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告诉我,到了我这一代,就只剩下一张残缺不全的香方了。没有人知道那张香方真正的用途,但那却是整个苏家不惜一切竭力守护的东西。” 他把匣子放在手里摩挲,“再后来……裴卸……死了,他的记忆传承到了我的脑海,一夜之间,我被迫接受了无数不属于我的记忆,从那之后,我就意识到我的使命,我注定要和我的家族渐行渐远的。” 他离开了家族,和家人疏远,像一个无根的旅人,到处漂泊。 去铭记,去见证,去寻找。 “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补全这张香方。” 像是一种弥补。 “香方上的材料,大多罕见珍贵,甚至闻所未闻。家族里的人研究了很多年,却一直没有进展。补全香方也就成了我母亲一生的夙愿。” 听到这里,宋连蝉才恍然大悟。 “所以……有巢氏的血和沉水香都是那张香方里的东西?” 苏信点了点头,“只是现在让我觉得困惑的是,p组织的人好像也在找这些东西。” 裴卸死后,他遗留下来的组织却还在运转。 就像这次的这张请柬,应该也是p组织的人发出,故意引他们去的。 于是他得到了沉水香。 他在掂量着这个看似得来不易的小匣子。 “顾青陶。” 他把匣子抛给他。 顾青陶一转身就看见那匣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朝着海里砸去。 他吓了一跳,急忙跳起来接住。 他心有余悸地瞪着苏信,“你知不知道差一点就掉进海里!” 苏信似乎在和他开玩笑,“你没接住才会掉进海里,可你不是接住了么。” 顾青陶有些愤怒,因为这东西无论是对他父亲,还是对他来说都很珍贵。 那是他爷爷献身大海留下的沉水香! 他怎么可以这样随便对待!万一他没接住呢? 只可惜他的怒火还没来得及发泄,就听到苏信云淡风轻地说,“送给你吧。” 顾青陶愣住了。 刚才在甲板上吹风的时候,他不是没有听到苏信的那番话。 明明是无比珍贵的东西。 明明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却故作轻松地抛给他,像随手丢弃一个对自己不重要的玩物。 “可你不是要补全香方?” 苏信收敛了笑意,神情严肃而认真。 “对于岛上制造沉水香的方式,你有什么看法?” “太残忍了。”顾青陶脱口而出地回答。 怎么忽然变成了面试的气氛…… “我觉得人类的躯体对于沉水香来说只是个温床,总有一天可以找到其他东西替代,不一定非要用人命。” “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船已靠岸。 “我给你提供最好的环境,你去实现它。” 这就是宋连蝉最佩服他的地方。 海滩上顾老的嘱托,只是让顾青陶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他们离开了。 而现在他寥寥几句话,就让顾青陶生出感激之心,从此心甘情愿地帮忙研究和制造沉水香。 仔细想,其实从甲板上的对话开始,他就在铺垫。 船一停靠,人就各奔东西。 沈尧山得先送那个姑娘去医院,然后回警局复职,下班后和岑倩煲上几个小时的电话粥慰藉相思。 顾青陶要先安置母亲,然后再次出海去渔人湾,他担心父亲和岛上的其他老人。 苏信要回家喂鸟浇花,然后研究一个重要的香料配方,也许要在两种气味里添加乙基麦芽酚,才能的让它们恰到好处地保持平衡。 宋连蝉则是忙着重回小雁堂接单度日,安全问题暂放一旁,恰饭要紧。 许久没有回来,小雁堂里都是灰尘的味道。 她开了窗,把小雁堂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遍,浑身上下都是汗涔涔的, 没来得及喝上一杯冰饮,沈尧山来电话了。 “艹……太特么气愤了,你知不知道,捅你一刀的苏秋被人从精神病院里捞出来了?这是什么世道!” 她所有的行李都搬去了苏信家,当天晚上只能在小沙发上将就睡觉。 苏信也没有打电话或发短信给她,所以她执拗地认为,苏秋在那里。 直到夜幕低垂,时至深夜,才被赶来小雁堂的岑倩带走。 “看吧看吧,我就知道她在这里。”她挂断电话。 沈尧山在家哄小渝睡觉,放心不下宋连蝉,就让岑倩来看看。 岑倩热络地拖着她下楼,“年纪轻轻地这么早睡觉,养生啦,姐姐带你见识一下夜生活。” 她扯了扯宋连蝉的脸颊,“苦瓜一样的脸,笑一笑才好看嘛。” “喜欢蹦迪吗?” 宋连蝉想起迪厅门口花花绿绿闪个不停的灯光,十分抗拒地摇了摇头。 岑倩把包挎在胳膊上,一手挽着她,“那就吃宵夜,啤酒花蛤小龙虾,大喝三杯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垃圾桶里有夜猫在翻找食物。 窄巷的另一头灯火通明。 啤酒杯是透明的,高且深,顶上一层泡沫,有麦芽的香气。 宋连蝉趴在桌上,用食指敲了敲杯底,细密的小气泡被震地不断向上漂浮,她的脸颊通红,有些不省人事。 睡地迷迷糊糊的时候,看见桌底下岑倩翘着的两条腿腿,笔直细长,高跟鞋就挂在脚尖上晃荡,风情万种。 她在打电话,不知道跟什么人。 末了挂断电话,喝一口啤酒,继续剥虾。 不管她是不是不省人事,开口就教育她,“凡事只有沟通才能解决问题,你自个儿跟自个儿怄气有什么用?你说是吧?今儿个你还真得跟我说声谢。” 