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狠一巴掌扇过去,他还是面无表情,眼睛在看她的手。 这一下用了全力,不知道她手疼不疼。 “裴卸!你明明在那里!为什么?” 她哭着质问。 “为什么不救我……” 男人无动于衷,任她打骂,不发一言。 他有错。 既想害她,又想救她。 选择视而不见,却又拗不过她哭着那一句‘阿卸你在哪’。 想替她手刃恶人,拔剑前又怕污了她的眼,叫她看见半点血光,然后做噩梦到天亮。 不如转身离去,又害怕从此再也没有人黏他,让他当牛做马。 诸如此类,病态又肮脏的想法,连他自己都唾弃自己。 他看到她痛苦地跪在地上,娇小的身躯依然在颤抖,嘴唇发白,唇边有血,异常刺眼。 为什么心脏也跟着闷闷的,钝痛着,像被利器刺穿。 裴卸蹲了下来,用拇指抵住她的嘴唇,抹去干涸的血。 如果是在以前,她在感到害怕时,一定会抱住他。 两手抓着他的腰,头要埋在他的胸口大哭,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开。 可是这次,她没有。 她只是扇了他一巴掌。 全天下只有她一个人可以这么对他。 他没有怨言,甚至还要去河边洗净沾满血腥的双手,再小心翼翼替她梳发。 她在小声啜泣,哭声惊起芦苇丛中飞鸟。 不是惊魂未定,而是这一次,她终于相信了。 阿卸没有撒谎。 他是真的不爱她,所以才会无动于衷,即便是现在回到她身边来,也是满怀恶意的。 她驯服不了他。 “阿卸,我再也不想经历这些了。” 衣摆的石榴纹上有几条褶皱,是那是他站在树后握紧拳头时不小心揉的。 他一一帮她抚平。 “好。” 心想,那就这样吧。 他提起一颗头颅,丢向深水,“咕咚”一声。 砸出血色水花。 迷蒙之中,有人捏住她的肩膀询问,“你还好吧?” 宋连蝉这才忽然回过神来,下意识推开那人。 是徐慎。 宋连蝉的心有点乱,随便应付了几句,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刚才她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她觉得那个少女就像她自己,而那个像侍卫一样的男人又是谁? 她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回忆起一个名字。 “阿卸?” 是裴卸? 这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只是梦境? 为什么梦醒之后,无论她怎么回忆,那个人的面容始终是模糊的? 从那天开始,宋连蝉便做起了连绵不绝的怪梦。 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故事浮现在她的梦境里,有完整的开端,也有着悲伤的结局。 她红月读书会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又再次梦到了那个叫阿卸的人。 奇怪,在梦里,他的模样总是清晰的。 在她的梦里,阿卸是个狠厉却又无比偏执的人。 当她万念俱灰地想要结束这段流浪生活,忘却那段可怕记忆的时候,阿卸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从此住上大宅,走上坦途,商贾往来,官场牵弄,朝堂今日是晴是雨,他一句话。 这些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无数人手捧钱财地契,堆出金山银山。 宅中各色美景,琳琅满目。 纵有婢女几十,他也只是让她们做些杂事,从来近不得她身。 衣着妆帕,早晚三餐,事事亲力亲为,只有他能服侍。 可她却再也没有笑过。 她坐在富丽堂皇的宅邸里,吃穿用度随便一样拿出来,都价值千金。 而她只是百无聊赖地提着筷子,拨弄了一下碗里的醪糟龙凤蟹。 裴卸站在一边服侍。 蟹是他做的,壳面上的龙凤花云团是他用金箔贴的。 见她没什么胃口,从她手里接过她用过的筷,夹了一点蟹肉放进自己嘴里,认真地品。 无论是色香味,都做到了最好。 想不出到底有哪里不对。 他有些疑惑。 “蟹不合你胃口?” 少女摇了摇头。 没有说什么。 裴卸放下筷子,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说那句话了。 “阿卸烧的菜最好吃!” 他放下筷子,面色阴沉地走出去。 仆从婢女见状,纷纷吓到绕道,有他经过就不敢呼吸。 宅邸日日如常,经过那件事,她心里蒙上阴影,将自己困在这里,再也不敢出去。 直到有一天,家里遭了贼。 家里钱财不翼而飞,这些都是小事。 最让他愤恨的是,那贼还偷了她的心,接连几日翻墙进屋,花言巧语哄骗,最后将她拐出宅子。 他铺设天罗地网,遍寻不得,几欲发疯。 好在有一天,那贼人上街买簪,被他跟上。 他跟着那人来到山村里的小茅屋前。 他依然藏在树后,隔着一条溪流,看见她穿着粗布衣服,蹲在岸边,手法生疏地剖鱼。 鱼没剖干净,手却被划了好几道伤口。 裴卸摊开自己的手,看着那些反噬在自己手上的伤口。 一道又一道,在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深度。 他与她性命相连,这就是证据。 恍惚中,他看见她的笑脸。 明明受伤了,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他嫉妒地发狂,从树后走出,“跟我回家。” 裴卸胸有成竹地朝她伸手,可她却迟迟没有迈出一步。 那贼人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拼命拦住他,朝着对岸大喊,“快跑!” 话音刚落,就被裴卸挟持,剑已经抵住他的脖子。 她这才惊慌失措地求他,“阿卸,我跟你回去,你别伤害他。” 她素来冷清,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日复一日地被困在宅邸,无人可以交心。 这是她第一次交朋友。 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命运相连
