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骤然发现静瑶公主便是他的学生子的那一刻,几乎下意识得便想要抬手敛印将她收了,可心头那一瞬的绞痛提醒了他,眼下他们在幻境中。 她与他一道入的幻境,于破镜想来是有用的。 至此,他才敛了要将她收了的想法…… - - 苏婳婳沐浴更衣毕,拂絮帮着梳了一个清简的发髻,头上不敢缀珠翠,只一根簪子一朵嫩白的绒花绾住发丝。 可饶是这般,因着苏婳婳模样本就极妖媚,如今梳了这样简单的发饰,又不曾施粉黛,倒更显得她有另类清冷素雅的美,拂絮年岁还小,眼下却如同那老妈子,左右瞧着她家殿下心头欢喜不已,口中絮絮,“殿下这般貌美,待回了宫,三品往下的便是貌若潘安殿下也万万不得应。” 那神情,活像是三品往下的皆是要拱白菜的猪崽。 苏婳婳噙着笑意望着拂絮的劲头,不曾去泼她的冷水,只随着她细细熏了道清观中的香。 蓦得闻到这样的熏香,苏婳婳心头瞬然通畅了许多,她原夜夜不得安眠,平日里说话都只能小声些,喘气略大些便觉心口被一只手攥住了一般,先头行山路便是如此,走多了几步便喘得仪态全无,很是难受。 苏婳婳不明所以,只探了脑袋在香炉的上方,又细细嗅了两口,转头吩咐拂絮,夜间便燃这样的香。 拂絮应下。 这时,屋外的嬷嬷叩门,只道吃食备好了,拂絮闻言,拉着苏婳婳行至铜镜前仔细正了衣冠,而后推开门,便搀着苏婳婳往江逾白那处去了。
第30章 “不过是为蛊惑人心。”…… 苏婳婳与拂絮匆忙赶到江逾白的小院时,外头只有道安一人立身站着,见着她来,正经行了礼,而后转头去檐下轻叩了屋门,不多时又跑出来,“殿下请入内。” 苏婳婳示意拂絮在外头等着,复正了衣冠,这才缓步至檐下。 “少师,我进来了。” 苏婳婳是静瑶公主,自称一句本宫原也没什么,可她先头皆是在冷宫,如今骤然复宠,倒说不惯了。 “吱呀”一声,轻轻推门入内,屋内香烟袅袅,与她先头在厢房处的味道好似不大同,苏婳婳不曾抬头,余光朝正头摆着的桌案一瞧,却不见人,心头奇怪,下意识迈步至桌案前,看着上头摆着的书便拿了一本在手上翻阅着,可上头皆是些“混沌、轮回、虚无”之言,瞧着很是晦涩,直接眉头蹙成了一个“川”字都不曾瞧明白。 正这时,一旁竟响起了茶盏轻叩茶盘的声音,很是清脆,却让苏婳婳一惊,手中的书便“啪”地一声落下,遂转头一瞧,便见左手边青幔后头正坐着一人,慌忙抬手作揖。 “见过少师。” 因着她出宫前圣上有过交代,待少师便如兄父,苏婳婳自然也知晓,面前这位,不日便是下一任国师。 可他好似不大欢喜她,她心下不明,分明先头在道清观外头是他二人头回相见,也不知是何时得罪了他。 但他那时瞧她的眼神她不曾忘记,冷凝又寒凉,比之眼下他瞧着面前的香炉鼎都不如。 原也没什么,苏婳婳想得很好,心下如何作想不重要,面上定然是顶顶恭敬的。 心下回转之际,少师开了口,“起。” 声音低煦宛若编钟,不矜不伐涅而不缁。 而后便见着青幔后头坐着的身影慢慢站起身来,眼下离得近了,苏婳婳这才发现,原这位少师的身量竟这般高,看着他抬手撩开幕帘从内里走了出来,行过苏婳婳跟前往桌案那头去,自始至终都不曾瞧她。 可便是他二人相交的一瞬,苏婳婳分明嗅到了他身上的气味,清冶非常,不似寻常的香料,与她厢房内燃的亦全然不同,便就是在这短短的一刻,那凭空压在她胸口的闷喘之感竟好似消失了。 但随着面前之人行得远了,那闷喘之感竟又稍稍回了些。 苏婳婳不明所以,想着莫非这就是让她来道清观的目的么?眼前这位少师,定然是个顶有本事之人,想罢,苏婳婳亦步亦趋地跟在江逾白的身后。 - 江逾白行至桌案前,冷不防得顿了步子一回头,不想那“妖物”竟就跟在他身后,因着他的回头竟直直地撞进他胸口,瞬然,她身上的味道都不打个商量便蹿入他的鼻尖,当即面色一沉,后退一步,便又见着她惊慌的眼眸,支支吾吾道。 “少师……我……你……” 他无多耐心听她言语,如今是为着破境,否则他如何能与她共在一个屋檐之下? “自拿了书册,去那头瞧。”说着,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离得远一些。 苏婳婳顺着江逾白的视线去瞧,才发现原来一入屋门处便摆着一张桌案一张蒲团,只是位子不大显眼,故而方才入内时不曾瞧见。 垂首行至桌前,可桌案上头只有一个笔架一杆笔,哪有什么书册,左右一瞧,见着屋内另一头有几个书柜,想着江逾白先头说的“自拿了书册”便是去那头拿么? 遂抬步行至书柜前,苏婳婳随意挑了一本连书名都不曾瞧清,便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瞧书是次要的,眼下她更好奇,为何与案前坐着的少师离得近些便觉通身舒畅,这般想着,便下意识抬眸去望。 瞧着他眉眼绝尘,瞧着他指节修长,瞧着他双眉间渐蹙,随即冷不防他抬眼,寒凉的眸子直朝她忘了过来。 苏婳婳心头一震,慌忙打开书册胡乱翻了一页,细白的指尖朝书册上头一点,此地无银道,“少师,这处我不明。” 