她用油腻腻的手指再次捏了捏她的左脸,“快,跟姐姐说谢谢,说呀,谢谢。” 宋连蝉哼唧了一声,似乎被人从睡梦中揪醒,眼睛还是闭着的,就傻乎乎地跟着说,“谢……谢谢。” 岑倩笑了笑,看见人来了,起身解释,“我让她不要喝,她非要喝,你看看,喝醉了吧。我一个人力气小,抬不动她,左思右想,还得劳烦您把她带回去。” 苏信从车上下来,老远就看见她趴在桌子上。 “她喝了多少?”微微皱眉。 “就三杯,啤酒。”岑倩解释。 他过去搀起她,往车里带的时候,岑倩从后面叫住他。 “夜宵钱麻烦结算一下。” …… …… 宋连蝉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副驾驶,有人贴心地为她扣安全带。 她在梦里万事不管,搂着那人的脖子死活不肯松开,脸颊蹭了蹭他的鼻尖。 岑倩看了都替她脸红,咯咯笑了一阵子,转身喊,“老板,打包。” 宋连蝉从不喝酒,是以她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喝醉之后,会一改以往高冷做派,粘人地很。 苏信费了半天劲,才让她放开自己,一路疾驰回家,把她从副驾驶上抱下来的时候,又让她理所应当地搂住了脖子。 她又开始做梦里。 眉头深锁,是个噩梦。 于是她蜷缩成一团,害怕地开始哭泣。 她梦见自己孤身一人,漂泊在一片看不见边际的黑色大海上。 一叶孤舟摇摇晃晃,随时会被海浪颠覆。 没有灯塔。 失去方向。 就在她以为自己彻底迷失在海上的时候,从水面以下,伸出一只只拿着提灯的苍老的手。 那些手就像是从海水里凭空长出来的,直到小臂位置完全露出水面,便不再向上伸展。 像低矮的路灯,一左一右,连成两排,一直绵延到很远的地方。 提灯在风中摇晃,那些苍老的手为她在黑暗的海上开辟出一条道路。 小船沿着这条路漂泊到尽头。 一个女孩捂着脸,背对着她,不停地哭泣。 她从船上下来,拍了拍女孩的肩膀。 女孩止住哭泣,转过身来,松开捂着脸的双手,指缝里飞出了数不清的蛾子。
她是岑倩
宋连蝉醒过来的时候,窗户是半开着的。 房间里亮着灯,一只飞蛾煽动着翅膀,一下又一下地扑向灯管,发出细小的撞击声。 床头柜上摆着倒流香,深黑色的一尊佛坐在其中。 蓝灰色的烟雾像从高处流淌而下的溪流,沉到佛的身底。 看不到盘坐着的蒲团,像是坐在云雾里。 她对这股香味并不敏感,也许是置身在这里太久的原因。 但隐约能闻到一股特殊的香气,不知道是不是檀香,闻起来沉静灵动,清心寡欲。 香炉与房间的陈设格格不入。 这股味道说不上喜欢,但却莫名地安抚了她的躁郁和恐惧。 她平躺在床上,睁眼看着灯上的飞蛾,神情有些恍惚,以至于苏信端着一杯热水,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做噩梦了?” 她点了点头,十分平静地坐起来,把自己刚才做的梦跟苏信描述了一遍。 “你之前说过,我的梦境和其他人的梦境不一样,那么这一次又代表什么?” 她不会解读梦境,在这一点上,她还是个新手。 苏信面带严肃地看着她,“那些从水底下伸出的手,在梦境里,你觉得是谁?” “渔人湾留在海岛上的那些老人们。”她回答地毫不犹豫,“虽然现在想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在梦境里我就是知道,那是他们的手,这其中也许也有顾老的手。” 苏信交握着双手,引导着她,“现在你要开始回忆在梦境里的感觉,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在水里?” 宋连蝉有些迟疑地说,“因为……他们死了……” 她梦境里的那片海,是黑色的,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一片。 “那个哭泣的姑娘也死了吗?” “不,她还活着,但是也已经很危险了,我能感觉得到,她在向我求救。” 苏信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才跟她说这些。 “顾青陶已经在回海岛的路上了,天亮后,他就会知道这个坏结果了。” 宋连蝉诧异极了,“难道顾老他们……难道真的已经死了?” 他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背,“你的梦,往往带着某些预兆,你要学会解读它。前者已经无法挽回了,但是后者,或许还能拯救,你要找到那个哭泣的姑娘。” 他走出房间,关上灯,将自己的面目藏进黑暗里。 “天亮还早,再睡一会儿。 ” 替她关上门后,他怔怔地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温室里的植物在黎明时分需要浇灌,现在还为时尚早。 暂存在脑海里的制香灵感,最好现在就记录下来,但他无法确保字迹一定工整,他的心绪不在这里。 窗外有几声鸟叫,蝉鸣要到天亮就才能抵达。 缠绕在围栏上的蔷薇已经枝繁叶茂。 盛大的绽放后会迎来漫长的凋零,路过的人可以随意踩踏,反正蔷薇不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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