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阴阳鱼的事情,荆阳羽再次看向尹玉宸。 尹玉宸已经勉力站了起来,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也湿漉漉的,狼狈极了。但是因为生得实在太好,称一句面若好女不为过。 这般狼狈模样,也像水中艳鬼上岸一般,湿贴的衣衫衬出他纤长柔韧的少年身形,还未脱尽青涩,这让他带着些许难言的意味。 荆阳羽心里不由得想,师妹不会真的喜欢这样的吧。 他抬手一挥,灵光从袍袖之中冲出,犹如活蛇卷在了尹玉宸身上,绕着他转了一圈,钻入了他的身体。 尹玉宸身上水珠顿时滚落,衣衫瞬间干燥柔顺,连之前被威压伤到的伤也被这灵光抚平。 尹玉宸胸口一松,挺直了脊背抬起头来。 但是荆阳羽的视线停留在他左眼的时候,尹玉宸还是瞬间就浑身紧绷。 同时尹玉宸也看到了宴春在荆阳羽怀里温顺的样子,看着他们之间多年相处毫不作假的亲密,心口如同被一把长剑活生生豁开一样难受。 他觉得自己像个路边的流浪野狗,无论怎么对着宴春撒娇卖乖,就算她为了某种目的抱起了自己赌气要带回家了,这一切也不过是一场比泡沫还要易碎的空梦。 他终究是个无法名正言顺跟在她身边的卑贱东西,连被利用都显得不顺手。 白布之下的双眸无声泛起红,尤其天生铺满红斑的左眼,更是赤红如含了一汪血泪。 好在尹玉宸惯常善于隐藏自己的一切人欲,只要他想,他可以像伪装出来的一样纯良愚蠢。 若非如此,他也绝不可能在尹荷宗那一群险恶之人手下活到成年,还成功摆脱,拜入了衡珏派做外门弟子。 尹玉宸知道,宴春自小爱慕门中大师兄荆阳羽,荆阳羽亦对她有意,两个人之前只差一层窗户纸,等的是宴春修为更近一层,就结为道侣。 本是又一段修真界的眷侣佳话,衡珏双尊之女,若是和掌门继承人成婚,衡珏派内门,至少千年内的稳固是不必担心了。 可偏偏十一年前,衡珏派整个宗门都宠溺非常的小师妹宴春,在外出历练的时候遭遇了魔窟在凡间现世。 当时那村中几乎所有凡人都被卷入了魔窟之中,魔窟只要现世,便如水中漩涡,能将一切周边的东西卷入摧毁。 要平复魔窟,必得是生人血祭。 当时历练的弟子个个修为稀松,大师兄荆阳羽去了旁边的城镇收妖,没人想到会遇见魔窟现世,法器勉强自保已经是极限了,根本救不下那些被卷入魔窟的凡人。 但当时的宴春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更不自量力,她在那魔气冲天山峦震颤的当口,为了抓住一个侥幸被甩到他们保命法器面前的孩子,半个身体被拖入了魔窟。 裹挟着魔气的罡风直冲体内,眨眼之间便搅裂了宴春灵府,虽然当时荆阳羽循着冲天魔气及时赶到,将宴春救下,但是灵府破碎的修士,正如凡人五劳七伤俱全。 她因灵府破碎,被压在涤灵池底整整十一年,到如今修为流失殆尽,要靠着同为水灵府的一个门中师姐,才能苟延残喘地吊着命。 内门盛传她是个得了失心疯的废人,可纵使如此,宴春也不是尹玉宸这等人能够亲近的。 尹玉宸压抑心绪龟缩欲望,垂头将自己站成了一个隐形人。 荆阳羽见宴春肯听话了,直接便要带她回涤灵池。 不过宴春松开荆阳羽的腰,又连忙说:“等等!” 她指着不远处水潭里面还在欢腾游动的阴阳鱼说:“这个是我的,把它们带上。” “你的?”