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老朽难以从命。” 姑娘沉默的看着暗红色的血液流淌至自己的脚边,漆光的刃太快,以至于老人的头颅仍旧保留着那副似哀戚似讽刺的表情。 “我曾答应秦烈,给他父亲留一具全尸。”姑娘抬起头,“你到现在还没有完全适应漆光吗,留给你我的时间并不多。” 侍卫戴着龙纹的铁面,身躯如冻石高大坚硬,一动未动。 “罢了,找人妥帖处理后事还回去吧。”她的心情实在称不上喜悦,撂下一言不发的铁面卫,转身独自走进了风雪中。 …… “信里说她已经收服所有的玄宫旧部,北境这一块目前已经完全扫清障碍,只剩下缓慢融化的天堑。” “她想让你做什么?” “在那座大冰川融化的时候多添点柴火。” “什么?” 诸葛静殊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我什么都没做,又好像应该做些什么。一开始只觉得这个北牧家主野心勃勃,现在看她简直就是个疯子。” 桑梓晃荡着双腿:“我不这样认为。” “那您怎么认为?” “我们初来北境的时候,整座城都很空旷,但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每走几里都能看到不同的营地,然后竖着歪歪扭扭的不同图案的旗帜,而现在,北境十六城只剩下了笔直的狩风旗。”桑梓笃定道,“这才几个月,虽然姑娘总说一切多亏了诸葛先生,但我觉得只是巧合,巧在我们正好在这个关头跑来了北境。” 诸葛静殊皱眉:“当然和我们没多大关系。无非是个借口,掩盖她私底下的手段,我两即便是局外人,也能听到风言风语,多半都不是光明正大,或策反,或谋乱,烧杀抢掠,对境外异族使过的手段对自己人照样一个不落。” “可还是有很多呼应者。没有这些死心塌地的将士,她也没办法收服玄宫旧部,破合纵连横,兄弟睥睨离心,这可是持续了百年多的烂摊子,北牧的祖祖辈辈都有心无力的烂摊子。” “唉。” 桑梓望着黑色的天,也跟着叹气。 “信里还说,旧部最后一个反对者,秦氏也死了。”诸葛静殊摩挲着下巴,不满道,“虽然是意料之中,不指望这个杀伐成性的家主能心平气和的多说几句,但这么快就杀了秦老……好歹秦烈将军还特地嘱托手下留情,简直不计后果,心狠手辣。” “不用急着给她安那么多形容词。”桑梓疑惑道,“你对她有偏见?” “我很客观。” “第一,姑娘是个守信用的人,纵然手段不够仁慈,但你我都看在眼里,她从未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包括这一次;第二,姑娘并不在乎万骨祠,北境都说万骨祠埋葬了古国神祇,但姑娘听信你这个神棍的话,也没有打过万骨祠的主意,这次找秦老的麻烦实在也是迫不得已;”桑梓微微扯动嘴角,“第三,秦烈对姑娘示好多半是因为爱慕。” “啧。” “你不信?”桑梓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女人的直觉。这也是姑娘在最难缠的秦氏这一支,反而最肆无忌惮的理由。” “你是说,她清楚这一点,还把它当做可以利用的优势?” “人之常情罢了。” 诸葛静殊默了一会儿,终究没有说更多,他们两人在此地唇枪舌剑其实毫无意义,大多都是心知肚明,既然从一开始误打误撞踩进了北境这个坑,就自然没法全身而退。 诸葛静殊说,他看见了未来。 遍布中原大地的,既不是玄鸦鹿首,也不是南楚的朱雀,而是耀眼的银白色,图案宛如北风苍狼的旗帜,就和现在举目望去的狩风旗一模一样。 他们选择的不是北牧雪雅,他们选择的是命运。
