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位家属我已经叫人去通知。” 她强装镇定地擦了一下眼睛,手背湿漉漉的。 那警察看了一眼她红红的眼角,感叹一声,“听说你表姐对你不好,你要不要这么有情有义啊?” 可她还是觉得难过。 阿嬷身体不好,警察要去医院通知,让她知道这件事,难道不是要了她的命? 她急忙叫了车,一路飞驰去医院拦截。 总算在楼道遇见报丧的警官。 听她说表姐的事情由她来说,确认过身份,这才放心离开。 阿嬷躺在病床上,一个护士在为她打点滴。 她坐在床边,犹豫再三,没能说得出口。 “老太太的中药好了。”另一个护士端来一只瓷碗,里面装着黑乎乎的汤药。 “家属在啊,那你来喂吧。” 护士不由分说地把汤药地给她,她向往常一样扶起阿嬷。 一勺一勺喂药。 阿嬷身体越来越差,已经没力气开口说话了,更别提骂人。 汤药喂到见底,未曾料到报丧的警察突然折返,推门进来。 “你表姐的尸首什么时候收走啊,警局停尸间没空位啦,早点拿去火化,天热,很快就臭了。” 像是故意的一般。 阿嬷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坐了起来,表情惊恐,面容枯槁似僵尸,一把打翻药碗。 死死地掐住她的手,瞪大双眼,张开嘴巴。 该说的都说完了,那警官见老太太这幅样子,反倒是后知后觉地质问她,“你还没跟她说?” 杀人诛心。 阿嬷张着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眼泪顺着皱纹留下,填满沟沟壑壑。 一生狠辣算计,现在得知宝贝女儿死在自己前面。 白发人送黑发人。 颤抖着一口气没能缓过来,也去了…… 只在她的手腕上留下乌黑指印。 那警察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还站在那里喃喃,“年纪大了遭不住打击,你节哀啦。” 药碗还是温的。 尸体也还是温的。 阿嬷和表姐,千错万错,一个对她有养育之恩,一个除了逞口舌之快,也从没实质性地伤害过她。 她对她们心底有恨,但人都死了,恨也都散了。 现在她丝毫想不起阿嬷和表姐咄咄逼人的样子。 脑袋里浮现的,只有阿嬷半夜戴上老花眼镜数钱的样子。 记忆中的她将一沓钞票来来回回数了三遍,推倒她面前,“呐,这是学费。” 再从旁边多抽出一张,递给她, “拿去买点想吃的,面黄肌瘦的,搞得我们亏待你一样!” 此时的表姐穿着新衣,心情不错,哼着熟悉的调子,远远地将几件衣服丢给她。 “都要洗的。” 她笨手笨脚没有接住,被衣服兜住脑袋。 表姐倚着门,笑得花枝乱颤,“真够笨手笨脚的。” 她最近在学华尔兹,抬起双手握住空气,侧身迈出舞步。 裙摆转了一圈,两圈,才到她身边,提起裙摆谢幕。 “我的新裙子怎么样?” “你穿着真好看。” 她如实说道。 棠棠也在旁边点头附和,“好看好看!” “算你们有眼光。” 表姐喜不自禁,当即夸下海口,“明日开学,你要上台致辞的吧,那我勉为其难地把我的新裙子借给你穿。” “虽然我穿着比你好看,但明天是大场合,省得你丢我的脸,只此一次啊!”她反复强调。 如今在那破旧的四合院里,来来回回的身影渐渐消失了,她唯一的亲人,只有棠棠了。
鳄鱼眼泪
裴先生帮着办理丧事。 事无巨细,处理妥当。 连阿嬷和表姐坟地也是他选的。 操劳几天,身形见瘦。 裴先生带她去餐厅,棠棠似乎害怕他,死活不愿去,偏要留在家里。 裴先生知道她担心棠棠,所以食不下咽,差人送个蛋糕去。 毕竟小孩子都喜欢吃甜的。 “尝尝桂花糯米藕,我做的。” 裴卸用银制刀叉优雅地切开一片,放在她碗里。 她拘束地笑了笑,叹息一声,没有动口。 “怎么,不合胃口?我记得你在信中说过喜欢吃桂花糯米藕。” 时隔这么久,他竟然还记得。 她犹犹豫豫,还是说出来了。 “起初是喜欢吃,但是现在……看到桂花糯米藕,想起隔壁那个大哥哥,就觉得惋惜,年纪轻轻,只因车祸丢了性命。之前攀谈,听他谈吐,应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人。那么阳光的一个人……出了这样的事……” 裴先生笑了笑,叫人撤下桂花糯米藕。 带她来到后厨,卷起袖子,念叨一句,“可惜不是吃蟹的季节,吃没吃过炉焙鸡?” 她有些惊讶。 “裴先生会做菜?” 说话间,他已经将整鸡洗净,放入炉罐。 “算是个人爱好吧,我做的菜你一定爱吃。” …… …… 用过晚饭,裴先生送她回家。 初春的夜晚有些凉意,棠棠捧了个烤红薯,边吃边坐在门槛上等她。 她下车,看到裴先生送来的奶油蛋糕就放在一边,动都没动。 棠棠爱吃甜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这样矜持,放着精致蛋糕不吃,宁愿吃烤红薯。 裴先生为她打开车门后,从身上脱下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 “天凉,早点进屋。