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学多久,才能变成一整只雪豹呢?” “三五年?” 雪豹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将书翻到下一页,然后用又圆又厚的肉垫把它推到伊芙琳面前。 “好吧。”她做了个鬼脸,“要这么久,那我还是先把其他的基础打好再说。” 有时候书房的门没有关好,布谷鸟钟幽幽的报点声从门外传进来。长笛与雪豹会沉寂一小会儿,于是伊芙琳便跑过去,将房门合拢,然后打起精神笑着说:“我是不是该给雪豹换药了?” 等换完药,又是学习时间。雪豹再指点她完成几个基础的小法术,就疲倦地卧在地毯上,示意她自己练习巩固。伊芙琳自己重复了两三遍,回过头,它已静悄悄地闭上了眼睛。 最开始的时候,伊芙琳会忍不住去探雪豹的呼吸。后来随着伤势的好转,她已经没必要这样神经兮兮地反应过度。 那天她放下书,凝望着毕毕剥剥的炉火,迟疑了很久,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我大概什么时候要离开?” 长笛说:“天亮之后。” “你们会难过吗?”她小声说,“我……我如果离开你们的话,一定会难过得不得了。” “会的呀。”长笛说,“但是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你如果像爱玛一样永远留在了这里,才是最悲伤的事情。” “可是我不想离开。” 过了一小会儿,她低落地重复,“我不想死,也不想离开……反正外面的大人都把我当成麻烦和累赘。” 长笛说:“小灰姑娘,说什么傻话呀,你是我见过最懂事的孩子。” “如果我成为另一个不死的巫妖,是不是就能留下来了?” 长笛低斥道:“别闹。” “梅里特会收留另一个巫妖吗?” “我……”长笛说到一半,雪豹发出一声类似于梦话的嘶吼。它叹了一口气,把剩下半截话吞了回去,“他不会的。” 伊芙琳揪着地毯上的毛毡,脸颊发白。 “他不会坐视别的孩子成为巫妖。”长笛说。 她闷闷地嗯了一声,将目光落在了那本从书架抽出来的《论巫妖的成因与后果》上。 等雪豹的伤全好了之后,它便开始隔三差五地消失一小段时间,然后重新出现在书房里。窗外的黑暗越发深沉且诡异,像不透风的幕布。雪豹不在的时候,长笛总是注视着深渊出神。伊芙琳也无心学习,趁长笛不注意,她偷偷地翻开那本介绍巫妖的书,翻几页,就怔忡地凝望着书上的字。 有一次,她鼓起勇气,以肚子饿了为借口,偷偷地遛出书房,去验证自己的猜想。 “去吧。”长笛说。 她离开书房之后,出于说谎的愧疚,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长笛以为她已经走远了,幽幽地自语:“这次的黑夜也太久了,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伊芙琳咬住下唇,看着自己的脚尖,等待这一阵哭泣的冲动过去。 餐桌上的魔法并没有时间限制,只要她过去,就会有食物出现。伊芙琳站在椅子前面,双手有些发抖,拿起餐桌上的小刀。 她把袖子撩起来,选择了一个靠近肘关节的不易被发现的地方,用力将刀锋划下去。 疼痛令她打了个哆嗦,鲜血立即从白皙的皮肤上冒出来。伊芙琳抽泣了一声,忍耐着,等刀口被拉成一道足够长的伤,才松开手,把刀放回桌面上。 然后她闭上双眼,开始背诵那段长达两页的治疗魔咒。 在白光之下,疼痛逐渐消失。伊芙琳望着自己已经不再流血的小臂,一瞬间有些茫然。 瞧,她的第三次咒语一点儿也没有出错。只是因为魔力不足,所以愈合得比较慢。 她咬着牙,召唤出清洁药水和绷带,裹在伤口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伊芙琳清洗好道具,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服,确保没有任何血迹留下。可是回到书房时,长笛还是吸了一口气,狐疑地问:“你闻到血腥味了吗?” “我刚刚吃了三成熟的小牛排。”伊芙琳低下头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她也一天天学会怎么找借口,不带上长笛,自己一个人偷偷地行动。她在空无一人的餐厅一遍遍召唤出绷带,但是伤口好得真的很慢,比雪豹的慢多了。或者走进小房间,在地毯上盘腿坐下,用下巴靠着千疮百孔的沙发扶手。 布谷鸟钟有时候会违背整点的规则,一遍遍地洗脑似的唱梅里特之歌。后来她说:“我天亮就会走。” 笛声停下来。雪兔跳进房间,在她腿边闭上眼睛翻身躺倒。她把门掩上,心不在焉地挠兔子耳朵。 它比刚来的时候瘦了,肚皮瘪了下去,一抖一抖的耳朵像枯萎的花瓣。 小布谷鸟慢慢地转过来,“你其实可以坐在沙发上。” “地毯就很好。” “随你吧。”它说起话的语调比伊芙琳想象中的温和,“你还想听什么吗?” “你什么都会吗?” 小布谷鸟说:“五百年前流行过的我都会,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自己编的唱诗。” “当我走之后,会忘掉你的曲子吗?” “应该会的。”