乱祸伊始
“姑娘,城中来信,鹿首赤鸦等人以剿匪平乱为由驻兵压境,驱赶流民,屠戮暴徒。” “姑娘,赤鸦此举何意?南楚野火火烧眉毛,其不遣兵支援,反而祸水北引,在北陌大张旗鼓倾覆人心,加上此时灾祸连连,百姓本就怨声载道,雪上加霜,得不偿失。” 她捻着信纸的一角,信中临摹的赤鸦图案栩栩如生:“她们是教坊司的人,是帝师的暗哨。明面上行事张扬,清剿匪徒的是鹿首,而赤鸦隐秘行军,暗地绞杀流民。” “姑娘是说,他们另有所图。” “人心易逝难得,流言频起不休,不论是在帝师还是陌州百姓的眼里,本该销声匿迹的北牧与曝尸荒野的匪患恐怕没有任何区别。” 信纸在烛火中渐渐化成灰烬,而现实远比曾经设想的更加清晰,她坦然平静,一如冰湖之面,无波无澜:“若我们走出北境,那此时猎杀难民的便是北境暴军。即使兵力相当,无城营可驻,无粮草以续,依旧只能退守北境之后。” “那姑娘的意思是?” “不破不立。赤鸦图谋嫁祸,我们便推波助澜。”北牧雪雅说,“那名来自域外异族的老人不是想要死在‘故国’的土地上吗,我们成全他的愿望。” 随白狼狩风令一同离开北境的年轻护卫,将自己沾满落雪的红围巾送给了孤独的老人,他们不曾交流,亦没有接触,只是指引老人穿过重重阻拦的北境天堑,然后目送他向最近的城邑缓慢踱步而去。 这是年轻的护卫第一次见到域外异族。他加入凛军不过一年,而据军中年长者所说,自从北牧雪雅执掌凛军之后,域外的入侵越来越少,那些锲而不舍在长城边上不要命的,本如同盲眼疯鸟的异族,而今纷纷转为隐没蛰伏。他们最终归因于北牧氏在地底建起的巨大囚笼,里面关押了数不清的域外异族,日夜听到宛如非人的嘶鸣与嚎哭。 护卫有些许困惑,这份困惑随着老人的佝偻背影渐行渐远,他属于凛军的新生一代,对同样新任的北牧雪雅没有老人们的轻屑和猜疑,而信任和尊崇在心底逐渐扎根,他们的未来似乎不再是长城,冰雪和无边无际的冻土。 那一日格外安宁。 入城的老人将半张脸没在围巾下,他裹紧足以遮蔽全身的斗篷,只余一双眼睛泛着幽深的颜色。有嬉笑的孩童从身边经过,他们举着风车和糖葫芦,好奇的盯着陌生人的陌生装束。有好心的妇人递给他盛满清水的碗和打包整齐的干粮。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朝他露出戒备与敌意,又对他肩上沉甸甸的行囊虎视眈眈。 他的时间饱受折磨,身体正在腐朽,他用双脚一步步踏入故国,亲眼目睹面目全非的愿望,为自己找到最后的葬身之所。 …… 自那之后记不清过了几日,北陌“白头乌鸦”流言四起。 他们说,本该通体漆黑的乌鸦忽然额生白磷,那簇白磷如异物寄生其上,似道道白色疤痕,突兀丑陋,意味不详。白头乌鸦喜食腐肉,不畏生人,行于山间道路,若手中有尔等饵食,务必当心白头乌鸦的冲撞,不少人因此受袭负伤。 而在鸦群漫天的灵鸦古道上,韩错的伞格外畅销。 道上行人有随身携带饵食的习惯,同时奉黑鸦为灵鸟,寓意吉祥如意。虽然灵鸦古道上乌鸦结营群巢很常见,但最近多了许多形态有异的白头鸦,凶猛异常,即便是爱鸟虔诚的信徒,也渐渐减少了经过灵鸦道的次数。或者就是向这位新来的伞匠买一把伞,伞面坚固,颜色鲜艳,而那些疯疯癫癫的白头鸦并不喜欢这些张扬又难啃的伞,所以韩错的生意突然红火起来。 没人知道这些白头乌鸦从何而来,但所有人都逐渐感觉到这些醒目的异常在逐渐扩散,而今再抬头观望灵鸦道之时,已经很少能看见毛色漆黑光亮的黑鸦了。 “灵鸦都去哪儿了?” “都在天上呢,他们只是生病了,等到病好就又变回来了。” 韩错递过可容纳两人的大伞:“您的伞。” 