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顶帽子扎扎实实扣在其头上,剐一万遍都不止,抽筋剥皮都是轻的,最起码得挫骨扬灰。 这么大个烂摊子等着人收拾,帝后必须将功折罪,何况四郡大疫,囊括溆水一带,五溪蛮亦不能幸免。 帝后一人之罪,举族受过。 而那场火延十里,月余不熄的的大火只是绝疫之祭的开端,载入史册的只言片语,却是一场终结。 “后世自然也无从知晓,这位帝后,便是贞观老祖的亲传弟子。” 在她献出贞观舆图之前,贞观是谁?谁人又知?他只是名籍籍无闻的地师,走动在市井间,帮人看宅相地,观香断事。穿一身洁净的布衣,与一名总是沉默寡言的女子并肩同行,走天南地北,跨三山五岳。 他之所以名声大噪,是因为帝后向氏最后凭借贞观绘制的布阵图平了疫鬼之祸。 舍身为飨,则是用肉身躯壳作为容器,将疠疫鬼患封于体内。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怀有身孕,或者即便知晓,也顾及不了。 然后以献祭的方式,纳了千千万万只疫鬼,再以符文加持,裹缠全身,封住七窍,确保疫气不泄,将自己和这些泼天的疫鬼葬于贞观舆图的八阵之中。 前有贞观埋祟,耗尽半生布阵,后有弟子葬疫鬼,如法炮制。 八阵既然能压得住永不超生的祟灵,自然也能镇得住怨气滔天的疫鬼。 “不然你以为,你身上的贞观舆图是怎么来的?”罗秀华看向秦禾,“因为每一张贞观舆图,都是一张镇邪压祟的符箓。” 秦禾蓦地一怔,后背阵阵发紧,就像每次经历皮开肉绽的前兆,难受至极。 为什么镇邪压祟,压到她的身上了? 罗秀华兀自说道:“它可融于山川,地脉,而其中一张,就被帝后注入秦岭龙脊,化在这座墓室之上,封印疫鬼。”说到此,她略微停顿了一下,低声喃喃,“道上祭,走龙脊……地阴开,安尸壤。便是安放在此地。” 所有人静静地听,没有谁出声打断。 按理说,这个阵法还能挺个几百上千年,谁知道:“因为你的出世,破开了地阴,试问,一只从尸瘗之中爬出来的东西——” 这话有些刺耳了,秦禾皱了一下眉。 罗秀华目光如炬的看着她:“贞观舆图这张符,自然就压在你身上。” 秦禾脸上的血色褪尽,意识有些恍惚,抓不到每句话的重点般:“尸瘗?” 罗秀华指着棺内的古尸说:“这不就是尸瘗吗?葬着数万疫鬼的尸瘗!龙脊尸瘗!也是你的亲生母亲!” 这简直荒谬至极,但秦禾还是控制不住的信了七八分。 她知道自己来历不明,师父也曾说过,她是在秦岭里把秦禾捡回去的。 所以她不得不信,却又难以置信。 秦禾不至于听别人几句忽悠,就盲目到一头扎进去:“仅凭你几句话……” “你大可以亲自验证啊。”罗秀华道,“不是在殡仪馆兼做遗体整容么,对于人体的构造应当再清楚不过,你大可以亲自验一验。” 旁边的年轻人闻言脸色大变:“别开玩笑,这件百子衣可动不得。” 刚才就是因为碰了一下,窜起一只戾气极重的鬼婴。可能也正因如此,墓主人才能安然无恙的躺在棺材里。 “闭嘴!”罗秀华冷斥一声,“胆小怕事就躲远了!更何况,她从这里出生,本身就是百子墓里的其中一个,怎么说,也算血脉相连。其他人绝对碰不得,她可不一定。” 秦禾蹙眉,听出其弦外之音:“什么意思。”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试试就试试。 秦禾压着一股强烈的心悸,对唐起道:“退开些。” 唐起犹豫:“秦禾……” “听我的吧。” 对方决定要做的事,唐起只能配合。 傀影师和年轻人听着他俩的对话,当然担心自身安危,不约而同退到一米开外,只有罗秀华仍旧立在棺材旁,寸步未让。 秦禾伸出手,迟疑了片刻:“您不打算躲远点儿?” 罗秀华神态自如,显然胸有成竹,盯着秦禾,一副出不了差池的模样:“没这个必要。” 秦禾点头,不再犹疑,一把掀开古尸的衣襟。 所有人提防着,绷紧了神经,只听声声孩啼之音骤然苏醒,整件百子衣上的婴孩刺绣突然活了般,纷纷挣扎着探出了头,密密麻麻的小脑袋钻出百子图,一股阴冷至极的凉意同时攀上指尖。 秦禾手一颤,捻着衣角没来得及松开,指腹下冒头的那只鬼婴龇牙咧嘴,一口咬在她的手指上。 个头儿比仓鼠还小,仅是薄透的一把虚影,咬一口就像被蜜蜂蛰了一下,秦禾甚至没太大感觉,手腕上的梵文刺青便闪出淡金色微光,咬着指腹的鬼婴蓦地松口,恶狠狠冲她龇牙。 这群小玩意儿并没对她发起攻击,暂时也不构成任何威胁,秦禾便没功夫理会,因为她直勾勾盯着古尸的肚腹,被一层又一层的符纸缠裹,遍布全身。 只是肚腹处的层层符纸已尽数撕裂绷开,露出里面枯黄的,干瘪褶皱的皮肉,上面印着一道又一道的黑褐色痕迹,便是肚皮绷到极致后的妊辰纹。 死人的皮肉失去活性,没有愈合能力,古尸的肚皮明显经过巨大程度的拉伸,撑大到极致后又瞬间泄了气,腹部则变得松弛焉瘪。 秦禾连古尸肚腹上的纹理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因为这具古尸保存完整,没有丝毫腐烂的迹象。 就在她愣神之际,背后突然响起一声惊呼:“秦禾!” 寒光一闪,掠过她眼皮,秦禾抬眸,仅仅迟钝半秒钟,罗秀华近她一步之距,已经手起刀落。 