那厢江逾白如何对苏婳婳一直瞧着他而不觉,他原是该将她扔在这间屋子自去瞧书的,可他又知晓,眼下这个幻境中,只有他二人是相对熟悉的,万一有什么破境的关窍在,倒也未可知。 其实他还有另外破境的法子,便是用他的修为来强行破境,可这般所为,一来于心脉怕是大损,二来缚魂灯怕也未必能保全,权衡利弊之下,如今只能顺着幻境,孑立自身,再寻破境之法。 心下回转之际,江逾白缓缓站起身,信步至苏婳婳跟前,眼帘轻掀,“何处不明。” 因着他的靠近,苏婳婳心头的舒畅之感又涌了起来,那积压多年不曾安眠过的夜晚仿佛在这一刻得了慰藉,可苏婳婳神思尚在,知晓如今他正在问询。 细白的指尖便胡乱在那一页脆黄的纸上走马一般囫囵点着,“便是这处。” 因着怕被瞧出端倪,苏婳婳还特意加重的指尖的力道,煞有其事复点了点,那言下之意仿佛在说:我瞧书瞧得如何认真。 而后,苏婳婳便感觉有一道视线正落在她的头顶,下意识屏息凝神,许是书册上头的内容很是晦涩,略等了半晌,却也不见少师开口,苏婳婳心下正得意之际,便感受到少师缓缓弯下了身子,许是正细细瞧书册上的内容。 苏婳婳下意识朝书册睥了一眼,心头盘算着一会儿定然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若少师有话,她亦好驳一驳,方显得她如今做学生子做得称职。 可这上头写的什么“左手中指曲回,所点之处即龙穴……” 苏婳婳正蹙眉之际,便听见脑袋上有一道低沉的声音。 “便是这处不明?” 苏婳婳敷衍得点着头,“何为龙穴?” 说罢,视线下移,上头赫然写着五个大字: 固丨精关门法。 苏婳婳原不懂这些,只想着道法易经果然高深,随后蹙眉仰面,便与那正垂首细细瞧着苏婳婳指尖轻点着书册的江逾白对上了眼。 这是二人各自的记忆中,头一回离得这样近。 四目相对,苏婳婳俨然在他眼中瞧见了自己脸盘子的倒影,连面颊上还不及消的肉都那样清晰,自然也瞧见了江逾白那眸间的淡漠。 只那淡漠中,又仿佛参着一丝古怪。 但很快,苏婳婳便明白这古怪从何而来。 她看着江逾白慢慢直起腰,却不曾别过眼,仍旧瞧着她,面色默然,轻启了唇口,负手道。 “所谓固丨精关门法,便是交而不泄、还精补脑……” 江逾白的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很是清晰,苏婳婳初初倒真如那青霄白日只听声不思意的学生子,可渐渐的江逾白的声音落入耳中,苏婳婳慢慢便凝了神…… 豁然间低下头,清扫着那一页上头写的东西,不过半晌,便是面色胀红,连隐在鞋袜中的玉趾都缩了起来,只恨不得要钻入地洞中去,一时舌桥不下,正想着要如何与面前一本正经讲解“固丨精关门法”之人解释这乌龙,便又听见江逾白面不改色得已然讲解完了。 “这些春宫之术,不过是为蛊惑人心。” 语毕,又正经问道,“如此,可明了?” 苏婳婳将脑袋直低至胸口,那纤细的脖颈俨然下一刻便要折了,面庞滚烫,连带着耳根子都红透了,且不管这春宫之术如何蛊惑人心,她如今已不想再做人了。 良久,才点了点头,抬手慌忙将书册阖起,想着要如何从眼下这尴尬的境地脱身。 苏婳婳忙另寻了话头。 “方才我入内时听着道安说少师不曾用过吃食,可要用些?” 说罢,苏婳婳大着胆子悄么儿去瞧江逾白。 心下不禁腹诽,少师不愧是少师,方才细细说了固丨精关门法,面上却半点涟漪都不曾掠起,这般定力,当真非常人能比。 那江逾白启唇道了一句,不必。 少师不用,她做学生子的自然也不好擅用,正这时,屋内忽然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是苏婳婳的肚子叫了,她从早上至如今,还不曾正经用过吃食。 原在少师跟前,这般算很失礼了,面上又是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正当苏婳婳窘迫不已,江逾白开了口。 “你用罢。” 闻言,苏婳婳蓦得抬头,望着江逾白已行至他的长案前端坐下,便也不客气,起身推门朝外头的拂絮示意。 拂絮得了令便将手中食盒中的吃食递了进来。 虽说江逾白先头说了他不用,但做学生子面上于少师尊敬是应当,更何况苏婳婳还不曾搞清楚,为何靠的近些便不觉难受,如此,苏婳婳下意识便端起吃食行至他跟前。 将吃食摆在了桌案上,因着靠的近了,那好闻的味道又在鼻尖萦绕,苏婳婳心头舒畅,轻声道。 “皆是拂絮做下的,不知合不合少师的胃口,您且尝一尝?” 那头江逾白眼帘微掀,抬眸瞧了苏婳婳一眼,“放下罢。” 苏婳婳应声,重新回了自己的桌案前,摆开食盒,顾及着用食的大雅,虽说腹中饥饿难耐,但还是很识礼,只听见轻微的碗筷不经意间相触的声音,旁的便再听不见了。 苏婳婳今日用得有些快,亦专注,一著米饭一著绿菜,都不曾发现正案前坐着的江逾白朝她瞧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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