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也不知道。”她脸色苍白,怯怯地说,“你们不想让我知道,我就什么也不知道。” 雪豹咆哮了一声,再没有看她一眼,径直走了出去。门外又传来了布谷鸟钟的歌声,“千万要小心梅里特•马洛伊的城堡。”然后是穿堂的风呼啸而过,木门哐当砸在门框上,所有书架都因此而战栗。 她忍着泪意,望向长笛:“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接下来她再没有见到雪豹,梅里特也无影无踪。伊芙琳从上到下地敲开每一个房间的门,希望能找到他,面对面地向他道歉。她其实不太清楚自己究竟错在了哪儿,但每每回想起那一幕,她都能感觉出来——那只强壮矫健且通人性的野兽,对她是如此失望。 雪豹的蓝眼睛里仿佛结了一层冰,流露出的是全然的戒备与不信任。 可是他没在阁楼,也不路过书房。布谷鸟钟和摆满标本的房间冷冷清清。她翻遍了空置的卧室,守株待兔一般在大厅里看了好久的书,怎么也等不到雪豹的身影。伊芙琳甚至在通往地窖的楼梯上枯坐了好几天,终究还是没有下去。 她怕见到那一架孤零零的骷髅。 最后她带着沉默的长笛,重新爬上楼梯,回到破旧的阁楼。她找来抹布和水,再加上一点魔法,把灰尘全都打扫干净。在那盏闪闪发光的风灯下,她看见了全新的回忆。 雪豹用尾巴勾住坠落的她,在漫天的羽毛中将她轻轻放在地上。 长笛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如果是我的话,”伊芙琳自语,“我会把它起名叫离别之灯。你看,每个出现在灯面上的人,都已经或者即将与我道别。” 她望着暖金色的灯光,又说:“其实我更想要一盏重逢之灯。” “你知道你的伤口用了多少天才结痂吗?”长笛终于开口。 伊芙琳想了想,摇起了头,“这儿没有白天黑夜,我数不清。” “是九天。”长笛说,“你提到过十三次三成熟的肉排,五次野人牛肉,这是整整九天。我的女孩,你知道吗,你正在慢慢变成那只病恹恹的兔子。” “他生气,”伊芙琳慢慢地问,“是因为我割伤了自己吗?” “不完全是。” “其实我并没有刺探他的秘密的意思。”伊芙琳垂下脑袋,灯光映在细碎的金发上,她看起来就像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我一开始……只是想验证一下,是不是治疗魔法出了错。” “然后还不小心看了一下那本关于巫妖的书?” 她低低的应了一声,“然后我才知道,我应该不可能成为一个巫妖了。” 她举起一只手,慢慢地把灯面转了过去。少年模样的梅里特躺在祭坛上,胸前的坑坑洼洼的血洞像布袋松垮的束口,魔法师在他的肋骨上雕刻出符咒与铭文。青年模样的梅里特被拔掉指甲,敲碎牙齿,与马戏团的牲畜排成一行,赤身裸体地跳过燃烧的圆环。雪豹模样的梅里特在黑夜里嘶吼,狂风从地平线处聚集,带动山巅的积雪扑簌簌向下坠落。成年模样的梅里特披起了兜帽,逆着光行走,夕阳西下,一座城邦正在化为废墟。 “梅里特是个胆小鬼。”长笛说,“真的,他不完全是在生你的气。他的早年生活有那么点不顺利,所以除了爱玛,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他更习惯去当一个野兽。就像人类需要穿上衣服一样,雪豹就是他的保护皮。”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那他去哪儿了呢?”伊芙琳问,声音在空荡荡的阁楼里散开,“因为我发现他不是真正的雪豹,他就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吗?” “他现在在深渊里。” “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可能在天亮之后吧。”长笛说,“这次的深渊在冰原上盘踞得太久了,他必须找出一个解决的方法。” “可那时我就要离开了。”她顿了顿,红着眼眶,执拗地说,“不,在当面跟他道歉之前,我死也不离开。” 长笛躺在木桌上,又轻柔地叹了一口气。 伊芙琳把床垫和被子全都挪到了阁楼之上,然后给自己铺了一个软扑扑的睡觉的窝。长笛总是嘲笑她像个灰姑娘。她在心里默默地解释,因为这里离风灯最近——当梅里特在深渊里望见一抹光时,说不定也能看到灯下的自己。 可是伊芙琳最终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黑夜太长了,我想睡在比较明亮的地方。” 她在书房里待得太久,几乎忘了睡在这种四周都是玻璃窗的地方,会见到怎么样的景象。梅里特鲜血淋漓,雪豹奄奄一息,长笛被折断,小布谷鸟遗落在雪地中。伊芙琳对自己说,这些都是假的,是幻觉。 有几回,从梦中惊醒之后,她甚至在窗外看见了久别的活生生的父母。父亲向她微笑,母亲张开双手,歪头温柔地唤她:“我的小甜心,妈妈回来接你了。” “你要是能打开窗户,让我们进来的话,”她说,“我保证,我们会在一起,永不分离。” 伊芙琳捂住耳朵,小声地喊:“长笛,你在吗?” “嗯?” 长笛出声的一瞬,所有的假人都烟消云散。她依然忐忑,于是抱着被子窸窸窣窣坐起来,说:“可以陪我聊聊天吗?