那人只是觉得她可怜,所以带她逃离,本是出于好意。 可裴卸此时已经被嫉妒冲昏头脑。 她越是替这个人求情,他就越是觉得愤怒。 于是当着她的面,干脆利落地割下了那个人的头颅。 远远地,将头颅隔着溪流丢了过去。 噗通一声,溅出血色水花,和那晚一模一样。 “不要!” “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也许只有畏惧才能让她收心。 她不可置信地走进溪流中,捡起那颗人头,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砸下来。 这些年,她眼睁睁地看着裴卸一步一步,走向权力巅峰。 看向她时,眼中的杀意一天比一天重。 起初只是为了保护她而杀人。 如今,他早已视人命为草芥,可以毫不犹豫地砍下任何一个人的头颅,不管那人是否无辜。 仿佛…… 一夕之间,变了个人。 她再抬头看他,表情陌生又害怕。 于是她拿起剖鱼的刀,抵住自己的脖子。 她看到裴卸的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慌张。 这是她和阿卸之间的秘密。 也是这么多年来,阿卸虽然极不情愿,也不得不时刻守在她身边的原因。 她生来与阿卸性命相连。 从小到大,每次她受了什么伤,总是会在同样的位置,反噬在阿卸身上。 “阿卸。”她退后一些,最后一次叫他的名字。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仍然回想起那个夜晚,你说我不是你的软肋。” “把刀放下!”对岸的人在怒吼,可她依旧置若罔闻。 “那现在,我是你的软肋了吗?” “是!”裴卸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生怕她继续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这又算什么? 那个人看似珍惜她,其实从头到尾,珍惜的只是他自己的性命罢了。 阿卸身上有很多秘密,从不与她提起。 她隐隐猜到,这些年来,阿卸购置大宅,玩弄官场,涉足朝政,手可通天…… 一切的一切都顺风顺水到仿佛只是个游戏,应该都与那个秘密相关。 他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 他可以做任何事,只要他想要的,都能轻易得到。 其他人的命对他来说,只是草芥。 他只爱惜自己的性命。 仿佛有着什么万不能死的理由。 “你杀了太多人,所以……” 她努力保持平静。 “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这次她没有犹豫,挥刀划开自己的脖子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像恶作剧一样,用同样的话语回应了他。 自裁来得太快,以至于裴卸根本来不及阻止。 他甚至来不及查看自己脖子上被反噬的伤口有多深。 那一瞬间,他只想立刻赶到她身边。 他踉跄着跑过来,摔在溪流里,连滚带爬继续朝她冲过去,将她抱起。 伤口太大,捂不住。 血液汩汩流出。 裴卸瞪大双眼,看着她失去知觉,断了气。 他双目无神地跪在一边,过了很久,想起什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竟然……没有任何伤口。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说好的命运相连,原来只要她逼到她自裁,一击毙命,他就不会受到牵连。 一直被勒住的咽喉仿佛一下子松了下来。 仓皇与痛苦过后是解脱。 他舒服地叹了口气,然后阴恻恻地笑了笑。 宋连蝉觉得自己的脖子好痛,满眼血污,整个世界都被染成了红色。 而她最后看到的画面,就是那个叫裴卸的男人用手拂过她的眼睑。 她从死不瞑目到闭上双眼。 临终前听到那人的说了一句,“来日方长,我会再找到你。” …… …… 至此。 梦却还没有结束。 这个梦太漫长,她仿佛在泥泞里挣扎,怎么也醒不来。 直到一个小女孩将她叫醒。 “阿姐快醒醒,阿嬷又在骂人了。”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起身,环顾四周,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屋内的墙上到处都是水痕,墙皮几欲剥落。 隔壁传来谩骂声,“都几点了,还不熬药,你是要我死了,你和那个小邋遢鬼好名正言顺地霸占我的房是不是?真是个赔钱货!” 她咳嗽了几声,小女孩立刻靠过来替她拍了拍背。 她起身下床,安慰她,“棠棠我没事。” 她从小父母双亡,大伯念及血脉亲情,带她回家。 没过几年,大伯死了,家里只剩下大伯母和堂姐。 大伯母对她并不好,仗着她借住在自己家,对她颐指气使,她还在上学,就逼迫她放弃学业早日外出打工,挣钱养家。 堂姐的脾气刁钻古怪,难以相处。 好在平时都是在寄宿学校,难得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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