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晔冷冷盯着王钦,目光接着又划过顾衍。 刀柄上残存的血迹已将他的脖颈染红,再往下,是方才二人作弄过的痕迹。他向来对这些身外之事甚少在意,一件素袍穿了又穿,即便是此时,也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似乎对方才救下自己,颇不在乎。 “世子,不要在乎我,按照你想做的便可。” 沈晔心中浮现淡淡的涩意。若当真将这二位放了,那么他们先前谋划的那一切,岂不都付诸东流,功亏一篑。可若是不放,那顾衍...... 诚然,对自己来说,他沈晔做不到这人的释怀从流。既不能为这权势毫不顾忌他,也不能为了他,将宿夜以求拱手相让。 重新定下心来,他轻笑:“王钦大人当真以为,如今您还有同本王谈条件的资格么?” 宫外的肆虐声久未停息,就连大殿之内,亦布满了这人事先安置下的兵胄。 王钦手中的刀更紧了些。想不到方才那番言辞,并未令这位世子心神大乱。不过这顾大人与世子间方才露出的异样,他就位于一旁,不是一概不知。 “原来顾大人在世子眼中,也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说抛就抛,半分情谊皆无么?” 沈晔面色稍凝,复归寻常。 “王钦大人想试探本王,是觉得你们公主与王的性命也可以拿来一赌的吗?”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就在此时,殿内似乎传来一道长叹。 “够了!王将军,请务必护好公主!这个王,当与不当,于朕而言,并无不同。既然世子那么想要,拿去便是。” 随即,楚天歌从怀中拿处卷诏书,又看了眼身后的楚宁,主动迎上了颈间的锋利。 霎那间,殿内几人俱是一惊。 “王上!” 似一场无边噩梦,话本里唱的那些竟原封不动地上演在自己面前。这些人看上去那样熟悉,又这般陌生。 楚宁哭喊:“父王!” 然而已经晚了,那人的身子如浮叶般坠了下去。 她再听不清耳边传来些什么,刀剑或是姜筠的出声劝抚,或是王钦将军的急声催促,似乎还听到了洛离在出声嘱她些什么,只觉自己手脚没了气力,由着众人架着自金殿退出。 四周皆是无休止的打斗叫嚷,目之所及,是漫天的血色,夹杂着浓黑烟尘与明艳火光。她都没有机会停下来仔细辨认,就被身边人促着不断向前,仓皇逃离。 不知是自何处冒出的一句惊叫,引得搏杀缠斗的士兵纷涌朝她而来,狼虎一般。 “公主!那是琉月的公主殿下!大伙快瞧啊,那可是琉月的第一美人,谁要能擒得春宵一度,便是做鬼也风流!” 一行人越发惊悸,不住地往外逃去。可不知为何,他们越逃,身后的士兵反而越多,乌压压地一大片朝这边狂赴而来,丝毫不见消减。 王钦握剑的手早已暗红一片,身上多处更是血肉模糊。他不住皱眉,这些士兵的痴狂之势出乎了他的意料。可又不像是出自那世子之令。即便是他,可带着这位娇女和她的侍婢,只怕也逃不了多远。 这样下去不行。 王钦朝身后猛地一击,为首的诸人皆倒地哀叫,随即带着楚宁等人藏身到近处一堵高墙之下。 “洛离,先前我交给你的物件,还在吗?” “在。一直都收得好好的。” 她先前回宫未来得及拦住公主,稍后便悄悄潜身在文华殿外,伺机进去。不过也是她人单力微,直到刚才王钦将军出现后,才能回到她家殿下身边。 “好。这上边是王宫的密道,往此路行五十米的一间殿宇,我稍后掩护你们先走,待处理好这里,我随后便来寻你们。” “好的。奴婢一定会保护好殿下。大人您多加小心。” 说着,王钦看着她们三人入了殿门后,从身上衣袍撕下一条碎布绑了手,这才拿稳了剑复又冲入了人群中...... ******* 洛离领着楚宁、姜筠三人走在灯火幽暗的密道内,谁都不放下心来。唯有细碎重叠的脚步,一时寂静无声。 直到公主再度踩了宫装裙角,重重摔倒在地时,他们才好似恢复了些知觉。 “殿下,快些起来,此处尚不安全。我们得再继续赶赶路,等到了城外就好了!” 洛离出声抚慰,她细细看过地图,出口正是城外,甚至离她先时住的地方并不远。 痛意自身上传来,楚宁方从那金殿中发生之事上回过神来。 “阿离,我父王他......我再也没有父王了。”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昨天不是都还好端端的吗?才过去了一个晚上而已!” “连父王给我买的芙蓉糕,我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 “呜呜呜......” 姜筠亦在一旁小声抽泣。 今夜殿上所发生的,她亦亲眼目睹了。方才一路过来,那些倒地身亡的宫人中,亦都是她自小相熟的面孔,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原以为今夜过后,阖宫上下便能痛痛快快地歇息一番,吃酒玩闹摸牌九,可谁知,竟有了这般变故。即便她待在公主身边多年,亦从未经历这样的局面。 洛离虽心存惧意,但犹忍不住出声:“殿下,阿筠!阿离知道。阿离都知道的。虽然很难,可我们不能辜负了王上与王钦大人。是他们才为咱们换来这条性命。