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婳婳不顾他面上的凉薄与微沉的面色,横竖她不怕他,只挑了眉莞尔道。 “我说了是苦的,夫君偏不信,现下可知晓了?” 不待段九龄开口,又加了一句。 “我身子健朗,不用吃苦药也能好的,九郎便依了我罢……” 说罢,抬手轻轻晃着臂弯,模样是娇憨不已。 终于,段九龄别过了眼眸,眸色晦暗如外头的夜色,遂缓缓站起身,道一句早点休息,端了碗盏便出去了。 苏婳婳这才扯开嘴角笑了起来,而后探出手指化出术法细细瞧了,随即眉头轻敛。 奇怪,业障不曾再消散。 苏婳婳勘不透内里,便不再想,枕着玉臂阖了眼小憩。 正这时,窗外响起了轻而又轻的拍打声。 随即一阵微风飘过,果然是陆舟子。 “我方才瞧见姑奶奶的小院着了好大的火,便寻过来了,奶奶怎的还受了伤?可要紧?” 苏婳婳摆了摆手,“无碍。” 陆舟子环视四周,“那人可是与奶奶闹了不快,怎的还将小院烧了?” 说起段九龄,苏婳婳下意识便噙了笑意,那些乐趣陆舟子自然是不知晓的,只道不曾。 陆舟子却从苏婳婳的面上瞧出了三分端倪来,随即恍然大悟,揶揄道,“奶奶先头说那人颇是有趣,眼下我瞧着,莫不是谈情说爱的乐趣么?” “谈情说爱?”苏婳婳秋瞳剪水,莫瞧她戏弄段九龄这般得心应手,不过都是循着本心,如何愉悦便如何逗弄,却不曾想过,为何会觉得逗弄他得趣,眼下陆舟子提起,苏婳婳眸中带着三分茫然地问道。 陆舟子笑道,“便是调风弄月啊奶奶,就是你想与他腻在一处,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手脚并用得去作出“如何是这样,如何是那样”的样子来,侃侃而谈的模样,俨然忘却了他也不曾实战过,眼下这些不过都是从戏楼茶馆听来的,纸上谈兵半点不觉得有何处不妥,幸甚至哉。 直将苏婳婳唬得一愣一愣的,怔了半晌,一拍床沿,当即觉得陆舟子所言很有道理。 怪道她总想着作弄段九龄,再细细一回想,这几日她与段九龄时时在一处,所做之事,可不就是调风弄月么。 段九龄皮囊生得好,魂魄又香甜,身上的皮肉又紧实有力,确实比旁的男子更适合拿来当调风弄月的玩意儿。 这头被陆舟子解惑了,苏婳婳又将业障之事细细说给他听了,那陆舟子想来也不曾见过这样稀奇的事,一时犯了难。 何为业障,修道时作下的恶业,既为恶业,那自然是以善消之。 苏婳婳化了人形却不曾修行过,乃是抽了墓主的神魂,故而业障缠身,可何以这些时日下来,独独在段九龄身侧消过业障? 又是触发什么环扣,才能消? 陆舟子道,“我一时也勘不破为何,奶奶留心着,既在那人身旁业障有消过,那很可能他便是奶奶的果应。” 话毕,屋外又响起了脚步声,苏婳婳挑眉示意,陆舟子便又化作一阵风散去了。
第8章 入得急,呛着了。 段九龄从屋子里出来,下了楼,跨步迈出门槛,立身在院中,才开始掩唇轻咳了起来。 是方才药汁入得急,呛着了,待将落在腔内残留的药汁咳了出来,那莫名的胀热之感才觉好些。 厚积的云雾缓缓退开,将勾月的影子露了出来,月光轻扫,段九龄的面容被映得有些苍白。 苏婳婳太过热情,让他全然无法招架,他不记得他从前的性子,不知从前的他面对苏婳婳的亲昵是如何应对的。 如今他整日里要去面对的苏婳婳,倒像是在他身上种下了一枚蛊虫,陌生,却又满是诱卦。 这样的感觉他是不喜欢的,并且是抗拒的,段九龄想。 