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可醇厚,可清冽,可辛辣,可甘甜。只不过谁也没想到一个半大不大的少年可以喝倒一众师门面不改色,师父最终放弃了这一提议,痛定思痛全门禁酒,并将原因归结于祖师爷虽然嗜酒,但酒量一般,而这小子千杯不醉,天赋异禀,是个“奇才”。 第二个提议是歌楼。那时候的长辈们还不太愿意提起青楼二字,也瞧不上月影绰绰里涂脂抹粉的彩衣姑娘。他们思来想去,还是不忍心让一脸呆傻的少年落入魔窟,于是辗转拜托残月楼的姑奶奶带一带孩子。 都有月字,还有楼字,大差不离,这是我后来时常揣测他们的想法得到的结论。残月楼是个杀手组织,楼主和向家有芝麻那么丁点的关系,但还是答应了。借住的那半个月里,除了落叶成堆的庭院就是一棵只会掉叶子的树,没有漂亮的姑娘,也没有甜甜的脂粉香。收获不大,成就感很强,收拾庭院,种花养树,还学了一首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临别时,树上抽出的新芽以及楼主格外不舍的表情不仅让我,也让师父沉默反思良久。 但也是差不多的时候,顾家的盼盼开始了她锲而不舍长达数年的逃婚以及毁约计划,镖局老爹痛定思痛的悔过书跟雪花一样年年按时传来。出发去左海三壁之前,我对愁眉苦脸的师门提议,顾小姐怕热,每到夏天就不爱出门,所以总在冬春交际之时筹谋跑路,因为陌州一直都很凉快。 不论如何,第二个方案也被宣告失败,但他们并未气馁,甚至乐此不疲。 师父说,我的刀法干脆,刀锋凛冽,不够行云流水,不够肆无忌惮,形在意不在,还染了点残月楼的凄凉气。 “你呀,就是性子太古板。” 我想,古板点没什么不好,整个向家都是如此。行事高效,便于交流,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发呆和晒太阳。 长辈们认为办法是想出来的,所谓另辟蹊径,人定胜天,而祖师爷所沾恶习不过酒色财气四字,孩子定力不差,可以一试。不管他们在考虑的时候是把我搁在了怎样的位置,又或者到底在用什么标准考量伟大的开山鼻祖,短短的两年里,我似乎被按着脑袋打开了新世界的许多大门。 比如赌坊。凭借习武之人的耳力要听出骰盅中的点数并不难,让我昧着良心故意输局也很奇怪,所以我既不能理解祖师爷混迹赌坊的乐趣,也不能从连番的胜利中赢得快乐,毕竟,为了避免名门正派与市井百姓的纠纷,那些手感一流的真金白银还是全部还了回去。也许是因为向家并不缺钱,当我知道手中的刀价值三万两雪花银开始,钱似乎也成了浮云。 在计划继续向离谱的方向推进之前,师父决定放弃对懂事乖巧的少年的迫害。向氏虽年轻宗门,但在同门之间行事做派正直可靠,我们不争虚名,不夺他利,凭扎实的武学基础和凛然正气在江湖踏下一席之地。徒然行逍受我辈训导,沉闷木讷,不喜活泼,缺少年意气之风发,更论不上祖师之争强好胜,锐意进取,但他性善而温和,不为酒色财气四字所困,人人都为墙中困兽,其坐墙外,是为赤子之心。 我对师父说,评价太高,唬起人来不靠谱。 师父斥道,我没唬人。 自那之后又过了两年,我带着刀和马,向左海三壁启程。长辈们让我带个天下第一回来,不为别的,好让他们添个由头是时候去顾家的镖局提亲。但若是输了也不打紧,因为顾家的老爹爱女如命,若是顾姑娘不想嫁,那便不能强求,不如趁早给个台阶下,你好我也好。 我坦然,还有点欣慰,这是家里第一次采纳了我的建议。 