快些起来,否则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可我都爬不起来......” 她一日都未如何进食,经方才那一遭,手脚早没了感知。方才又猛地一摔,仿佛这具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没事儿,我帮您!还有阿筠,咱们一定可以带您出去的!” 两人眼泪渐止,复又起身重新赶路...... ******* 琉月王宫,文华殿内。 沈晔随意坐于一处席中,为一身素袍的顾衍清理颈间的伤势。擦拭后上药毕,见这人还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心中不由生了几分怒气。 “你是在怨我?” 否则就不会连声道贺都无。明明是这么值得庆贺的时候。 “在下不敢。” 沈晔冷哼一声,“大人岂是不敢,大人只怕早就想好该如何摆脱我才是。” 顾衍敛了衣物,起身径自行至廊下,目光略过殿前。 “世子何时能找到公主?” 沈晔面色一僵。“我已派人去寻了,大人可还满意。” 男子不置可否,也未转过身来。 “沈晔,你看,这就是你想要的。如今一切尽握手中,可还满意?” 闻见这二字,沈晔不可抑制地心间一颤。这人只会在那事时,才会纵情地这般唤自己。可如今他清醒无疑,自己纵存了些旖旎的念头,此人这般疏远,又哪里是他所希求的。 罢了,如今大事已成。 他愿怎样便怎样吧,只要一直在自己身边。 “自然是满意的。”
第74章 泣月惊春(七) 我去引开他们,你们先…… 不知走了多久, 楚宁只知,看到漆黑狭小的密道中透进的光时,她的四肢均不复知觉了。 “殿下!小心脚下!” “殿下!该往这边走才是!” “殿下, 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洛离的声音自耳边接续传来, 冷静而宽慰。若非如此,就凭她与姜筠,远远撑不到这里。 心中又翻上一阵苦涩,就连她相识不过两载的女子都能这般倾心以待, 可那位她自小喊到大、形同手足的世子, 却能如此狠心、如此赶尽杀绝。 密道出口果真设在城外, 他们出去时,已是第二日。天犹未亮, 四处尚是雾霭蒙蒙, 只依稀瞧出是处小村落。 她们自宫中一路逃出, 衣裙上亦染了些血迹与灰印, 又一夜未眠,早已是狼狈不堪。眼下村民尚在安睡,如此搅扰只怕也不宜。洛离遂带着她们寻到一处破旧的道观暂歇下来。 半夜无声。 及至天终于大亮,各处传来细微动静时,洛离忙叫醒身旁之人。 “殿下, 阿筠。你们醒醒!” 姜筠没多久便醒了,只是公主却一直不见反应。 洛离细细查纠,这才发现了异样。 只见这位公主双眸紧闭, 面色泛白,唇边也没了血色,还在微微发颤。洛离忙覆上公主的额头, 果真滚烫无比。 面色不由凝重起来。她们虽离开了王宫,可昨日金殿之内所发生的,只怕不久便会传出。而闻那世子之意,定会全力搜捕这位公主殿下。可她如今的状况...... 她环视周围,这间道观虽可堪遮风避雨,但一应的桌案器物俱已损坏,若是公主无恙,倒还是可在此躲上些时日,可眼下的确不能在此待下去了...... 一连敲了几家的门,可开门的村民见他们这般着装,俱不愿收他们进屋。最后还是一位戴着面纱的年轻女子主动将他们带回了家。 女子并未询问她们身份来历,只看了眼面容虚弱的楚宁,便带她们入屋安置。 洛离见她细细查探楚宁的状况,除此之外,再未道些什么,忍不住出声问:“姑娘可是位大夫?” 女子动作娴熟,神情和善,除了一直戴着面纱外,并未有何异处。而且此处可闻见淡淡药草清香,与此处旁的村舍都不同。 “姑娘叫我阿月就好。称不上大夫,只是寻常给父亲搭把手,略懂些医术。” 洛离:“这么说来,您父亲是大夫?” 可她们来时,并未见到旁人。 许是察觉到她与姜筠的戒备神色,阿月笑着解释:“若你们昨日来,还可见到他。父亲他受邀去城中交流医术了,两日后方归。” 说着,她刚好探完脉,起身问:“这位姑娘近日是否茶饭不思、忧虑过甚?” 洛离细想一番,仍是点了头。 茶饭不思她们大约能推测出,不过这忧虑过甚......她们连日繁忙,只知公主离宫,并不知晓她的这番心思。 阿月:“这就是了。数日忧思,郁气凝滞,又似乎经历大喜大悲之事,仇怨攻心,未曾安眠,偶一受寒,身子就自然受不住了。” 姜筠闻此,急忙闻道:“那我家殿......姑娘可有大碍?” “这位姑娘尚且年轻,究查起来倒也不甚严重,只是近日都得静养,最好用些滋补温平的膳食。眼下我先给她开副退烧的汤药,灌下去后再观察状况。” 二人连声道谢。 ...... 楚宁迷迷糊糊间,知觉自己复又被架起,身边隐隐传来些交谈声,而后又有人为自己擦拭身子,想瞧清楚这人,却如何都睁不开眼。 脑海里那些破碎的画面再度涌出,地面氤满的血、倒地宫人放大的瞳仁、君父最后的回头一瞥、以及仿佛走不到尽头的漆黑密道......头脑几欲震裂,连带着身子都不受控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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