荆阳羽低头看了一眼水潭。 宴春说:“嗯,是这位玉宸小师弟送与我的,我很喜欢。” 荆阳羽沉默片刻,知道宴春不可能喜欢这种蠢物,只是逼他管这阴阳鱼的事情,好让这个外门弟子不被惩罚。 这倒也附和宴春的性子,她总是过于心善,还爱管闲事。 荆阳羽又低头看了看池中开了智也像是智障的阴阳鱼,片刻后终于点了点头。 宴春总算松了一口气,今天连累这个小师弟,如此倒也算是帮他了。 话说到这里,识相的便应该开口谢人了。 尹玉宸这等修为地位,得了代掌门的承诺,本该当场跪下,外门弟子跪内门大师兄,还是代掌门,本也天经地义。 尹玉宸一直都十分擅长藏拙谄媚,他一个人能把尹荷宗那些老畜生们哄得团团转。荆阳羽修为再怎么高,和那些满脑子男盗女娼的老畜生比,总也算是单纯的,要在他面前装无害,骗过他太容易了。 可是尹玉宸这会儿偏偏就犯倔,这世间的男子总是喜欢犯同样的倔,那便是不肯在心爱的女子面前表现得软弱。 他之前被扫到水中,宛如一个落水狗,现在还如何肯示弱低头,更何况荆阳羽处处胜过尹玉宸,还是宴春倾慕之人。 于是尹玉宸脊背笔挺,只是抿唇僵立着,不肯弯折脊背,更遑论屈膝下跪。 若不是死死咬住牙关,怕是连表情都要扭曲。 宴春可没忘了之前他在自己面前轻易便被哄得开口说“好师姐,求求你。” 现在见他竟然不肯对荆阳羽低头,顿时又笑出声。 她看着尹玉宸,今天所有真心实意的笑都是为了尹玉宸。 “玉宸小师弟,你真有趣儿,”宴春尾音带卷儿,恶劣毕现。 很显然是刚哄了荆阳羽答应了管阴阳鱼的事情,目的达到,就又开始气他。 宴春一双柳叶眼,弯得像月牙:“玉宸小师弟,我……” 她才说一半,荆阳羽不想再听她说浑话,立刻抬起手,在宴春的后颈一捏。灵光闪过,宴春登时失去了意识,身子一软,便倒在了荆阳羽怀中。 尹玉宸神色一凛,下意识上前一步,却正对上荆阳羽冰冷如刀的视线。 威压重重碾下,尹玉宸被迫弯折膝盖跪地,霎时嘴角溢出血来。
第5章 入妄五 啊啊啊啊! 尹玉宸顶着脱凡境修者的威压抬起头,荆阳羽却再没看他一眼,抬起袍袖卷走了阴阳鱼,便带着宴春消失在了原地。 倒也不是荆阳羽故意要欺负人,只是宴春今日一番胡言乱语,又做了……那样的事儿,为了气他亲吻了这个外门弟子,未了防止他痴心妄想,荆阳羽自然要吓唬他。 而且荆阳羽很难不怀疑这个外门弟子是明知宴春的身份,故意攀附。 这阴阳鱼虽然在内门不稀奇,在外门弟子之中,却是实打实的好东西,他即救下了,便是善缘,为何要送与宴春? 况且荆阳羽了解宴春性子,虽说她从前活泼心善,同别人相处起来也格外容易,可是她却鲜少有交好的男修,纵使为了惹怒他,也不会随便抓个人便如此。 仅仅一天而已,小师妹是如何同这外门弟子如此相熟的?若不是对方有意攀附……难不成真是涤灵池憋得太久了?。 荆阳羽带着宴春消失之后,尹玉宸喉结慢慢滚动了一下,咽下喉间涌上来的些许腥甜。 尹玉宸知道,他面上这片白布,在荆阳羽眼中便是无物。只不过他并不害怕,他不认为这眼高于顶的代掌门,会记得他是谁。 他左眼不能暴露,只是针对宴春罢了。 宴春离开之后,尹玉宸跪在那里,看着宴春站过的地方,只余空荡荡的凉夜,水潭之中水波还未平息,尹玉宸动了动嘴唇,低低叫了一声:“姐姐……” 尹玉宸最后在空无一人的山林之中站了许久,等到夜风将所有属于宴春的气息都带走了,他这才慢吞吞地去了后山他平日修炼的山洞。 