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戢笑了笑,道:“便是一无所获也无妨,总是要看一看才好。” * 夕阳西下,月出东山。 在陈派的废墟边上,陈远用独孤逑给的钱财修了些屋舍,用以安置投奔麾下的各路豪杰。 到了夜里,只有这些屋舍里有灯烛光,而那广袤的大片废墟之中,死寂一片,相较之下,格外阴森。 荼靡跟着沈戢穿过那些烧得焦黑地断壁残垣,踩在地上,一脚深一脚浅。 不远处,一棵枯树张着光秃秃的树干,月色下,如同鬼魅。 “你白天为何不来,非要夜里来?”荼靡忍不住道,“也不打个灯笼。” “打了灯笼,反而会看不清。”沈戢道。 “看不清什么?”荼靡问。 沈戢没回答,却问:“你对陈派众人的死状,如何看?” 荼靡想了想,道:“开膛破肚而死,四肢扭曲,可见生前定然受了极大折磨。你也觉得,是显门所为?” 沈戢摇头:“这死状,并非打斗而成。且陈远和那仆人都说,他们死状一模一样,尸骸也都在屋子里。若是显门动的手,那么他们定然要在陈派所有人都未察觉之事,潜入每一间屋舍,在他们全然无法反抗之时,将他们制住,而后下手虐杀。你不觉得奇怪么?其一,显门为何要这么做?其二,陈派也不乏法术精进之人,尤其陈老祖,道行已是深不可测。可连他也是一样的死状。显门哪里来的本事,将陈派杀得如此轻易,且如此彻底?” 这事,荼靡倒是也想过,同样觉得疑点重重。 “若真是显门做的,那他们定然请来了不得了的帮手。” “还有一种可能。”沈戢冷笑,“所有人都想错了,这根本不是显门所为。” 荼靡露出讶色:“你可有了线索?” 沈戢没回答,却忽而将一根手指抵在唇边。 “莫出声。”他低低道。 荼靡噤声,不由地看向四周。月色下,废墟仍是方才所见模样,一点动静也没有。 沈戢却目光灼灼,盯着一个地方,未几,快步而去。 他使出缩地之术,脚下如风,未几,就到了数里之外。 荼靡跟在后面,只见这里是一处极其宽阔的台基,从周围废墟分布,以及烧成焦炭倒下的巨柱上看,这里当是陈派用作议事的大殿。 而正中,有一座半丈高的石台,中间,雕着一座莲座,颇是精美。 这模样,不用问,一看便知应当是陈魁生前受信众朝拜坐的地方。不过它显然也被大火牵连,几片巨大的石雕花瓣被倒下的屋顶和梁柱砸毁,显得残破不堪。 沈戢手掌张开,一团鬼火般的冷焰自手心中升起,照亮了那莲座。 只见莲座中间积着虚度尘土和灰烬,看样子,原本应该摆着华贵的坐具,此时,只剩下了一堆炭。 “你要找什么?”荼靡低声问。 “便是此物。”沈戢答道。 只见他将手中拂尘一抖,那莲座的残余之物倏而一扫而空,露出干净的底部来。 沈戢又默念几句,再将拂尘一抖。 那莲座竟发出隆隆的低响,仿佛石碾子在转动。未几,只见那落座竟挪向一边,露出底下一个黑洞洞的豁口。 荼靡未曾想到竟有这等变化,不由睁大了眼睛。 而沈戢看着,似全然不出意料,唇边弯起一抹冷笑。 “愣着做甚。”他说,“敢不敢随我下去?” * 阳光轻柔,洒在身上,却一点不觉温暖。 将要入冬,天气已经颇是寒冷。陈远穿着厚厚的衣服,在仆人的簇拥之下,走到陈派山门之前。 马车一字排开,满载货物,占了整条街,几乎望不到头。 它们都要跟随陈远出门远行。陈派豪富,一向出手阔绰,陈远此番出门,是要提陈老祖到各地拜访同行,给交好的门派早早送去年节的节礼。 身为长房长子,陈远虽然道术学得不怎么样,却颇懂得人情往来。这有好有坏,好处是上上下下都承他的情,愿意奉他为将来的掌门;坏处是他不思进取,其实并不想做这个掌门。 父亲陈康不想放弃,于是将这走访送礼的事交给他,让他去外面见识见识,希望他好好历练一番,开阔眼界,能改变想法。 临别的时候,母亲方氏细细叮嘱了一番路上的各项起居之事,看着他,神色不舍而忧郁。 “万事多留心,莫去做危险之事。”她拉着他的手,说,“你在外面多留一日,母亲在家中就要担心一日,你我母子再相见,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话没说完,父亲陈康却出声打断:“他要远行,说这些丧气的话做甚。” 说罢,陈康看着陈远,道:“你难得出去,此番,好好在外面见识见识,历练历练,多多开拓眼界。至于家中,不必挂念,知道么?”