他实在作想不出,若她所言为真,他二人当真是新婚燕尔的夫妻,那他二人从前皆是这般?动辄便可唇齿相依么? 想至此,段九龄缓缓抬手轻置于唇瓣上,那里有她今早咬破的伤口,还有她方才留下药香。 但若她所言都是假的呢? 段九龄不自觉敛了眉,倘或苏婳婳是诓骗他的,是他身上有什么值得她那般费心力去诓骗? 他的不记前尘与旁人的失了记忆不同,他脑中并非浑噩,而是空空如也,但许多事情又好像是在潜意识中一般,毫无道理却又确实存在。 他对其他事物皆很陌生,包括这几日与他睡在一处的苏婳婳,他对她唇口的馨香觉得陌生,对她绵软的身子觉得陌生,对她待他的处处热切更感到陌生,但,他又觉得她好似真的不曾骗他。 是了,他一个身无长物之人,无能图之物,何人会想来诓骗他。 思绪纷飞,段九龄干脆阖了眼,任由夜风在面上佛动,良久,睁开眼,回身入内。 - 苏婳婳在床榻上,探着脑袋朝屋门张望着,只等着屋门被推开。 可那门外的脚步声竟又渐渐远去,又过了半晌,才见有人重新上楼,继而推门入内,是段九龄。 “九郎去了何处?怎的竟这样久。” 段九龄不曾多言,只是见着苏婳婳将半个身子探出被衾外的模样沉了眉,而后迈步绕过屏风,至床榻前,替她将被褥重新盖好 朝外道了一声,“进。” 苏婳婳这才发现,原段九龄身后还跟着小厮,是拎了几桶热水上来。 自从方才被陆舟子点拨了,苏婳婳的心境就变了,从前当段九龄是个逗趣的玩具,眼下将他当做了用来谈情说爱的逗趣的玩具。 她都打算好了,妖生漫长,她自然不可能一直对一件玩具上心,但也不能轻易抹杀了段九龄的功劳,待日后她另有了新的得趣的物件,段九龄要什么,她便依了,横竖不会亏待他。 心下回转间,屏风外头的水都准备好了,苏婳婳原以为是段九龄开窍了,要替她擦洗,却见有一个与她年岁差不多的女子从外头走了进来。 苏婳婳见状,自然不愿意,正想再对着段九龄说些软话,不想段九龄瞧都不曾瞧他一眼,径直便出去了。 苏婳婳心下不愉,却也不好发作,任由那女子上前绞了热帕子上前替她擦洗,一时间兴味索然,也不想好好说话,更不想动弹,那女子有时不小心手上重了牵动了她的伤口她全没有痛唿的心思了,只枕着藕臂阖眼,一句话都不曾说。 不多时,竟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苏婳婳因着长时间趴卧,身子发硬,轻轻动了动骨头随即下意识朝床榻旁一伸手,不想竟摸了个空,苏婳婳倏地清醒了大半,睁开眼,屋内只余角落里有一盏烛火亮着,再探身一瞧,才发现段九龄正睡在了地上。 苏婳婳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从先头喂药后,他二人好像都还不曾说过话。 不过,委屈了谁苏婳婳都不会委屈自己,遂指节微动,下一刻,段九龄便落在了床榻上、苏婳婳的旁边。 苏婳婳撑起身子,望着段九龄,不禁感叹他的睡相当真是好,方才睡在地上也依旧是双手置于胸前,面朝上仰卧,一动都不曾动。 倘或日后在段九龄这处腻了再寻旁人时,定然要找个睡相也这般好的。 苏婳婳唇边勾了笑,小心翼翼打开段九龄置于胸前的手臂,颇为乖巧得钻入他的臂弯,深嗅了香甜之气,这才安稳得睡去了。 - 翌日,外头天才刚刚放亮,第一缕日光透过窗户落在了段九龄的面上,鼻尖有馨香萦绕,胸前有柔软相靠,下一刻,段九龄睁开眼,却不免一惊。 