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真是不好,会瞒不过去的。 简单的动作,霁月做得却艰难,她掏出帕子,费力为自己盖上,做成盖头。 “最后一拜,拜完,你……我想起来,你还没有和我求过亲,拜完,你要好好补上,补完了才能掀开盖头。”霁月的脚步已经不稳了,却依然强撑着说完这些话,“你答不答应?” 李轻河哑着嗓子,指甲陷入手心里:“好。” “还有。”红帕下,霁月握住他的手,眼皮无力地合上,又被她勉强睁开,“这话不孝,但我的父君,他其实……不适合做皇帝……他保不住梁国。”她气息微弱,“但李轻河,你可以,对不对?” 李轻河没有回答。 霁月执拗要寻一个答案:“对不对?” 空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李轻河喉头一动,艰难道:“对。” 霁月握住他的手终于松了些。 “夫妻对拜——” 二人相对而立,李轻河始终将她稳稳扶着。 然而,霁月却最终没能撑住,就这样倒在他的怀里—— 一瞬间天旋地转,李轻河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顺着她倒在地上。 眼前是为他们做过见证的天地,怀里抱着的是他心上的人。 他好像终于拥有了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有风卷起黄沙,盖在他们身上,仿佛要埋葬什么。而李轻河目光呆滞,自始至终只是那么躺着,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失去了。 半晌,他喃喃道:“礼成。” 晚风无情,一阵一阵,吹冷了怀中的人。李轻河缓慢转头,他看着女子宁静的面容,呆怔许久,终于握住了她的手,似乎想要挽留些什么。 可是留不住了。 他的眼角温热。 能想到的只有这四个字。 留不住了。
第五章 尾声 梁国七十九年,李轻河受命彻查霁月公主和亲遇害之事,揪出幕后主谋,同时发现其冒充“楚青宵”,里通外国。同年,李轻河彻查此事将其连根拔起,梁国内乱暂平。 梁国八十年,李轻河被任为护国元帅,重回军中,手执相印虎符调兵遣将,攻打大历,时达两年,大历灭。 梁国八十二年,李轻河拥兵自重,占领梁国,收服梁国残兵,一路势如破竹,而后直达皇城。 梁国八十三年,国破。 同年,李轻河重定制度,轻徭赋税,安定民心。 梁国八十七年,李轻河重视人文,推行学风开放,百家争鸣,但不准在大庭广众之下攻讦时政,设立稷下学宫供国家文化发展。 梁国九十一年,李轻河推行人治、德治、礼治,其后又推施仁政,重订治国纲领,一时间天下英才齐聚梁国。 深宫之中,李轻河站在窗边,抬头也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兴许只是在看个热闹吧。 最近冬至,外面热闹得很。 常言冬至大如年,如今国民安乐,每逢节日,皇城里都会燃起烟花。一道道一朵朵绽在天上,散开又落下,留下来的痕迹,风一吹就散了。 殿内空旷,燃着长灯,亮得犹如白日,没什么深夜的寂寥感。 可这大殿内外,只有他一个人。 李轻河头发花白,面上的皱纹一日多过一日,他没什么表情,身居高位,他早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只是,渐渐地,有些情绪在他的眼眸中流动起来。 哀莫大于心死,莫大于心不死,莫大于此。 许久,他叹一口气。 他早就不年轻了,也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可是,今儿个的烟花真好看啊。 “咳,咳咳……” 许是年纪大了,不比从前,如今,夜风一吹,他便晕乎起来。 李轻河步履缓慢,回到榻上,缓缓卧下。 灯烛的火光微微晃动,晃得人心烦,可他闭着眼睛,慢慢便感觉不到了。 临睡着之前,李轻河忽然发现,这殿内真是安静得很,除了滴漏带出的水声,竟是半点儿别的声音都听不见。 “李轻河?” 他的心底一惊,是谁? 黑暗里,有人掌着一豆烛光朝他走来:“李轻河,我来找你了。” “霁月?” 他开口,有些惊喜,有些不确定,发出的是未受到火灾影响时的声音。清朗温柔,带着些微颤意。 霁月从远处走来,烛光映在她的脸上,映在她的眼睛里,她歪着头对他笑,对他伸出手。 “我们走吧。” 他没有问去哪里,也不想问去哪里。 李轻河牵住她的手,仿佛穿过了时空,他又变回最初那个少年。 “我们回小木屋好不好?”霁月晃了晃牵着他的手,“我有点想那个小木屋了。” “好。” 李轻河意识模糊,在榻上扯出个笑。 而与此同时,内侍奉茶进来却发现情况不对,赶忙着急冲出门去:“宣太医!宣太医——” 可李轻河什么都再听不到了,紧握着的拳头也慢慢松开。 “啪——” 一颗珠子就那么滚落在了地上。 那是李轻河宝贝了半辈子的东西,然而,此后,他大概不会再在乎它。 意识沉入黑暗,面上带了浅笑,他的呼吸弱去,那只半松开的手却微微收紧。 也许是梦,不是真的。 但这是他半生以来最好的安慰。 他终于牵住她了。
