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以前是不是没做过农活,这些秧苗插得太浅了,而且您回过头看看您插的这些!” 楚宁不解,回过头时看了眼自己方才种的,再看了眼妇人的,这才瞧出了差距。 呃......这些歪七扭八、密密麻麻的苗,竟是自己弄出来的。方才怎么没觉得有这么差劲呢? 李夫人又笑着说道:“不过,姜公子的倒是不错!” 姜筠瞧见这二人正看着她,便跳起来朝她们挥手,却没站稳,最后一屁股坐在了水田中。 一时间,言笑晏晏。 田间的日子虽辛苦,可是也简单,一日三餐,日作夕归,是楚宁从未有过的体验,宁静而踏实。 这样,似乎先前那些被鲜血与火光浸透的画面,便与她相去甚远。没有什么公主王爷、世子将军,也没有那些也没有那些虚无缥缈的权势之争。像是无意来到了与世隔绝的乐土,渔人循溪而入的桃源,再不愿想起外界的种种。 可是,那一张张面孔犹在眼前,当真说忘就能忘得了吗? 已入了夜,天边渐被细碎的星光缀满,明闪烁亮,将数日的阴霾驱散一空。 楚宁坐在小院里的藤木长席上,良久无言。 “楚公子,你似乎不太开心。是有些什么心事吗?”妇人拿着一只圆形藤扇,挺着肚子在她身旁坐下。 她摇摇头,目光落到了妇人凸起的腹部。“夫人,您应该很辛苦吧!就没有想过找人来帮忙?” 一个女人,身怀六甲还要下地插秧,照顾自己与孩子的生活起居,怎么不辛苦? 妇人摇摇头,轻笑:“这算得上什么。在这样的世道里,得先活下去啊。” 楚宁下意识抿紧了唇,这样的世道,是她的父亲一手造成的。 妇人未免气氛太沉闷,便又笑问:“看着公子年岁尚小,尚未婚配,可是在为心上人忧心?” 楚宁陡然闻此,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不,在下没、没有什么心上人。” 妇人却笑得更深了,“是吗?公子的眼睛可不会说谎。其实,我家中也有位小弟,十分腼腆,问他些什么,也都一概推说不是。我啊,也是看你与他年纪相仿,这才试着一问的,公子也别见怪。” 楚宁一张脸憋得通红,“应、应该是喜欢的吧。他是个十分古板的人,迂腐又冷漠。有时、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这个年纪的人!” “不过......他长得很好看,像山间的清泉、天际的远山、树林的微风、冬日的飘雪。反正他什么都比我好,人人都爱慕他。” 妇人听着,对这公子口中的“她”渐有了好奇。 “那她呢?她对公子如何?” 一丝苦涩涌上心头,“他对我,就只有厌恶。” 妇人愣了一下,眉间显出些不解。“这是为何?” “原因很多吧。不学无术、大逆不道、娇生惯养、胡搅蛮缠......” 妇人问:“那这位姑娘对旁人如何?也是如此?” 楚宁摇摇头:“他对谁都谦让有礼,客客气气,只除了我。” 妇人轻笑,“那公子有想过原因吗?她待你这般不同,就不是另眼相看么?” 楚宁摇摇头,苦笑:“还能有什么原因!多半是嫌我吵、嫌我麻烦、对我厌恶极了呗!” 说完这些,她叹了口气。那日杏林一见,容澈连后来的晚宴也未出现,只怕当真是不愿再与她有半点瓜葛。不过......幸而他当时未来赴宴,否则......她心口一紧,面上又复一派怅然。 方才听了这番话,妇人心中倒是明了。 这公子口中所说的那位姑娘,只怕不是厌他,反倒是爱重呢。不过这年轻的小公子似是懵懂得很,对感情一概不知。她本欲再点明白些,但见他似乎心不在焉,便作了罢。 也是,小儿女间的事儿,有时说得太清楚了,反倒不好。 又安抚了小公子几句,扯了些家常田间的话头,便入屋沉沉睡去,一觉天明。 ...... 两三日里,楚宁白日下地干活,夜晚与妇人、姜筠以及四岁小童对月倾谈,过得惬意非常。连她都快忘记,自己琉月公主的身份,也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去向。 这日上午,她们照例下地插秧,小童乖巧地呆在田边,一派怡然。 忽得自远处传来一阵嘚嘚马声,混杂着结实有力的如雷脚步,渐临近了这方村落。
第76章 泣月惊春(九) 吾乃琉月公主!…… 妇人面上不解, 忙与他们欠身,上地后清理了手脚,行至路边询问匆匆归来的村民:“张叔, 这是发生何事了?” “快别问了!赶紧回家避避!这上头那位啊,不知是被鬼怪迷了心还是怎地了, 将王城里的人杀了大半,死的死、逃的逃。眼下又将刀口对准了我们小老百姓。谁知道是些什么事儿,一天天的没完没了!” 妇人听了,道谢过后, 方又慢慢往回赶。 楚宁在远处看着, 心内渐生出些不安。 “菜芽, 到哥哥这儿来。咱们先回家!” 小童在一旁立着,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娘亲, 闻声, 方怯怯走近。 归家后, 还未多久, 便有粗重的敲门声传来,“喂!有没有人!官府办事,若拒不配合,当场缉拿!” 妇人嘱他们在屋内待好,笑着迎了上去:“来了来了, 官爷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啊?” 那官兵见是个挺着肚子的妇人,当即皱了眉:“怎么是个婆娘!