他分明是睡在地上的,为何醒来时会与苏婳婳一道躺在床榻之上。 因着苏婳婳是趴卧,故而准备说来是段九龄将苏婳婳整个拢进了怀里,他的左手只需稍稍下落,都能抚摸到胸前之人的背脊。 这时,臂弯中的苏婳婳许是因着些微的动静,敛着眉头将脑袋轻蹭了蹭又在段九龄的肩膀之上寻了舒服的姿势,还要再睡。 段九龄满脸莫名与讶异,想要将手臂抽出,可这般一动,苏婳婳便睁开眼醒了。 一转头,见着段九龄,苏婳婳下意识得抿出一个笑容来,“夫君,你醒啦。” 因着刚醒,苏婳婳的声音还透着些轻哑。 段九龄别过眼,眉间微沉,似是在回想昨夜的事,原是想着苏婳婳有伤,床榻之上再睡一人自然是诸多不便,不曾想醒来却是这番光景,心下不明,略一沉吟再抬眸正要问询,却撞人了苏婳婳睡眼惺忪的眼。 而后听见她轻声道,“昨夜我原是睡着了,再醒来时便见夫君竟睡在地上,原想将夫君唤上床榻来睡的,又怕这般睡了被叫醒,再睡便不香了,倒也不曾唤,不想方才醒来,夫君竟已然在我床榻上了。” 说到这处,苏婳婳噙着笑意低下头,在段九龄的耳畔轻声调侃道,“下回再不能这般费事了,想同我睡一张床榻便睡了,做什么要这般迂回……” 苏婳婳与段九龄挨得实在是太近了,近得段九龄都不用刻意去唿吸便能嗅到单属于女子的绵软的滋味,她的话让他面色有些不自然,他不知晓他为何会在床榻之上,可屋内只有他们二人,苏婳婳又伤着,断然不可能将他从地上搬至床榻,更何况,若真有人搬他,这样大的动静他如何会不醒。 段九龄脑中思绪纷乱,却勘不出半点头绪,甚至在想,难道真是他自己睡梦中爬上床榻的? 苏婳婳原就不是什么有分寸感的妖物,说话做事全凭自己喜好,今日她心下欢喜了,那连她脑袋上的毛都可拔得,若她不欢喜了,天灵盖都能拧掉。 她现下惯喜欢腻在段九龄身旁的,恨不得时时刻刻贴在一处心下才满足,想罢,苏婳婳低下头便想要探一探段九龄唇瓣的味道,但堪堪要靠近时却被段九龄推开了。 段九龄随即起身,面色些微有些不自然,只在外头披了件衣衫便推门出去了。
第9章 “妖?” 苏婳婳有些奇怪,段九龄近来不曾与她多言,每每见着了都好似在避开她一般,但对她的照顾却很是周到,譬如总是凉了一凉的小米粥,还有每晚入屋来替她洗漱的女子,也不知他从何处来的银钱。 这般过了几日,苏婳婳的伤已然大好了,却也不大坐得住了,段九龄不在,她便想寻陆舟子来问一问,怎的现在谈情说爱反倒没有先头那般顺利了。 却不想,掐了一道传音的术法也毫无反应。 苏婳婳眉头一敛,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当即又化出一道术法来追踪,循着踪迹便翻身去了窗外。 - 陆舟子也不知为何会被抓来,他正吐着舌头挂在树梢上睡觉,醒来便被修士关在了这间屋子里,屋外挂了符咒,碰一下便灼热难忍。 正这时,屋外传来了轻微的响动,陆舟子倏地站起身,却也不敢胡乱出声,怕将修士引来,他猜想定然是苏婳婳寻来了,可她未必知晓他关在何处,外头的响声越来越远,陆舟子急得满屋子乱转,最后从储物袋中摸出了两个核桃,只听得“啪”一声脆响,用脑袋将核桃给砸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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