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在漆黑的小巷里,杂草轻轻地扫过他的腿。 两侧是等待拆迁的危房,松散的墙皮碰一碰就会掉下来。 这里的灯很少,要经过漫长的黑暗,才能见到短暂的光亮。 之后又是更加漫长的黑暗。 在黑暗里,他的思绪也变得鲜明起来。 他的脑海中闪过几个小时前的画面,她离他如此之近,他们互相分享鼻息。 她是那样用力地搂着他的脖颈,亲密而不舍。 他强撑着一丝理智将她从车里抱出来,一头撞进漆黑的房间。 没有多余的手去开灯。 他感觉到了她的温度,从腰间,一直弥漫到嘴唇。 她在黑暗中亲吻了他。 他像一堵危墙,这么多年来,他竭尽全力地去扶稳,去维护每一块摇摇欲坠的砖。 可她只是轻轻一碰,就倒了。 尘土散尽,藤蔓丛生。 他无法抗拒地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去回吻她。 痛苦而又深情。 他闭着眼睛沉溺于其中,然后在突然的某一刻,睁开眼,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小巷尽头的路灯跳动了两下,像垂死前一刻的心脏。 他来到那扇生锈的铁门面前,下一刻,铁门内“砰”的一下传来了撞击声。 这突兀的声响惊动了巷口浅眠的野狗。 野狗不停地叫着,紧接着,更多野狗也跟着叫了起来。 门内的声响没有中断。 所有的东西都倾倒在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男人的谩骂越来越疯狂。 像一场没有对手的独角戏,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反抗的声音。 甚至连哭声都没有。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推门出来。 她没穿高跟鞋,赤着脚走出来,对门前散落的废弃玻璃渣视而不见。 她看到了站在门前的苏信,笑了笑,反手关上铁门,拿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 像因为缺氧而窒息的人终于找到救赎,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 吞吐出怪状的烟雾。 苏信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无视了她残存在唇角的血迹和面颊上大块的乌青。 “为什么要给她下药?”他质问她。 岑倩靠着砖墙微微弯曲脊背,溢出砖缝的水泥早已凝固,一刻不停地硌着她的脊椎,像是要刺进她的皮肤里。 岑倩吐出一口烟,隔着烟雾看他,忽然就咯咯地笑了。 这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组织里的人让她舍弃苏信,转而接近沈尧山。 因为除了小宋,谁也入不了他的眼。 无论今天她以多落魄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出于同情,说一句关心的话。 她的楚楚可怜,她的搔首弄姿,她一次次失败的引诱,在他面前都是一场廉价又蹩脚的戏码。 真是一个残忍的人呢。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和那个人……真的很像。 她把力量用在支撑身体上,一只脚抵着墙缓解疼痛。 “没有为什么。”她缓缓吐出一口烟雾,连牙缝里都是铁锈的味道,“只是觉得好玩。” “这次我把她送给你,下次你猜猜我会把她送给谁?” 她笑得没心没肺。 苏信给了她解释的机会。 她却一次次地触犯他的底线。 她以为他会像她父亲那样掐住她的脖子,让她窒息,然后在上面留下乌青的指印。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问了这么一句,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没有达成任何目的。 甚至没有一句警告。 所以她笑不出来了。 她叫住他,“为什么不杀了我?我知道你有那种能力,用奇奇怪怪的香水,让我死地神不知鬼不觉?你也看到了,我就是这种手段肮脏的下三滥。” 你要把这件事所有人,然后让他们远离我。 无论是小宋,还是……沈尧山…… 可他却在黑暗里,折过身来,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岑倩,你累不累?” 她愣了一下,然后看见脚边那块废弃石砖上,摆着的P组织胸针。 他好像已经知道了一切,所以毫无留恋地离开这片残垣废墟。 他知道她所扮演的,都不是真实的自己。 也知道她是组织里派来接近他们的人。 夹在指缝里的这根烟已经燃尽。 她看着他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忽然哭着说,“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们能在一起。” 苏信的脚步顿了一下。 然后听到她更加殷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信,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从那个人的手里。 她蹲了下来,埋着头不断地哭泣。 她满身狼狈,无论是手臂还是小腿上,都是青紫的痕迹。 差一点,就说出口了。 差一点就告诉他,其实,我也不是完全都是假的。 我的酒鬼父亲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的死去的弟弟也是真实存在的。 我一直活在家暴中,可怜又恐惧,卑微又渺小,只有这一部分的我,是真实的。 她把灼热的烟蒂按在自己的手背上,她还不够清醒。