问那么多作什么, 赶快叫你家里人都出来!若耽误了官府的事儿,有你好看!” 妇人歉声道:“实是不好意思,小人相公去岁离家参军, 尚未归来。家里只有小人与幼子。若军爷着急,小人这就同你们走一遭。” 屋内的楚宁也听到了这些。正犹豫是否现身,身前的菜芽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她想去寻,却被姜筠拦住了:“殿下,您不能出去,他们会认出您的!” 楚宁:“可是,李夫人她一个人,如何应付得过来!” 姜筠亦有些犹豫:“这样,我陪夫人去,您就留在这里,若是见不到我们回,您就去淳国,找衡王殿下!他一定会庇护您的!” 楚宁知她话中之意,却放不下心。 “可他们不见得是来寻我的,也不一定会这样认出我!” 还有一点她未说出口,若是当真有事,自己兴许能救下她们一命。 两人在屋内为难之时,院儿里方才跑出去的菜芽却当众哭了出来。 “阿娘!菜芽要跟您一起!” 那几个军官正是不耐烦,听到小儿啼哭越发面色阴沉,出声骂嚷:“既然这么难舍难分,索性都跟过来!” 妇人无奈,只得出声安抚。菜芽听了,亦渐止了哭声。 可谁知少儿天性,他们刚要走出小院,便问他小声问妇人:“那两个哥哥不与我们一起吗?” 声音虽低,然童声稚嫩,即便妇人当即捂上了他的嘴,可前面那几人依旧听清了他说了些什么。 “好你个婆娘,不是说没有人吗?这是怎么回事?”军官骂着,正欲抬起手臂挥下巴掌之时,屋内便走出了两个清秀小生,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女子。 “军爷,且慢!您可别怪罪小人姐姐,我们本是前两日来探亲,预备稍后离开的。她也是不想碍了小人的事儿,这才谎称无人的。我们跟您去就是!” 妇人方才的用意,她不是不知。只怕早对她二人的来历有了疑心,可一直以来都未说些什么,甚至刻意帮她们隐瞒。刚才若不是孩童的无心之语,也不会将她们牵涉进来。 可于楚宁而言,自金殿之后,已是躲了又躲。明明她是琉月尊贵的公主,却一直要靠旁人来帮她逃脱困境。这并非是她为人处事之道,她也不能退缩一辈子。 况且,即便是寻常之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孕妇弱童被带走而一言不发吧。 妇人投来宽慰又愧疚的目光,楚宁忙近前挽住了她的手,暗暗安抚了她。 ...... 她们被带到村上一座废弃的庙宇中。去时,大殿内已挤满了人。老幼妇孺,皆在此处,看上去似乎并不如何惊诧。 楚宁皱眉,刚寻了处地方好让妇人歇下,原本闹哄哄的内殿便静了下来。 走进来一个身材矮瘦、面黄额宽、眼鼻尖利的男子,看官阶品级,似乎犹在那几个押她们的士兵之上。 他一金殿,便扫过众人,神情倨傲,“你们之中,可有异议?” 村民们一头雾水。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近前,笑问:“大人,不知您此言何意?若是需要我们这些百姓配合的,定无有不从。” 男子冷哼一声:“听闻你们镇上有人不敬上意?” 老者听后,连忙否认:“这是哪里的话,我们村子虽远离王城,偏居一隅,可也实在是世代勤于耕种的农家良民,岂敢不敬上意?” “那本官怎么听说,你们皆不愿缴纳朝廷新颁的春租?” 老者神色犹疑,“春租,不是月前才刚收过,从何又来的此税?小人当真是毫不知晓。” 男子冷笑:“既是不知,那现在总归知晓了。新王登位在即,自是耗资颇大。给你们三日时间,将此租税呈给本官,一户都不能少!若是不办,可别怪本官话没说清楚。你们不妨打听打听周边的几个村落,看看在这紧要关头违逆上意的后果,又是如何?” 说罢,他又对一旁的士兵吩咐了几句,这才提脚离开。 门外铁锁碰撞声传来,是外面的人在上锁。方才犹在的数位官兵也只余下三四个,立在门外,神情狠厉。 明明门外是晴日艳阳,殿内却似覆上一层阴云,沉闷阴郁得叫人说不出话来。 很快便传来村民的低声抱怨。 “这两年,为着今岁的春祭与公主的择婿一事,早已加了数重田租,如今还要再加,这是不要我们活命了吗?” “是呀!就连之前的田租,我们哪一户是愿意交的,最后是没了办法,东拼西凑才交上去的。很多户人家险些因此连去年冬天都熬不下去,卖儿卖女的不在少数。眼下又来,还是个不见名头的什么世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朝廷,这种世道?” “那又有什么办法,他们是官,我们是民,上头还养着那么些贵人。” “这些个天杀的,我男人就是为此,才抛家弃子,到现在也不见踪影的!” “......” 他们口中的“贵人”缓缓看向一旁的姜筠。 原来竟是为此。 她只知春祭繁琐耗巨,却并未在意耗资由来。对官府这般强制盘剥之举,更是一无所知。 若是先前她不知这田租如何收取倒罢了。可这几日随妇人亲自下地,才晓得收取的这些粮米田产的来之不易。妇人拄着木杖,艰难躬身下地的身影犹在眼前,而放眼望去,这种情形在此地并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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