山洞周围有一个聚灵阵,还有一些隐匿和引诱灵兽的叠阵,尹玉宸走进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便如同被一个蛰伏在山中的巨兽的大口吞没了一般。 自半空洒下的清辉,最后只映照出他手上攥着一方白色手帕,在洞口一晃。 这一场美轮美奂,如同蜃魔编织的梦境一般的偶遇,随着荆阳羽的到来残酷终结,再见面不知道要等到何时,尹玉宸必须进入内门,他逼着自己入定修炼。 而此刻被荆阳羽带回涤灵池边的宴春,一落地,就遭受到了父亲母亲的怒视。 宴春的母亲伏天岚乃是衡珏天衍殿长老,生得美艳,性情也骄横,但这么多年对于宴春性情的转变,已经心力交瘁疲于应付。 此次见宴春一回来,便立刻上前来。 父亲宴高寒是个剑修,掌侍剑院,也是长老。他眉目威严,可眉宇间的憔悴,也无不在昭示着他被宴春折腾的有多么疲累。 这两位长老都是散修投奔衡珏仙山,在衡珏山相识相爱,加起来一千多岁了,就生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 可是偏偏这宝贝疙瘩自小被他们给保护得太好了,也娇惯得没人样,修为稀松性情单纯,没和母亲学会推衍之术,也没能领略父亲的剑意,长成了个二傻子,干什么什么不成,只有作死第一名。 跟着一群弟子下山修炼,也能作得灵府开裂。罡风腥雨的魔窟前面也敢不知死活伸手拉人,没被冲天魔气弄得神魂俱裂,算她命大。 这么多年了,夫妻二人修炼搁置,到处寻找修补灵府的办法,狠心将这宝贝疙瘩压在涤灵池下十一年,到如今总算是寻到了一种能够让她恢复的办法。 可她偏偏不肯配合,发疯一样想要去死,满口胡话谎话,经年累月更是性情大变,到如今惹得连亲生父母都已经没话同她说了。 他们索性无论做什么决定,都不再询问宴春。 例如今天就要彻底将她灵府神魂同另一个人“共生”,以此来修复灵府延续寿命的事情,也根本没有告诉她,只让荆阳羽将她抓了回来。 二位长老见到宴春是昏迷着回来的,竟然全都松了一口气。 要是宴春清醒着,绝不肯主动进入涤灵池,更不肯同另一个同为水灵府的人扣上共生颈环。 而那个按着宴春的灵府生长十几年,现如今总算能够彻底和宴春相合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宴春之前为了气荆阳羽,提起的莫秋露。 莫秋露现在也在涤灵池边上等着,见荆阳羽把宴春带回来了,立刻上前说:“水云没事吧?大师兄,她怎么会昏过去了?” 莫秋露本是内门一个修为不济,勉强挤入内门,却没有内门长老肯收的弟子。不尴不尬的在内门,只能去医阁帮忙,几年修为没有寸进。 宴春历练出事之后,隔了不久,她便因为是水灵府,和宴春神魂又有些相似,被衡珏双尊找到,说明了这“共生”之法。 许诺为她提供修行的各种资源,甚至随便她选择要拜入内门哪个长老门下,只要她肯同宴春“共生”,以“共生”之力,修复宴春灵府。 但共生怎是轻易能够达到的事情?两个人若要共生,需得灵府和神魂极其相合相像,才能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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