哎呀甭担心。”樊音拉着苏缈一起出门,宽慰她道,“若是真见你是半妖就容不得你,我们那两家店早在湘临城开不下去了。可我看近日的营收,只有轻微的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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