第四十一章 修炼 听得这话,陈远着实有些错愕。 他确实十分难得出门。陈康望子成龙,陈远从小到大,每日不是念书就是修炼,离开家门半日也难。 此番得了机会出去,他想着终于能够不受束缚地做自己喜欢的事了,颇是兴奋。 故而对于母亲这番话,他并不放在心上。但父亲的宽容,让他十分意外。 大约是家中逼得太紧,陈远对念书和修炼都不感兴趣,却喜欢丹青之术。平日里只要有些空闲,他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画画,每一种颜色,每一道笔触,都能让陈远感到无比快乐。 陈康对此深恶痛绝,曾经好几次令人将陈远的画和颜料画笔烧了。 陈远以为父亲会像平日那样,语气严肃地警告他,不许他见到风景漂亮的地方就停下来,耽搁日子,不说得他无地自容誓不罢休。 不料,却听到了这近似鼓励的话。 陈远望着父亲,又是不敢相信又是惊喜,忙道:“父亲,我……” “听你母亲的话,万事多留心。”陈康挥挥手,道,“去吧。” 陈远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还想多说两句,却又不敢违逆,只得应下,等车而去。 马车辚辚走起,行一段路之后,陈远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父母仍站在家门前,朝他张望着,久久不离开。 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陈康只觉脑袋沉沉,耳边,恍惚地飘着母亲的声音。 ——万事多留心…… 脸上似乎有什么拂过,像母亲的手。那洁白的手腕上,有一道淡淡的朱砂胎记。 陈远悠悠转醒,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榻上,这是一场梦。 旁边的仆人见他醒了,如蒙大赦,忙对旁人道:“快去请独孤掌门,说公子醒了!” 陈远支撑着起身,晃晃仍然发昏的脑袋,道:“我怎会躺在榻上,出了何事?” “独孤掌门说,公子练功过度,昏厥过去。”那仆人拉来褥子,给陈远靠在身后,道,“公子觉得如何?可要吃些东西?” 陈远这才想起自己先前参悟极乐经的事,忙问:“我睡了多久?” “不久,不过小半日。”仆人道,“是独孤掌门将公子送回来的,时候公子修行大有长进,身体吃不消,休息些时候就好了。” 陈远还想再问,这时,独孤逑走了进来。 “贤侄醒了?”他问,“觉得如何?” 陈远知道那极乐经之事颇是重大,摒退左右,惭愧地向独孤逑道:“晚辈习练粗糙,好不容易得了参悟天机的机会,竟昏厥过去,着实惭愧。” 独孤逑笑了笑,道:“贤侄又何必妄自菲薄。这极乐经乃是绝无仅有的秘宝,贤侄虽只参悟到了两成,已经是超乎常人,何言惭愧。” “两成?”听得这话,陈远吃惊不已。 那极乐经,陈老祖虽然对儿孙们讳莫如深,但陈远曾经听他说过,他从开始修炼到头一次悟道,用了足足半辈子。而陈远不过午后才开始看这天书,到晕厥之时,最多也不过一个时辰,竟就悟到了两成? 他只觉不可置信。 独孤逑看出他的犹疑,道:“贤侄若不信,试一试便知。” 陈远也不推辞,随即起身,走到院子里。 他试着运气,活动周身血脉。果然,此时的他,只觉真气饱满,与从前大不一样。 陈远使出从前自己最擅长的防御之术,法障展开,竟一下将周围的院墙击成齑粉,将他吓了一跳。 心神稍定之后,他又使出腾云之术,凌空而起。 夜空中,风声猎猎,一轮明月高悬头顶,下方地面上,万家灯火连绵,如同蝼蚁。 陈远乘风穿云,一口气竟遁出了万里之外。上一瞬,脚下还是北方的平原山峦,下一瞬,则已经到了南海之上,而他从前历经一番辛苦才终于见到的伏龙仙山,已然遥遥可望见。 心中大受震撼,陈远回到崂山,收起云头,降回宅中。 独孤逑对他这般神速的长进全然不觉意外,随手辟出一处隐界来,道:“贤侄不若再试试那打斗的法术。” 陈远二话不说,进入隐界。 只见这里面山峦错乱颠倒,各种妖兽横行其间,见得陈远这生人进来,纷纷咆哮地扑上前。 若在从前,陈远早已经吓得逃遁开去,而现在,他感到自己身上每一寸都浸满了气力。他使出家传的法术,手中并无兵器,却可以手为刃,以拳为棒,一招一式之间,只见血肉横飞,惨叫刺耳,迎面来围攻的三头巨兽已经倒地,化作烂泥。 剩下的妖兽见状,皆四散逃命,陈远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是兴奋又是不可置信。 独孤逑在隐界外稍等片刻,就见陈远从隐界里出来,浑身杀气,却是兴冲冲的。 血色浸染了他的脸和身体,他披头散发,犹如鬼魅。 只见陈远在独孤逑面前单膝跪下,向他一拜。 “多谢世伯用宝器助晚辈悟道!”他声音激动,“岂世伯再赐宝器,助晚辈将剩余学完,修炼完满,以报仇雪恨!” 独孤逑看着他,抚须而笑。 “贤侄不可操之过急。”他说,“我那宝器自是可借贤侄,可贤侄若想一蹴而就,却是不可。修炼之事,最是急不来,贤侄今日才学了不过半晌,便晕厥倒地。那口血,正是因功力大涨,身体不适所致。且贤侄家学乃深不见底,依我看,贤侄所学这两成,已经能对付显门而绰绰有余。” 陈远听得这话,欣喜非常,正要说话,突然闻得仆人来报,说显门的掌门范权领着一干弟子,已经到了胶州城中,说要求见陈远。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听到显门的名号,陈远露出阴鹜之色。 “竟还有脸面找上门来。”独孤逑讶道,“这显门上下,莫非不知廉耻二字怎么写?贤侄不必急着打理,且晾着他们,天明再议。” 陈远却摇头:“他们找上门来,于情于理,我皆不该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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