我让人在长街买了套房,离你学校很近,不用收拾行李,什么都有,你和棠棠明天就可以搬过去。” 她没用心听,只觉得棠棠不开心。 敷衍了一声。 司机载着裴先生离开。 棠棠放下烤红薯,拉拉她的衣角。 “阿姐?真的要搬走吗?我不喜欢那个人。” 她帮棠棠整理了一下衣领,“为什么不喜欢他?棠棠,他能给我们更好的生活。” “可是就是他的司机,撞死了隔壁哥哥啊。那天我亲眼看到。” 只一句话,将她封入冰山。 她被吓到了,在这个当口,强行逼自己冷静。 可寒意还是止不住地漫上来。 “棠棠,兴许是你看错了。” 棠棠有些生气,“阿姐,我没看错。人就倒在门口,那个司机撞了人,还很嚣张。” “阿姨抱着哥哥,拦着车子不让他们走,那个司机很凶,威胁说警署里大半都是他们的人,后来坐在后面的人摇下车窗,丢了几沓钱。” 汽车继续向前开,车轮滚动,扬起一地钞票。 “我看清了那个人,也看清了他的表,一模一样,总不会两样一起记错。” …… …… 一夜无眠。 隔天她去找裴先生说明,不愿意搬家。 佣人说裴先生一会儿回来,让她进书房等。 她站在窗前,想起裴先生替她穿耳洞,也是这样一个温暖的下午。 她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摘下裴先生送的珍珠耳环,放在桌上。 瞥见桌上有个首饰盒。 她不是个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 可那天就是鬼使神差般地生出好奇心。 首饰盒里面,是一对血淋淋的耳朵,耳垂的位置穿进两只沾了血的珍珠耳环。 那是被表姐强占的珍珠耳环…… 所以那时……表姐的……耳朵? 她被吓到后退几步,栽倒在地上,后背靠上一双裤腿。 裴先生回来了。 见此情形,并不意外。 径直走过去,从首饰盒里拿出那对沾血的珍珠耳环,蹲下来,要给她戴上。 她连连后退,靠到墙上,退无可退。 荒唐又绝望,竟然对这种魔鬼动心。 “是你指示司机撞死了住我家隔壁的哥哥?” 裴先生神情淡然,探过身来。 为她戴上一只耳环。 “是。” 连回答也光明磊落,不觉罪恶。 “我表姐的死也和你有关?” “是。” 又为她戴上另一只耳环。 她有些崩溃,想起近来发生的种种,“那我阿嬷也是你害死的?” “这倒不是我。” 裴先生笑了笑,站起身来。 “我知道你阿嬷对你不好,亏得你孝顺,日日被她指着鼻子骂,也尽心尽力地熬药服侍,我怎能让她这样对你?” “我让医生换了她的药,叫她慢性中毒,先毒哑她的嗓子,再要她的命。你不记得了吗,她的每一副药,都是你亲自煎的,就连最后送她上路的那碗汤药,也是你喂的。虽然那天也有警卫配合的缘故,但说到底,还是你自己毒死了你阿嬷啊。” 他走过来,重重地捏住她的下巴。 “你表姐抢你耳环,我就帮你抢回来。她们一家对你不好,我就送她们上黄泉。” “我要你记住,这世上,只有我真心实意对你好。” “那其他人呢?”她泣不成声,“其他无辜的人,你为什么要害死他?” “哦,你说你隔壁那个?”裴卸用拇指重重地替她拭泪。 “他借口搬家吵到邻居,送来桂花糯米藕表达歉意,左邻右舍这么多人,偏只给你一人。” “他活该去死,只因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说到这里,顿了顿,一脸恍然。 “不过有一步我走错了,应该让他们一家悄悄消失,不该让你知道他的死讯,连累你每每看到桂花糯米藕,就想起这个死人。” 眼前的那个人,已然与魔鬼无异。 她恨自己有眼无珠,结果害死这么多人。 想到此处,忽然记起棠棠一人独自在家。 她要带棠棠逃走,不管去哪里,只要能离这个魔鬼越远越好。 她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起,撞出大门,跌进花园。 戴黑帽的邮差好心拉她,毕竟是经常帮她送信的“老熟人”。 却发现她在看清自己后,像见鬼一样逃开。 好不容易跑回去,见到家门口围满了人。 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被抬出,一只手从白布下滑了出来,垂在一边,颜色苍白,还在滴水。 她两腿一软,差点昏厥。 幸被邻居搀扶,几个人围在一起,劝她不要想不开。 她面无表情地推开她们,掀开白布,露出棠棠毫无生机的一张脸,耳边是长舌的妇人在喃喃。 “好几个长得很凶的人,满院子抓一个小孩,我们也不敢插手啊,一看就惹不起啊。” “你家棠棠吓到连连后退,失足掉进井里,约莫是被撞晕,没能喊出一声救命,井口太窄,沉下去救也救不上来,” 今日海棠初开,不料遇见阴风,花瓣飘落满地,才开就谢了大半。 她还戴着那对沾血的珍珠耳环站在院里,只是身边再无亲人。 几日后,邮差最后一次去裴先生家传信,带来一个漆黑的首饰盒。 原来是她家破人亡想不开,悔恨过后万念俱灰,割腕又焚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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