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流景打了个呵欠,她进山前遇到个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枭儿馋他的木头饰品,她便百无聊赖的找他算了一卦,算此行所得。 算命的嘴甜,又或许是被她手里的那锭金子晃瞎了眼,竹筒倒豆子般的说了一堆好话,比如水到渠成,尘埃落定,比如万事俱备,顺心遂意。 南流景自是不信,但循着算命的随手一指的方向,竟然真找到了一个村落。她翘起嘴角,让随行的几十人将村落连人带货翻了个底朝天。 不求找到九隅星图,只求北境的蛛丝马迹。 枭儿呈上来的东西里有一枚薄薄的不起眼的铁片,铁片是个半成品,它的主人想要刻画什么,却夭折在半道。南流景摩挲着铁片的纹路,或许是个简略了数倍的狼头,她恶劣地猜测是北牧的家徽。 她举起手中铁片:“这是谁的东西?” 无人抬头,无人应答。 总是这样,为了某种虚无缥缈的信念在坚持的人,浪费自己的生命,浪费她的时间。他们总是看不清形势,在彻底的绝望中还要守着残存的一点点的尊严。南流景不太高兴,她数了数,总共有九人,便有九次机会。 也许简单粗暴的数学问题是南流景被教坊司的姐妹诟病的源头所在,她们提到过不能依靠绝对的武力威胁压垮对方的心理防线,那样最终的导向只会是鱼死网破,正确的做法是留有希望和翻盘的曙光,骗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南流景的想法在脑海中一一掠过,最终愤怒的表示妥协。 她合上小扇指向妇人怀中小童,朗声开口:“他还有救。我手中有药王谷的灵丹,即便是命悬一线的重伤者也能救回来。若你们乖乖的回答问题,我便救他一命。” 她解下腰边锦囊,从中掏出一枚芬芳馥郁的药丸:“怎么,不信?” 她眼珠子转了一圈,忽然掷出手中小扇,扇如钢刀扎入身旁的甲卫,几乎完全没入扇柄。南流景招招手,那名甲卫呜呜咽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却未能挪动。她只得叹一声气,走了两步,掐了半颗药丸塞进甲卫的口中。 便眼见着方才还奄奄一息的甲卫居然流畅自如的活动起来,恭恭敬敬的将手中污血遍布的小扇呈上。 南流景嫌弃的别过脸,重新开口:“这回信了吧,不过得快一点,这药丸只剩半颗了,只能救人,可不能起死回生。” 只见那妇人剧烈的颤抖起来。 而男子突然抬头,眼中俱是怨毒。 南流景皱眉,枭儿如鬼魅,骤然出手将妇人推倒,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将手中剪刀刺破小童的动脉,随后绞入了自己的心口,全程竟然一声不吭。 南流景大怒,她不怕这几名小小的山民耍滑,更不怕他们藏有什么陷阱。只是剩余几人若是受这妇人启发,决意反抗到底,便是对她极大的挑衅,她费劲心力进山不是为了屠戮,怎么这些人就是不明白,一个个都不识好歹非要向刀刃上撞。 那些陌生的,维持着憎恨和愤怒的面孔,看不见惧意和臣服,她厌烦的抬手,又迅速的放下,做出不留活口的手势。 手中铁片随即被抛出,其上狼纹简陋模糊,不过是诈他们一诈,却连这点都经受不起。枭儿的身影来回翩飞,宛若幽影蝴蝶,手中蛇匕快速利落,轻轻一甩,就能甩掉残余的鲜血。 南流景正打量着那副从始至终都孤伶伶的海螺石雕,却发现身前背后都有风声破空而至,相伴着血腥气和女子凄厉的哭声。 她凛然,抖动手腕击飞自身后的一枚石镖,腕上护钢被砸出一个凹痕,而身前的那一枚暗器则被枭儿挡下,听见枭儿的闷哼,南流景若有所思的抬头。 如出一辙的手法,极为默契的配合,只不过其中一个已经成了匕下亡魂,而另一个,南流景伸出手,接过甲卫递来的赤红弓箭。 她张开弓弦,羽箭夺目鲜艳,却带着嗜血的不详气息,指向丛林的深处。她指尖微动,逐渐凝结出冷气,直至箭身都覆盖了一层寒霜, “哼。” 箭矢如坠星,撕裂静滞的空气,裹挟狂风霜凝,宛如千军万马向远处的一点追袭而去。 南流景放下第二根箭矢,轻蔑扬眸:“不自量力。”