第三卷 如意佩 分别——她在这深宅之中,因为见到了他,慢慢发现了一点光。
第一章 他和她都各怀心事 一) 民国八年,天津卫,索宅。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院子里的桃花掉落不少,粉白色的花瓣陷进泥土里,清新芬芳的味道绕了整个西院。 一大早,雪女忙活完厨房里的活,又急急赶往西院横厢最后那间屋子。 推开门,索琴刚起,正坐在镜子前梳妆。裂开的镜面里,一张眉目清秀的脸正涂抹着淡淡胭脂。 雪女放下面盆,蹲在身边,轻轻按摩着她的小腿。 “今日真姐过来吗?” 雪女起身,接过木梳,答她:“来,听说晚上跟老爷去舞会呢。” 索琴打开雕花木匣,里面装着各式簪子,都是索真送来的。 手指在簪身滚过,停在那支通体金色的玉兰花簪上,长发绾成小髻,雪女替她插上簪子。 雨后的院子像被洗刷过一般,空气里散着香气,悠悠的,让人不禁逗留。 前几日索恩光来过,带了些上海糕点,念着她一个人住在这西院里,特意来看看。 雪女将糕点分成三碟,其中一份拿牛皮纸小心装着,线扎成结,放在一边。 索琴见她细心周到,将另一碟赏给她:“小曲儿上次来的时候还念叨着,你下午带些给他尝尝。” 雪女盯着那碟糕点:“小曲儿嘴馋,爹爹教训过他几次,改不过来。” “嘴馋又不是什么大毛病。”索琴托着茶杯,“你们姐弟难得见上一次,这些东西就是应个景儿。” 雪女不敢推辞,又说:“昨夜下了雨,路上多是泥泞,奶娘今日应该是晚些时候才来。” “晚就晚吧,总归赶得上吃饭。”索琴修剪着树篱里的花枝,叶上还沾着雨水,簌簌而下落在白色的皮鞋上。 鞋面被打湿,雪女取出绣帕,人还没蹲下,索琴转身就往旁边挪了脚步。 “这鞋穿着怪不舒服的,待会儿回房换了就是。”她说得冷淡。 雪女不肯:“小姐,这鞋是老爷特意带回来的,你穿着才妥帖他的心。” 索琴失笑,一剪下去,枝头花落。 “妥帖他的心做什么?” “平日里大夫人就克扣咱们西院用度,若是中间老爷再不说道说道,咱们的日子就更清贫了。”跟在索琴身边久了,雪女早已经拿捏住什么该说什么绝口不提。 “这不是有真姐帮衬着嘛。” 雪女跟在她身后:“真小姐是大夫人的亲女,什么好的绝的都让她先挑了。送来的,怎么也比不过新的。” 见自己主子毫不在意的样子,雪女心里窝着气。自八岁起她就跟在索琴身边,大夫人的刁难和老爷不咸不淡的关心,她见识了不少,偏偏主子心淡,说什么都听不进。 索琴也不恼,收回剪子,见树篱外的院墙上停着两只喜鹊儿,问:“这个时候,学堂是不是该上课了?” 雪女识趣,叹气说:“小姐忘了,今日是夏节,学堂放了假。” 索琴想了起来,前几天索真来的时候说过,夏节这天学堂没课,白日她再来看她,晚上的时候天津卫最大的商界舞会,她跟索昭都要去。 索真和索昭,是大夫人嫡出的一双儿女,自小就得索恩光的疼爱,即使常年外出,对这对兄妹也是常惦记,外面的新鲜玩意儿给两人带回来不少。 而索琴不一样,她是姨娘所生。出生的那一年,索恩光在外几月,大夫人以肚中孩子不祥为由,一顶木轿将姨娘抬出索宅,住进了天津卫城外往北三十里外的古德寺,一直到索琴九岁那年姨娘殁了,这才接了回来。 索真来的时候,捎了好几本书。穿着素色袄衫长裙的少女胸前抱着四五本黄皮书,人还在院门外就喊了人。 雪女迎了上去:“真小姐来啦。” 手上得了空,索真脚步也轻快了许多,三步作两步蹦进院子里,圈着石凳上的索琴的胳膊:“今日天气这般好,你怎么也不多走动走动?” 索琴递上清茶:“昨夜下了雨,这腿又不活络了。” 她的腿在从寺庙回来的路上染了疾,算不得大病,就是碰上吹风下雨的日子,总觉得使不上劲儿。索恩光找人来看过,说是小时候身子太虚积下来的,根治不了,只能调养。 因了这病,这些年又住在这偏僻的西院里,往外不常走动,外面的人都说,索家二小姐命是真不好。 索真皱眉:“上次王先生来的时候还说药养得不错,果然是个庸医。” 索琴摇摇头:“王先生说得没错,不过近来寒风重,这老毛病跟了这么久,哪能说好就好。” 索真看了她一眼,愁绪爬上脸庞,手上转动着瓷杯:“本来我还想着今晚带你一起去舞会,这下成不了了。” 听说舞会,从屋里出来的雪女小跑过来:“听说今晚天津卫的商会各家少爷小姐都去,肯定热闹。” 索真笑她:“雪女莫不是喜欢上谁家少爷了,想去看一看?” 雪女红脸,躲在索琴身后:“真小姐又在取笑我了,小姐还没嫁人,我可不敢想。” 索琴唇边浮起笑意:“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若不嫁人,你也跟着我一辈子?” “奴婢跟。”雪女点头应声。 索真拉着她的手,说:“知道你跟琴妹感情好,可是你若有一天真碰上喜欢的人,跟着他走,过自己的日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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