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擦干眼泪,再次推开那扇门,走进屋子。 跨过满地的酒瓶尽头,是躺在沙发上醉酒的父亲。 他闭着眼睛,鼾声中夹杂着恶毒的梦话。 “你弟弟就是你害死的,你怎么不去死的!你活下来干什么!” 她没有哭,甚至对此已经麻木。 她像一个努力尽孝的子女,替父亲盖好毯子,尽管他在十五分钟前还揪着她的头发,拳脚相加地招待她。 她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弟弟黑白照片,上面沾染了她的血迹。 细小的,深红色的圆点。 她舔了下拇指,然后擦掉它。 像小时候拿走沾在弟弟嘴角的饭粒般亲密。 最终回到了自己房间里,蜷缩在那张破旧的单人床上。 自始至终,都紧紧地攥着那枚胸针。 她握着它,在贴近心脏的地方,闭上眼睛,想像着每当这个时候,那个人都会让她靠在自己的膝盖上。 温柔地,抚摸着她满是血痂的长发。 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那个唯一能让她靠着的膝盖,舔舐伤口的港湾已经不在了。 她是那样怀念他。 想到这里,她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更为悲怆地哭了起来。 除了他,没有人能安抚她的伤痛。 裴卸。 裴卸。 裴卸。 她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名字。 对不起。 差一点点,就背叛了你。
飞蛾之症
窗外的蝉声穿透耳膜,歇斯底里的叫声好似只有今朝没有明天。 宋连蝉在看晨间新闻,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放大音量。 她看得聚精会神,事实上她从没看过晨间新闻。 如果不睡到日上三竿,一整天都会慵懒下去。 可这是在苏信的家里,她对他好奇中又带着点儿敬畏,不愿意他觉得自己是个懒散的人。 是以破天荒地泡了杯咖啡,强撑起眼皮,迎接初升的太阳。 主持人穿着正装端坐,字正腔圆地播报着一些她并不感兴趣的事。 “近日一则诡异的视频在网上流传,并迅速引起了网友们的热议……” 一旁传来了苏信温厚的声音,“煎蛋要半熟还是全熟?” “都可以。” 电视机的画面之外,传来了记者的声音,“拍一下这里,我们靠近一些。” 紧接着,记者走进画面,对着摄像机展示了一下自己手表上的时间,“现在是凌晨一点,我现在就来到了网友们口中那条街。” 摄像机拉开焦距,将远处诡异的一幕放大。 只见昏黄的路灯下,聚集着三五个年轻人,或男或女,个个脚步不稳,左右游移着晃动到路灯下方。 年轻人们仰着透露,像行尸走肉一般,始终紧盯着头顶的灯光。 “走,我们去采访一下他们。” 记者朝着摄像机挥手,画面在一段颠簸中朝着那群人靠近。 摄像机开始特写每个人的模样,记者举着话筒上前发问,“请问你们在看什么?是行为艺术吗?”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在摄像机的夜视功能下,荧绿色的人脸显得越发诡异。 记者又示意摄像机拍一下路灯。 几只飞蛾围绕着灯泡扑腾着。 只是一个寻常的路灯,这座城市里像这样的路灯有无数个。 渐渐地,记者好像发现了什么。 她压低声音,“他们虽然都睁着眼,可他们却是睡着的状态。” 她有些兴奋地报道着,“这些年轻人像逐光的飞蛾一样梦游。” 视屏结束,画面切回演播厅。 “我们的记者发现,这些人会在天亮前回家,醒来后完全不记得自己晚上做了什么,他们的家人也不知道他们晚上的失踪。这一症状被网友们笑称为‘飞蛾症’,关于‘飞蛾症’,我们来听听专家怎么说。” 头发银白的老教授对着镜头解释,“所谓的飞蛾症,其实跟压力有关,现在的年轻人啊,压力太大了……” 宋连蝉皱了皱眉头,扭头问苏信,“你也觉得是压力的问题吗?” “说不准。”他摆正一颗煎蛋,“但我觉得,如果是压力太大才梦游的话,表现在一个人身上也许说得通,三五个人表现出同样的症状,也太巧了些。” 他把早餐摆在餐桌上,“我不擅长下厨,煎蛋有些焦。” 宋连蝉看着面前那盘早餐,岂止是煎蛋有些焦,它甚至已经支离破碎地像炒蛋了…… 她尝了一口发苦的煎蛋,失声笑出来。 “不好吃吗?”苏信有些无奈。 宋连蝉摇了摇头,还在笑,“味道还可以。以前我一直觉得,你好像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可现在看来,这个世界上到底没有十全十美的人。老祖宗的说法还是有道理的,人无完人。” 今早她才知道,苏信对苏秋失踪的事情不知情。 直到苏母打电话来询问是不是他掳走苏秋时,他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苏母爱子心切,找人把苏秋从精神病院里捞出来,苏秋找了个借口换衣服,不过离开视线两分钟,她就彻底消失了。 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她若是有心逃开,就会避开所有耳目。 所以苏信觉得,这是一次提前预谋的逃离。 但无论她逃到哪里,迟早会有现身的一天。 下午收到了顾青陶的消息。 岛上的老人果然全都消失了。 梦境成真了。 苏信闻讯前去处理,宋连蝉只能在家干着急,干脆回到小雁堂。 沈尧山在电话里抱怨着岑倩也失踪了,不回短信不打电话,他连着去她工作的地方堵两次都没有找到她,今天晚上下班后打算去她家看看。 电话打到一半,小雁堂的门被人推开了。 进来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穿得并不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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