然后我便莫名其妙拿了个第一。 水分太足,既不好提亲,也不好和离,加上乱哄哄的左海三壁,我打算再继续停留一段时间。 从千录阁往太阳的方向看去,本该有一片巨大的花田,我一个人去了,但只看到被烧毁的废墟和余烬。我只觉得那里该有些什么,却说不上来到底想见到谁。 再后来,心情有些惆怅。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随着大批的人流抵达了陌州边境,与百姓动武不够现实,他们人多势众,轻功再快也跑不过前仆后继的流民,分明是不一样的人,却又好像长了同一张脸。 在这样那样的人生领悟中,我成功的护住了价值三万两雪花银的刀,最后在焦黑的乱葬岗沉沉的睡死过去——枕着浓烈的烟火气,做了长长的梦。 梦醒一无所知,但是刀还在,人也在,甚至有一个人就着星河灿烂给我烤鱼。 “唔,我叫向飞扬,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韩错。”
在劫难逃
同样焦虑的还有云从宫下的一个小小的情报司。这里负责避世的云从与外界连通消息,也常常在这种非常时期引见韩错这样的外来人。 只不过最近他们收到了许多噩耗,以至于对旁人顾所不及。 第一件是帝师云从道观被封,长老碧虚仙逝。对于情报司初出茅庐的一干年轻道众而言,因宫中多少有所预料,长老自己也曾坦言命中必糟此劫,故而虽有感伤,倒也不至于无法接受。 第二件则是梦童涯心。某个云开雾散的夜晚,某个初学占星的小道,亲眼目睹了梦童命星的陨落,像一颗蓝色的流星,从开始到结束保持异常的安静。在司中所有人的反复验证下,他们确认了梦童死去的事实,只是过于慌乱拿不准到底是该先悲痛还是筹谋,抑或是分析流星背后代表的时代意义。 在这样混乱的当口,有人发现他们失去了和九隅云从宫的联系。最后一只风尘仆仆降临的镜鸟还是风荷的金丝雀,用简洁平淡的口吻通知了宫中变故,包括云从宫的封门避世,也包括风荷自己的消亡。 消亡二字触目惊心,小殊跟着司中乱成一团的道众四处寻找,除了随主人法力散尽的镜鸟之外,再没有任何可以探究的蛛丝马迹。 小楼一片狼藉,陷入瘫痪,只留下惶惶众人忧心是否被道宫抛离。 韩错沉默良久,关于风荷的印象在脑海中反复咀嚼,只不过越是仔细回想记忆便越发模糊,最终随着流光溢彩的云从宫一并隐没成了浓雾。他感到遗憾,却隐约觉得那些浮离尘嚣的道人会满意这样的结局。 最后向飞扬为失去目的地的旅途画上终止符,我们是不是找不到云从宫的位置了? “如果这群道士铁了心要躲起来,那谁也找不到。” “莫要气馁,天无绝人之路,地有好生之德,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也许少年高估了旅途的重要性,自荒野行至大道潜进深山,他们结伴走了一段路,仅是因为一只金丝雀无踪迹可循的四句话。 杜鹃啼风因声问,蝴蝶筑梦星知晓。南临寂寂从北落,天将行兮向长逍。 仿佛是为了确认某种真相一般,韩错再次问道:“你说过,你的名字是向行逍。” 而他答:“没错,砥身砺行的行,逍遥物外的逍。” 小殊望向天空,再也看不见那只遥遥盘旋的白羽金丝雀,而诸葛先生的信使从群山的彼端带来沉重的谜底。 “风荷妄议天机,在劫难逃。” “云从叛离旋涡,独善其身。” “鹿首图谋星图,对峙陌州。” “北牧系引反攻,不择手段。” “你我方外异士,本该不惹是非,静观其变。” 