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吃完之后,也不知道该向谁道谢。在桌前闷闷地坐了一会儿,长笛建议她去二楼的书房看书。 “什么书都可以看吗?” “我没记错的话,”长笛说,“应该没有不适合未成年人阅读的作品。” 然后她在长笛的指引之下,上了二楼,找到长廊尽头的房间。木门是虚掩着的,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书房很明显维护得要比阁楼好,里面没什么灰尘,乌木书架甚至在灯下反射出柔和的光。伊芙琳踮起脚,用指尖碰着一本本书,轻声念出书脊上的字。 “《手把手教你如何把提取活人的灵魂》。”她皱起眉毛,“这本书有点奇怪。” “那就换一本。” “《论活人灵魂与死物的融合度》……我觉得我应该看不懂。” 长笛不情不愿地说:“算了,很明显梅里特这个家伙收藏了一堆没什么用的书。你听我指示,去找第三排第二格的第五本书。对,没错,就是这儿,看到了吗?” “《魔法基础理论》?” “对门外汉而言,这本书应该易读一些。” “真的?” “应该是吧。”长笛听起来有那么点不确定,“梅里特当年就靠它打的基础。” 伊芙琳半信半疑地翻开书,读了起来。 长笛说的没错,这果然是一本不那么艰涩的作品,但这也只是相对而言。伊芙琳飞快地跳过了一些她实在看不懂的内容,从上古魔导师波拉缇的发现读起。米蒂利尼的国王曾在红海种下一片诅咒,并宣称只要是有恐惧之心的人类,都会于此折戟。哈尔基的百船舰队铩羽而归,以弗所的战神在浪涛里陨落。唯有波拉缇,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经过无数次试验,成功将恐惧分离出来,踏平了米蒂利尼。 后来的魔法学者们在波拉缇的基础上进行了更多的研究,成功分离出了其他的情绪,如恐惧,快乐。甚至有死灵法师尝试分裂出了灵魂,将自己制造成巫妖。只要藏着灵魂的命匣不被摧毁,肉体便能一次次重生。 伊芙琳想,原来这就是命匣。 她偏过头,看了看一旁的长笛。此时此刻,它太安静,太像一根普通长笛了。 “你睡着了吗?” 长笛终于开口:“你听说过长笛需要睡觉吗?” 伊芙琳合起书,迟疑着说:“我……我想到刚才看到的书名。” 提取活人的灵魂,活人的灵魂能与死物契合在一起。 “嗯?” “你以前是一个人类吗?” “……” “我是不是不该问这个问题的?” 长笛叹了一口气:“你的小脑瓜子里都想到了什么呀?我从出生开始,就被塑造成一根长笛。” 伊芙琳歉疚地说:“对不起。” “没事。”长笛说,“你看书吧,有不明白的地方再问我。” 可她看着看着,就出了神。书房里壁炉烧得太温暖,毕毕剥剥的火星闻起来有股特殊的焦香。她想到雪豹,那只温暖的,松香似的猛兽。它是梅里特的宠物吗?它也居住在这间城堡里,还是会游荡在落满雪的庭院中呢? 还有长笛。难道所有的巫妖,都会在城堡里养一只聒噪的,脾气不太好的,但是能叹息着唱歌的长笛吗? “你在想什么?” 伊芙琳摇摇头,“我想去看看别的书。” 然而她将书放回去之后,握着长笛去了别的房间。“一直坐在那儿,会有点想睡觉。”她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实在看不下去,只能这样掩饰。 长笛接受了这种借口,并兴致勃勃地提示:“那我带你去听童谣吧。” 它指点着伊芙琳,出门左拐,然后推开旁边的门。那是一个相对要小很多的房间,里面摆着一张千疮百孔的旧沙发,和一个陈旧的布谷鸟钟。 伊芙琳把长笛放在沙发上的时候,它很嫌弃地吐槽了沙发上的破洞:“都是雪豹抓的,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控制不住自己。” “啊。” “他把快乐弄丢了,心情就没怎么好过,特别是在这个房间里。”长笛提高声音,“别管他了,布谷鸟钟,快醒醒,城堡里来了一个小客人。” 伊芙琳往布谷鸟钟望去。它悬挂在墙上,整个钟身都由橡木雕成,然后再被漆上不同的颜色。它的体积足足有半面墙那么大,中央的表盘却只有十来吋,剩下的位置都是各式各样的小装饰,比如城堡的石墙,静止在雪原上的星星灯,用魔法种下松树的巫妖,站在阳台上轻抚长笛的金发女孩。 秒针慢慢地走,从十二点方向的女孩转向三点钟方向的飘窗,从六点钟方向的冰冻喷泉转向九点钟方向的雪豹雕塑。当它重新回到十二点时,时针与分针也在同一个地方重合,所有的箭头都指向了阳台。 仿佛起了一阵风,雪花和星星灯在冰原上漂浮。女孩举起长笛,一小段圆润的,细腻的,玻璃似的乐音从布谷鸟钟的内部传出。布谷鸟钟的房顶上裂开了一个口,一只小布谷鸟从缝隙里飞出来。它尖声唱道:“千万要小心梅里特•马洛伊的城堡——” 长笛喃喃地说:“我的小爱玛已经再也没法吹笛子了。” “——那里也许有舒适的床铺与暖和的衣裳。” “我们当年就应该天天唱这支童谣给她听。” 窗外寒风怒号,伊芙琳打了个寒颤,把手缩回衣服里,用指尖揪住毛绒绒的里衬。布谷鸟声音又尖细又凄厉,听起来像一个哭泣的冤魂。 “当你放松警惕之后,冰原将会成为长眠的故乡。” 啪。 布谷鸟缩回城堡里,笛音在破旧的房间里散去。