北海神话
箭矢带着凝结的霜气将树林深处染出一片银白。浑身黑衣从头顶包裹至脚底的枭儿踩着笔直的步伐向寒霜的旋涡走去,她的长发高束于脑后,却没有随着脚步晃动,分明轻盈灵动宛如一只黑猫,却又僵硬机械宛如一尊陶俑。 南流景便紧盯着枭儿的背影,她的目光即是自己的准心。 霜凝仿佛冻结了一切声息,枭儿压迫性的步伐并没有激起更多的波澜,也许只有一个人,莽撞冲动,轻易断送了自己的性命,甚至无法完成充当一个诱饵的使命,又或者只是他一个人。 南流景瞳孔微缩,她抬起手肘,第二根赤红羽箭已经搭上弓弦。 几乎是同时,在眼睛眨过的瞬间。 那片冻结的寒霜产生了一丝裂痕,然后裂痕开始朝四面八方延伸出细密的蛛网般的纹路,有人向光滑的镜面狠狠的敲了一下,然后整片平面便失去了平衡,支离破碎。 可南流景手中的羽箭并没有离弦,她迅速掉转了方向,箭矢流光飞至,穿透了身侧的瞎眼老妇的头颅,爆炸出巨大的血花,溅满了海螺石雕,而那只原本以为只是一座沉默的石雕发出的余音依旧婉转难绝,犹如潮汐奔涌,海浪翻卷。 南流景愤恨的扫过身边甲卫,他们训练有素却看不穿一个装死的蹒跚老妇,甚至由她保有余力击响石雕。她的脸色越发沉闷,海螺声浪厚重如钟,穿过耳膜重重砸在识海,这些甲卫早已瘫倒在地抱头挣扎,毫无战力。 手中弓箭翻转,再次瞄准了断裂的寒霜丛林。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不过一转身的时间,她已经悄无声息失去了枭儿的踪迹,南流景心中凛然,赤红飞矢化作流星接二连三向前漫射。 她的思绪在此时剧烈的翻滚。 石雕海螺。大荒之下除了异端邪宗本身,对这些蛊惑人心的妖术最为了解的当属常年致力于清剿余孽的帝师,南流景作为天子直属的武装势力自然也对相关祭祀活动有所研究。相传在远古战乱时期,号称来自北海的士兵使用海螺传递烽火信号,既是鼓舞士气的号角,也是震慑敌人的亡音。他们擅长海战,掌握狂风和雷霆,他们身披坚硬鳞甲,目泛幽光,双耳为鳍,可视漆黑深海,可辨万灵别音。这尊海螺尤为巨大,应该用作祭祀或者请神,他们自称龙王后裔,信奉妖异邪诡的海中龙神,直到现在居然还保留一定的古怪术力。 神话传说杳无证据,在此之前更没有出现过所谓龙王后裔的叛党作祟,但南流景却联想到了北境之外犯乱活跃不休的“异族”。纵然北海神话子虚乌有,因千百年来北境之外只有冰川雪原,从未出现海洋,更不论骁勇善战的北海之军。而在正统记录的历史书籍中,那些常年侵犯边境的族群是一群异类,他们无知无畏归为野兽。但如今却在九隅山脉找到了原本属于北境之上的遗迹,那史书所记载的,所谓的来历和锲而不舍进犯的目的是否与真实有所出入。 后背层层泛起寒意,南流景的目光再次扫过面目全非的老妇。 这些村民也是吗,那被冰矢贯穿也未丧命,反而破冰而出的那一个,也是那些传说中的龙王后裔? 南流景的眼睛被血红充满,她渐渐咧开夸张的笑容,却依旧美艳绝伦。 手中箭矢骤然停歇。 然后她横跨伏身,长弓顺势斜翻转上,准心倾至天空,冰霜凝结的赤色箭矢如同冷热交织的水火双蛇冲向天际。 鲜血迸开成烟花,不可避免的溅落在南流景的脸庞。 