小殊撑起黑伞,在魂灵嚎哭的乱象中打破现实的沉默:“晚了,先生的消息也晚了一步,我们便也晚了数步。” 难民饥不择食,草根树皮果腹不足,在鸦尸遍地的陌州,从天而降的新鲜鸟类反而成了最易获得的食物。 疫病经鸟兽及人,潜伏更久,爆发却更为猛烈。 染此疫病者,形状癫狂,嗜血肉,极具攻击性。若为潜伏期则与寻常人无异,爆发之后则三天内五脏六腑呈衰竭之状,七窍流血而死。 事态迅猛,流言遍地,当地疫医既来不及辟谣,更不知从何着手诊治。患病者状若猛兽,逢人就咬,难以制服。而他们死亡的速度比试药的速度更快,加上不知从何传出的人传人的小道消息,整座城已经陷入焦头烂额兵荒马乱的境地。 …… 城门近在咫尺。 衣衫褴褛者赤手空拳,饥肠辘辘,对守城的□□甲卫保持战战兢兢,不敢靠近半步。 “吃吗?” 男人手里抓着一只乌鸦,血未干涸,说明刚死不久。他支起了一簇小小的篝火,未等妻子开口,已经开始对乌鸦拔毛剥皮。 “不、不行。你没听说吗,吃了乌鸦的人都会死,我们不能吃,不能吃。”女人惊惶的拦下,她重复道,“我看见了,乌鸦头是白的,是有病的白头鸦,吃了会死的,不能吃!” “乌鸦都是有病的,没病的也不会死。”男人把她的手拍开:“我们用火烧,烤熟了就没病了。” “不行!” “再不吃喜儿会饿死!我们都要饿死!” 女人闻言一怔,忽然紧紧蜷缩回去,仿佛是为了护住怀中婴儿,没过多久她依然开口:“不行就是不行,如果你死了,喜儿就没有爹了,如果我死了,喜儿就没有娘了。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活着,喜儿就有奶吃……” “做梦,你哪来的奶!没得吃没得喝,没我你抢得过那些红眼的王八蛋!还是说你要给喜儿喂肉喝血!要我说,死就死,一起死,一了百了!” “不要,我不要。” 男人表情说不清是哀戚还是愤怒,他自火架上扯下一块肉往妻子的口中送去。肉上带着血丝,仿佛索命的毒药。 妻子疯狂挣扎,她想护住自己,也想护住怀中因饥饿大哭的婴儿。 折磨的拉锯并没有持续太久,如滚雷轰鸣的铁蹄声践踏于众人头顶。浑浑噩噩的,痛苦不堪的,或是胆战心惊的,他们在扬尘中抬起了头。 天鸦旗帜猎猎作响。 被遗忘在旁的火架发出轻微的爆裂声,男人放下手中的鸦肉,瑟缩后退。 在许多个难以入睡的夜里,他们记得同样黑色装束的刀兵屠杀了暴动的同行者,有饿疯的难民,还有那些吃了乌鸦肉的人。 马儿躁动,在主人的牵引下来回踱步,而黑巾覆面的首领举起了手中的剑。 惶恐紧张的情绪在死亡的沉寂中蔓延。 有人突兀而起,开始奔逃。但流矢的速度更快,血腥气比以往的更为清晰的灌入口鼻,风也无法吹散。 剑放下了,骏马止步。 甜腻芬芳的女声淙淙而来:“辰时三刻,天光正好,我不是来要你们命的。” 男人悄悄抬眼,说话的正是高头大马上的黑巾首领,对方笑意盈盈,宛如一个半青少女。 “不要动,也不要抬头,我不喜欢你们的眼睛。” 她对所有恨不得伏身贴地的人说。 “方才说到哪里了。对了,我不是来杀你们的,恰恰相反,我是来救你们的。”她的笑容越来越深,“我要为你们指一条生路,没有饥饿,没有严寒,没有疾病的光明之路。”
引蛇出洞
“西州地处西北,广袤贫瘠,荒野落寇,匪患叛乱集结不少,但大多占一方山头,欺善怕恶,抢劫过路之财,成不了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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