钟上所有的魔法都消失了,万物重归沉寂,唯有秒针继续转着,慢慢的,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 长笛躺在伤痕累累的沙发上,没有说话。伊芙琳觉得它每一个音孔里,都流淌着伤心。她跪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小心地碰了碰长笛的笛尾。 “对不起。” 过了一会儿,长笛才低哑地开口:“别想太多,这又不是你的错。” “爱玛,”她轻声问,“就是那个站在阳台上的女孩吗?” “是呀,”长笛叹息着说,“她活着的时候,头发跟你一样好看,金灿灿的,就像极夜里的阳光。” “啊。” “后来她成了地窖里的骷髅,事情全都不一样了。布谷鸟钟发了疯,没日没夜地唱奇怪的歌。后来被梅里特教训了一顿,终于老实了,只在整点的时候才发出一点声音。我还以为,它看到你之后,能……能正常一些。” “对不起。” “别道歉呀,小灰姑娘,这明明是布谷鸟钟自己想不开。” “可是……” 长笛说:“而且它也没唱错,巫妖的城堡可不是活人能够久居的地方。” 伊芙琳偎依在沙发边上,小声地问:“那我算是活人吗?” “当然算啦。” “这样呀。” “所以啊,”长笛惆怅地说,“在你离开之前,还是抓紧时间多读几本书,或者多听几次童谣吧。有些东西会一辈子都留在你的潜意识里,就算忘记了,也能受益终身。” “嗯。”她说,然后想着那盏映满了离别的二十面体风灯,沉默了良久。 吃过另一餐饭之后,他们又回到二楼。因为都沉浸在各自的心绪里,气氛有些沉闷。长笛没有留心看路,于是伊芙琳便不小心推开了错误的房门。 房间里全是标本,白熊白象,雪兔雪狐。还有火焰凝固在花蕊末端的干花,永远保持着展翅的姿态的鹦鹉。所有的动物植物看起来都栩栩如生,却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 伊芙琳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走进去。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梅里特为爱玛设计的游乐场。”长笛说,“那时候这些动物植物还都是活着的,我们得在门口布置许多魔法,才能防止它们从房间里逃跑。可是没过几年,就一个个快不行了,只能做成标本。” “那爱玛呢?” “爱玛是个傻孩子,怎么也不愿离开。好吧,梅里特也不想让她走,她毕竟还那么小,怎么能一个人扛过城堡外的黑暗和冰原的寒冷呢?可是他拖了好多年,用尽了所有办法,还是……唉……” 伊芙琳收紧了握着长笛的手指,犹疑着问:“我之前听梅里特提到过,他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妹妹。” “就是爱玛。” “啊。”她想,难怪。 因为长笛不爱听她说抱歉,所以伊芙琳只能提议先回书房继续看书。长笛答应了,但是就连嗯的声音都是闷闷不乐的。她从书架上随便取了一本书,然后惴惴不安地问长笛要不要一起读。 “要是你在这儿陪着我会很闷的话,我念书给你听也可以啊。”她说。 “没关系的,伊芙琳。”长笛说,“你看书吧,我自己缓缓就行。这么多年过去,早该习惯了。” 于是她只好把长笛放在地毯上,自己坐在壁炉边,展开那一本又厚又重的书。柴火噼里啪啦地烧着,把书页映成温暖陈旧的昏黄色,像松香。巧的是,这恰好就是一本讲松香用途的书。 最早制造并使用松香的,是米利都人,他们用来做燃料引火,或者制造成油灯。后来传入以弗所后,当地的法师发展出了别的用途,比如用来造纸,造画法阵的颜料,入药,以及涂抹弦乐器的弓毛。 窗外忽然有电光乍现,划破黑暗。伊芙琳抬起头。雷鸣如车轮声般滚过,隆隆的回音中,她觉得自己依稀听到了野兽的嘶吼声。 “别走神。”长笛说。 于是她低下头继续看。以弗所商人将松香贩卖到世界各地,甚至跨越了冰原。值得一提的是特罗泽城,那座位于北地的城邦拥有独特的丧葬风俗。人们用松香取代了原本的防腐香料,涂抹在尸体的身上,并坚信死者的灵魂能因此而永不腐朽。 风声更大了,砰,仿佛有一扇窗被吹得砸在窗棂上。伊芙琳咬住下唇,隐隐觉得不安。因为在这种黑暗中,城堡的所有门窗都理应是关死的。 “我要不要出去看看?”她放下书问。 长笛说:“别闹,梅里特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真的?” “如果他都处理不好,你出去也没用啊。” 说的也是,伊芙琳只好忧心忡忡地的重新打开书页。可看了一会儿,四周虽然安静了下来,她依然觉得心神不宁,于是找了个去洗手间的理由,走出了书房。 地上有半干的血迹。 【告别04】 伊芙琳屏住呼吸,静静地走过去。血从走廊的这一头蔓延到另一头,有时呈现出飞溅的形态,有时则被野兽的爪子踩过,在地上印成一朵朵鲜红的,带着松香味的梅花。 “长笛。”她说。 “怎么了?”长笛在书房里高声应道。 她跑回去,抄起长笛,带着它来到血脚印的边上,举着它说:“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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