牵着小女孩的妇人连连道谢,她们以同样的价格买到了大上一圈的伞,只希望这一伞能保护她们母女安然走过灵鸦道。 小女孩的疑惑未停:“那什么时候病才能好呢?” 韩错打算在日落之前离开,伞已售空,而身边安静的少年一边帮忙收拾简陋的货摊,一边忍不住向走开不远的母女两人张望。 他问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小殊知他听不见,笑声轻轻:“起初我以为你俩个闷葫芦在这人烟稀少的旮旯卖伞,必然是颗粒无收。没想到生意反而一天比一天好,但向家少侠还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像个木头招牌,莫非当初不小心磕到脑袋。” “明天不做生意,钱挣够了,我们继续赶路。” 向飞扬也习惯韩错一路答非所问的态度,颇有自觉的点点头,倒也不纠结自己心里那丁点疑问。毕竟能够心甘情愿被打包北上,勤勤恳恳无所怨言的少年郎大约也就只有向家少侠这一个了。 小殊接道:“这些白头乌鸦死气沉沉,命不久矣,再过两天此地会出现大批的鸦尸。此后白头鸦被活鸦分食,累毒不消,蔓延扩散,尸横遍野。” “这病,好不了。” 韩错说:“陌州遍地是疫医,他们会管乌鸦的病,若管不了是他们无能。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不论是小殊,还是灵鸦道上虔诚的信徒,他们认为,乌鸦站在生与死的边界,可辨九霄云巅与深渊黄泉。而诸葛神棍说,乌鸦看见的只有死亡,而象征死亡的是争斗,乌鸦之祸意味着无尽战争之始。 路过县城的时候,向飞扬专门跑当地的衙门报案最近白头乌鸦活动猖獗的情况,许是因为神情严肃,情感渲染到位,在府衙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经验老练的疫医和仵作对少年带来的两只白头乌鸦细致的进行全身检查,提出需要进一步的实验才能确证。 向飞扬只是觉得等到笼子里的乌鸦分食完毕再到显露症状,仍需两三天的时间,但疫病上报并非小事,从陌州层层赶至帝师,一来一去又是半月。 所以直到不得不和韩错继续北上,向飞扬始终保持着木然却又忧心忡忡的状态。 而小殊说他是磕傻了脑袋。
向家少年
我姓向,生于中原河州的年轻世家,家风严谨,长辈严苛,自五岁起便被一脸肃穆的师父训斥必须学会江湖上最潇洒的刀法。 长辈崇祖师爷之逍遥洒脱,为我取名飞扬,字行逍,和顾氏镖局的小女盼盼订下娃娃亲,顾盼生波,神采飞扬,听上去就仿佛天生一对。 好在资质不差,悟性也佳,在师门填鸭式的教育下仍能提前完成功课,并在白云悠悠的日子里懒洋洋冥想。 十一岁的时候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顾盼盼顾姑娘,心情开始有些忧伤,日思夜想的盼盼在忧虑和辗转中逐渐裂成了目分目分。我喜欢的是姣花照水弱柳扶风的顾大小姐,而不是上窜下跳,上梁揭瓦,热衷耍青龙偃月刀的顾家二傻。 传闻害人不浅。 十四岁的时候,长辈检查功课时始终认为刀法中缺了那么一点举酒打歌笑疏狂的意味,突发奇想开始琢磨旁门左道。 向氏从来以作风严谨著称,我很喜欢。 第一个被提出台面并落地实施的是酒。师父认为祖师爷刀耍得好和他的嗜酒如命有密切联系,而为了不过十四岁的小屁孩保重身体,他秉持负责的态度与谨慎的原则,开始钻研制酒的工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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