我做噩梦了。” “你是看见了什么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吗?” 伊芙琳摇了摇头,反问:“你会看见吗?” “我看见的东西可能跟你不太一样。”长笛说,“我看东西并不依赖光源,而是魔力的折射。所以深渊在我眼中,是一张很抽象的画。” “我不是很明白。” “来,把手放在我的身管上,闭上眼睛。” 她照做了。过了一小会儿,伊芙琳觉得自己是坠入了一口漆黑的井,井壁上散发着柔和的亮光。于是她明白了,这是在通过长笛的身体向外“看”。她试着抬起头,把“目光”的焦点沿着井壁移到窗外,然后不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那果然是一张很抽象的画,画布的颜色如同干涸的血迹。血迹上泼了一层灰,灰上蒙着一团雾,雾里面是隐隐绰绰的张牙舞爪的黑影。 “你看到了吗?” “那些黑影是什么呢?” “是人类的原罪,软弱,贪婪,傲慢,嫉妒。”长笛说,“小心点,当你凝望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望着你。” 伊芙琳嗯了一声,又问:“为什么我找不到梅里特呢?” “看到那片最深沉的黑影了吗?那就是梅里特。”长笛说,“巫妖是行走在人世间的不死生物,他才是最大的邪恶。” 那片黑影正在融进黑影的最深处,就像水消失在水里。伊芙琳听见了其他黑影的笑声,轻柔的,短促的,仿佛得偿所愿的窃窃私语。她忍不住喊出了声:“梅里特!” 所有黑影都在一瞬间回头。 “嘘,你被听到了!” 她咬住下唇,身体却变得像风筝一样轻。黑影从四面八方扑来,拽着她向下坠落。天旋地转,世界颠覆。风灯变得遥远,她身边只有风声与腐尸的气息。伊芙琳被呛出泪水,向越来越远的城堡伸出一只手。 “伊芙琳!”长笛喊道。 在纯粹魔力的视野里,它看起来就像一点摇摇欲坠的白光。伊芙琳想,我见过它,就在那盏回忆之灯上。 她想不了更多了。原罪们嗅到了鲜活的生命的味道,一拥而上。她被无数双手拉扯着,堕入深渊深处。 属于梅里特的黑影拦在了她的身前,他心口蓦地燃起一团火。那就像创始之初的第一缕光,长夜破晓后的第一个黎明。深渊发出了山摇地动的尖啸,万物轰轰烈烈地燃烧。伊芙琳睁大眼,在灼热的火焰里,看见了巫妖被烧成蜡泪的残缺的灵魂。 这一瞬的火光和点亮生命的温暖,在多年以后,依然出现在她每一个记不清细节的梦境中。 【告别07】 然后是漫长的昏迷,伊芙琳偶尔会恢复一点意识,觉得自己应该是躺在柔软的东西上,但是身体却动不了,也睁不开眼睛。 “你还好吗?”她听见长笛问道。 “还不至于死。” “是我的错,”长笛又说,“我高估了她灵魂的强度,不该让她接触深渊的这一面。” “她太虚弱了。” ……然后又是深海一般的沉眠,伊芙琳挣扎了很久,终于重新浮出水面。 “什么时候天亮?”长笛问。 “很快了。” “这次是谁负责送她走?我,还是布谷鸟钟?” “你吧。”梅里特说,“她需要希望,而我不能轻易丢弃良知。” 她想举起手臂,最终只成功动了动指尖。一只手覆盖在她的额头上,触感就像一片枯萎的树叶。“睡吧。”梅里特说。 她再次陷入梦乡。 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长笛对她打了声招呼:“小睡美人,身体好些了吗?” 伊芙琳坐起身,然后下了床。她慢慢地挪到窗边,将手放在玻璃上。外面一片白茫茫的,分不清哪儿是雪原,哪儿是天空。她呼出一口气,玻璃上立刻结了一层白糖似的霜。 “天亮了。”她说。 “是呀。” “我该走了?” “还不走的话,再过几天,你就会虚弱得想走也走不了了,只能慢慢变成阁楼上的白骨。” 她把玻璃上的白霜擦掉,低落地说:“那我去找他们告别。” 出门往右转,第三个房间,就是布谷鸟钟所在的地方。伊芙琳和往常一样,在外面敲了敲门,听到旋律响起,便推门而入。 千万要小心梅里特•马洛伊的城堡 他每天都透过窗户向远处眺望 她在地毯上盘腿坐下,抬头望着小布谷鸟尖声歌唱。木头雕成的爱玛在落雪中吹奏长笛,笛音听起来清澈透明。松林沉默着地伫立,浮在空中的星星灯一盏一盏地熄灭。 等前一个旅人变成了地窖里的白骨 他就可以寻找下一个下一个迷途的羔羊 等最后的回音也散去之后,伊芙琳开口问:“梅里特说,你是他的良知?” 小布谷鸟站在屋顶上点头:“是的。” “长笛是希望?” “没错。” “你们是命匣吗?” “算是吧。”小布谷鸟说,“我们是他灵魂的碎片。只要他自己的灵魂还在,或者我们还在,他就不会被毁灭。” 伊芙琳想,原来是这样啊。 她问不出别的话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言语是这个世界上最单薄,最无用的东西。她戳着沙发上的海绵洞,终于开口:“我今天就要走了。” “嗯。”小布谷鸟说,“再见。” “再见。” 她没有起身,小布谷鸟也没有缩回钟内。寂静在房间里流淌。 过了好一会儿,它又说:“不论如何,你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好孩子。” “我可以碰一碰你吗?”伊芙琳问。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9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