小布谷鸟说,“这儿的时间流速与记忆规则与外界不太一样。但是你就算把一切都忘了, 学到的知识也能留在潜意识里。以后捡起来,也能事半功倍。”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话了,伊芙琳挠着兔子的耳朵,很轻地嗯了一声。 “我会好好学习的。”她说,“你可以随便为我唱一支歌吗?” 小布谷鸟点了点头,展开歌喉,阳台上的艾玛也吹奏起长笛。歌的语言是陌生的,伊芙琳听不懂具体的内容。但曲调和意境都非常美,令她想起了沉没在海里的白鸽,冰冻在风雪中的玫瑰,或者漫漫黑夜里孤独的灯光。 等最后的音乐结束之后,她说:“谢谢。” 小布谷鸟向唯一的听众鞠躬致意,然后缩回钟里。 再过了几天,她小臂上的刀伤终于开始结痂。但雪兔已经跳不动了,虚弱地躺在地上,小声地叫着。伊芙琳试着给它喂食喂水,它什么也吃不进去。她不停地为雪兔念治疗魔咒,白光一遍遍刷过,它也没有半分好转的迹象。 伊芙琳鼓起勇气,提出说自己想要学习空间魔法。 长笛问:“是想把它送出去吗?” “嗯,因为它看起来快死了。” “这个魔法很难,”长笛说,“可不是你现在的水平能掌握的。它首先是个生命体,你要保证在转移的过程中,一根骨头一滴血肉都不能出错。” “我知道。”伊芙琳说,“可是我在想,我之前不是曾经成功地把它召唤过来了吗?” “那是个意外。魔法中最难的事情,就是如何把一次意外变成可重复的事件。”长笛说,“学徒姑娘,我知道你的心情,可是你必须等雪豹或者梅里特来帮你。” “我不想……害死它。” “你不会的。”长笛安慰她。 她一整天都无心学习,只是前前后后地把所有讲述空间魔法的参考书全都拿下来,堆在壁炉边。过了几个小时,雪豹终于来了。 长笛说:“哟,我们未来的大魔导师已经等了你很久了。” 伊芙琳满头大汗地抱着书,对雪豹挤出一个笑容。 也许是这个笑容太苍白,或者她的低落流淌得太明显,雪豹踱到她身边,安慰似的,特意用尾巴尖刮了刮她的脸颊。 “你能帮我画一个魔法阵吗?”她把书摊在地上,指着上面的图案问,“这个,我……我想把雪兔送回去。” 它用浅蓝色的眼睛扫了一眼魔法阵,走到地毯外面,在瓷砖上绕了两圈,大概丈量了一番地面大小。雪豹的尾巴末端燃起了一团银色的火焰,那是浓缩的魔力。它弯起尾巴, 用那团银火在地面上勾画。 伊芙琳抱着兔子,坐在地毯上,静静地看着。 银火从点流淌成无数条线,又在线上延伸出数不清密密麻麻的符文。她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对长笛说:“我之前以为,雪豹的生命形式跟你和布谷鸟钟差不多。” “他比我们更高等一点点,我们没有魔力之源。” “生命也会有等级高低之分吗?” “当然有啊。”长笛说,“就像人类一样,有些人生来尊贵,有些人生来卑贱。” 伊芙琳叹了口气,轻轻地说:“我不觉得。” “事实就是这样。” 她摇了摇头,抱着兔子,又问:“那我可以通过魔法阵回去吗?” “理论上可以,但至今还没人成功过。”长笛说,“你有206根骨头,体重是雪兔的许多倍。每多一点需要考虑的元素,传送的难度都要呈现出指数上升的趋势。” “……这样啊。” 雪豹画完魔法阵后,弯着尾巴走过来。伊芙琳深吸一口气,踮起脚走过去,将虚弱的兔子放在魔法阵的中央。它眨了眨血红色的眼珠子,懵懂地看着伊芙琳。 “再见。”她说。 雪豹把魔法书翻到下一页,用爪子在书上刻下一条细细的印痕,标记出正确的咒语。伊芙琳默念了几遍,把它牢牢记住,然后用双手按在流淌着银火的魔法阵上。 当她念出第一个词的时候,有一阵风从魔法阵的中央散开,像日光下的雪原,干净的纯白的气息在其中流淌。 她放开双手之后,雪兔已经不见了。 “我成功了吗?” 长笛说:“非常顺利!” 可她望着残留的法阵,心情怎么也愉快不起来。于是长笛也开始不安,轻声唤她:“在想什么呢,不舍得它吗?” “我可能只是不太喜欢告别的感觉。” 长笛放软声音:“告别是生命的常态,人本来就是一座孤岛。你还小,等长大了,就习惯了。” 它总是这样说,仿佛告别、孤独、失落、悲哀、痛失所爱,全都是可以习惯的事情。 【告别06】 伊芙琳咬住下唇,踮起脚尖把书放回架子上。随着身体的动作,宽松的衣袖自然而然地滑落下来。雪豹的呼吸声在身边响起,它伸出爪掌,用柔软的肉垫按在她的小臂上。 她微微一震,然后反应过来——那儿有一条正在结痂的伤口。 它嘶吼了一声,压着伊芙琳的小臂,将伤口摆到长笛面前。长笛倒吸一口气,惊叹道:“这座城堡明明很安全啊,是谁把你弄伤了?” “……我自己。” “为什么?” 伊芙琳小声说:“我想练习治疗魔法。” “那你也不用在自己身上制造伤口啊?雪豹他明明——”长笛的声音被掐住没了。它想明白了,于是卡了壳,“你……你知道了?” 雪豹站起来。惬意的呼吸声消失了,肉垫温暖的触感也远了。它的尾巴炸开了毛,在墙面上映出了磅礴的阴影。在这一刻,它比以往显得更凶悍,更像一个野兽。伊芙琳眼眶发酸,用力摇头。 “难怪你从好几天前就开始说自己在吃半生不熟的肉。”长笛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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