电光火石间,秦禾猝不及防,思绪仍集中在古尸的肚腹上,下意识抬手格挡,竟忘了自身是具血肉之躯,旋即胳膊一疼,被锋利的刀刃拉了好长道口子,鲜血溅进棺内,秦禾适才幡然醒神。 血点仿佛火星子般将符纸灼穿,还有依稀几点滴在百子衣袍上。 周围的一切陡然发生逆变,响起嗡鸣震荡之音,墓室内的壁画逐渐延展拉长,平面图里的人事物瞬间变的立体起来。 他们甚至听见了声声哀嚎,不似错觉,唐起猛的回头,看见壁画里的难民突然开始扭动起来,脚下的黄土随之延展,随着难民的步步靠近,土路缓缓铺向唐起,直铺向他的脚下…… 傀影师面向另一面墙壁,仿佛透过窗户望见室外,一堆人刨开坟茔,张牙舞爪地撬开棺盖,将里头一具腐烂生蛆的尸体抢出来,亦步亦趋地往傀影师的跟前拖拽…… 还有另一面墙壁中延绵无尽的熊熊烈焰,无数焦炭似的火人挣扎着往年轻人的脚前扑…… 一时间墓室内哀鸿遍野,凄惨的尖叫此起彼伏,嘈杂震耳。 在场众人都慌了,年轻人率先惊叫出声:“卧槽怎么回事?!火!火!烧过来了!” 他惊呼着连连后退,只觉一股热浪掀面,自己好似身临其境,站在大火前,稍有不慎就会被火舌卷进火海。 这是幻境吗? 是幻觉吧? 只不过这幻觉过于真实,火舌几乎舔掉年轻人的一块皮。 “这他妈……”年轻人汗都下来了,一回头,就见那几个戴傩戏面具的人正巧赶到。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帮人简直上赶着往火坑里跳。 秦禾心无旁骛的立在穹窿顶之下,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己无关,胳膊上的血液流过手腕,顺着指尖往下滴。 腕脉的梵文盈盈发亮,浸着缕缕鲜红的血丝,连片成串地往棺材中爬。 秦禾一眨不眨睁大眼,目睹缠裹住古尸的符文,泛起层层叠叠的金光,正缓慢流转,与她手腕上那串梵文遥相呼应。 秦禾脑子里轰隆一响,从万千思绪中剥离出一张娇俏的脸庞,坐在红帐中,穿一袭百子服,像个新嫁娘。 新嫁娘的嘴角噙着一抹笑,一遍遍轻抚自己的肚腹。 她等啊等,等到夜半三更,外头乌黑成墨,迎驾的队伍终于来了。 房门被推开,风雪卷入室,扑灭了烛火和油灯。 她站起身,一步一步迈出去,夜色中长长两行人马,穿着白衣白衫,提着白皮灯笼,脸上罩着傩面,立在冰天雪地中,一水儿的苍白。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人马踩在雪地里的咯吱响,门窗后站着一老一少,小孩儿不甚明白,揉着眼睛问:“嬷嬷,娘子穿着喜服,为什么坐着棺材走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8-09 18:00:00~2021-08-12 18:3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 2个;啊哈不见、sunshine、七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涩 20瓶;七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唔……”孩子的嘴被捂住了。 秦禾闻声扭过头,看向高阁,朱红的格窗拉开条缝隙,缝隙内依稀立着个人影。 夜色中本该什么都看不清,但秦禾仍旧觉得,那个偷偷站在门窗后的人在跟她对视。她想靠过去,一只脚刚要抬起,就听见罗秀华难掩激动地喊:“地阴开了!” 秦禾猛的回神,才惊觉墓室内早已变了天地,像是身在壁画中,现场饿殍遍地,赤地千里。 面前的棺材已经凭空消失,秦禾慌了一瞬,转过身,无数只骨瘦如柴的手哄抢般拖住唐起,捂住他口鼻。这些“人”衣衫褴褛,个个都如皮包骨的骨头架子,蓬头垢面,一拥而上,几乎将唐起淹没。 秦禾想要冲上前,结果自己根本动弹不了,低下头,才发现被几双鸡爪一样的脏手拽住了小腿。 下一瞬,唐起便被人潮淹没了,秦禾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举动,突然脚下一空,好似地面骤然开裂,她掉入万丈深渊,极速坠落。 耳边只有一个苍老粗哑的声音在嚷:“地阴开了!” 眼前是一片漆黑,秦禾什么都看不见,她只感觉自己在不断往下掉,往下沉,没有东西能够托住她,这么下去,她绝对会摔成一滩烂泥。 秦禾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句话:“我遗书已经写好了。万一我不幸遇难,肯定要给还活着的亲人留一句话。” 真正到了这一刻,她才觉得这句话有多戳心窝子。 秦禾在心底叹了口气:小唐总。 师父走后,便剩她独自一人,这一生没有挂碍,遗书都不知道留给谁,所以死到临头的时候,陪她涉身犯险的唐起反倒成了唯一的挂碍。 怎么就把人搭进来了呢?她闭着眼睛想。 这深渊好似没有底,一直下坠的过程中,还能让她清晰的记起唐起的眉眼,笑与不笑都漂亮,秦禾突然觉得可惜,如此大好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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