而箭矢贯穿了漆黑的身躯,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将对方击飞坠落的轨道,在上下的碾压间几乎迫成碎片。 那是枭儿的尸体。 南流景的视线停滞了一秒,她记得这名常年蒙面沉默寡言的少女,是坊中的长老悉心培养的下一代继承者,此次外出目的也是为了历练。如今丧命,回去她作为师姐和带队者便要写篇不短的报告,说不定还需要关禁闭,南流景敛起笑容,死前见识了古代神话秘术,倒也不算她亏。 也许在报告中有必要夸张一下对方的实力,南流景的目光搜寻着在光影间跳跃隐现的“罪魁祸首”。 她是个女子。 瘦小且敏捷,穿着脏兮兮的斗篷,四肢着地如野兽爬伏,露出的手臂和眼周皮肤闪烁着彩虹般的鳞片。时间偏向正午,长期大雨过后的晴天阳光灿烂耀眼,甚至在村落的正上方架起了两道斑斓的彩虹。 南流景轻嗤一声。 单纯的赤箭穿透不了奇异的鳞甲,但也会带去不小的冲击。从药王谷买来的寒气机关也不过如此,花里胡哨只是装饰。南流景甩了甩手,扔掉了袖间藏匿的空盒,难得有这样尝鲜的机会,可惜结果不尽人意。 对方速度快,还很硬,既然迟迟没有使用邪术,南流景所期待的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都没有出现,在正午的烈阳下,简直如同海啸前的风平浪静。还是一只不成熟的幼兽,幼兽就已经如此棘手,如若放任成长起来更加不可设想。 她足尖掠地,身形随之消失。 消失了? 林檎睁大了眼睛。 她借助了鳞片才能达到的视力和堪比飞箭的速度,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普通人?林檎按捺住自己非人的心跳,缓和呼吸,鳞片融合的咒术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超过时限她的心脏和身体会承受不住这股爆发的力量,迅速走向衰竭和死亡。 她面带哀戚的看了最后一眼熟悉的村民们胡乱散落的尸体。 “还有时间走神?”轻笑声自耳后响起。 林檎陡然一凛,拍地而起,她的反应速度已经达到了常人难以超越的极限,能够被人捕捉住的只有一道电光缝隙。 “我看的见你,你却看不见我。” 少女纤细柔软的嗓音来自四面八方,林檎变换位置但始终能够听见对方的声音回响在耳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位置,无论在哪里,始终不近不远的位置。 林檎停了下来。 被鳞片包覆的双耳逐渐变薄,直到可以透过太阳的光线,泛出奇异的色彩。 “长得像鱼,跑的像狼,该叫你们什么,鱼人,四不像,还是怪物?” 林檎猛然跃起,向某一点挥出双手,斗篷下的利器天女散花般一并飞出,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利网。 “诶呀。” 少女的声音忽然凝成了一点,不再飘飘忽忽的摇荡在周围。 林檎的五指突兀的伸长成银光闪烁的鳞爪,朝着躲藏在光影泡沫间的少女擒去。
方其梦时
空的,什么都没有。 林檎一怔,恐惧悚然贯穿全身,这是陷阱。 “我给这种戏法取了个名字,叫做泡影。”声音切实的停留在了自己的耳边,带着亲昵暧昧的呼吸,“如果有机会,你也该去京城看一看那些变戏法的艺人,得到的效果和你差不多。” “紧张,恐惧,越是高度集中,便越是轻易被调动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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