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不过是挺贤侄所言,妄加揣度。”独孤逑道,“依据有二。一来,此物被老祖如此珍藏,想来定是要紧之物。而老祖向来为人洒脱,不吝啬不贪财,世间有何物什可让他视若珍宝,藏在床下?二来,我听闻天书有两类,一类是无字天书,面上素净无物;一类则是图画天书,以各种小图小画隐喻。而那图画天书之中,有一种,名为鸟虫书,乃仓颉造字之时的废弃之作,文曲星君看了之后,以为可用,便取了去,在神仙之间流传。” 陈远醉意登时消退。 “原来这极乐经,就是用这鸟虫书写成?”他说,“老祖从不曾向我等提起过。” “老祖此举,亦在情理之中。”独孤逑道,“天书皆艰涩难明,非神仙及慧根极深之人不能看懂。何故?乃是因为仙凡有别,天庭要防止凡人得到天书,从中窥破天机。凡人修真,道行一满就要受雷劫,何故?乃是他们未曾成仙,却探得了些天机,天庭便要降下惩罚。挨得过这惩罚的,才有资格位列仙班。老祖曾对我说过,他虽未及五百岁,也无成仙之志,却曾经挨过一次天雷。幸好他道行深不可测,可平安度过。可对于后辈,他却是不忍。正是因此,他从来不愿跟人提起天书之事,怕你们为了修习道术,似他一般窥破天机,受那雷劫之灾。” 陈远听得入神,不由眼含热泪。 “竟是如此……”他哭泣道,“可老祖虽躲过天劫,却终究不曾逃过人祸,与我父母族人一道惨死……” 说罢,他擦擦眼泪,深吸口气,突然在独孤逑面前跪下一拜:“晚辈驽钝,才疏学浅,全然不识天书所言。若世伯能破解,还请世伯不吝赐教!” “这又是做甚,快起来!”独孤逑将陈远扶起,看着他,“不瞒贤侄,我虽不才,却也曾经钻研过天书。这鸟虫书么,虽不能看得七八分明白,四五分却是有的。” 陈远眼睛一亮:“那……” 独孤逑却抬手,将他止住。 他神色严肃:“然而,此事颇须甚重。这极乐经,乃是陈派秘宝。老祖收藏数百年,从来不示于人前,由此可知其慎重。我虽是老祖故交,但毕竟是外人,若窥觑了去,必是犯了老祖忌讳,贤侄可明白?” 陈远犹豫片刻,一咬牙,道:“事到如今,什么忌讳也比不得洗刷陈派耻辱,让显门血债血还。晚辈如今已是陈派掌门,此事,便由晚辈做主。若晚辈重拾家学,报仇雪恨,重振陈派,老祖和我父母他们在泉下有知,亦会欣慰。” 独孤逑看着他,终于露出和缓之色,微笑:“贤侄果然乃果敢之人,后生可畏,陈派之幸。” 陈远正要说话,独孤逑却似想起什么,又问:“那匣中,只有这帛书,是么?” 心头被触了一下,陈远张了张口,想起来那神仙的话语,终究将“不”字咽了回去。 “正是,只有那帛书。”他说。 独孤逑颔首:“原来如此。”
第三十九章 蛟晶 那匣子,一直被陈远小心翼翼保管着。 当他取出来,在独孤逑面前打开,又拿开码在四周的灵金,独孤逑看着那帛书,目光变得亮堂。 这帛书,并不大,尺余见方。上面以极细的笔触,写下了许多的鸟虫文,密密麻麻,几乎难以看清。 陈远要将它拿到阳光下去看,却被独孤逑阻止。 “天书乃秘宝,凡人持有乃是罪过,老祖隐匿不说,亦是此理。”独孤逑道,“贤侄让它见了光,焉知不会被察觉?” 陈远犹豫片刻,问:“那晚辈该如何做?” 独孤逑抚须道:“天书亦有天书的阅读之法,我有一宝物,乃专为阅读天书而制成,若它有用,则可说明这帛书确是天书无疑。” 陈远眼睛一亮,忙道:“有这等好物,还请世伯不吝帮助。” 独孤逑也不推却,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什来。 陈远看去,竟是一截蜡烛。 这蜡烛,不似寻常的石蜡蜜蜡那样呈现黄白之色,而是似玻璃一般通透,仔细看去,里面还有些若有若无红丝,妖异得很。 “此物,名曰鲛烛,贤侄可曾听过?”独孤逑也不避讳,对陈远问道。 陈远道:“听过。海中有鲛人,所谓鲛烛,便是以鲛人油脂凝炼而成。此物,可千万年长明不灭,极是难寻,万金也不足买一两。” 独孤逑笑了笑,道:“那不过是寻常之物。我这鲛烛,可称为蛟晶,又称为夜明膏,有再多的钱也买不到。” 陈远讶道:“怎讲?” “贤侄可知,什么样的鲛人,油脂最好?” “不知。” “鲛人,与凡人不同,非女娲用黄泥塑成,而是她的泪水滴入海中,海兽为之感应,遂生出人首鱼身,变为鲛人。也是因此,鲛人只在幼年时,保有当初神泪的灵性,待得成年,则成了全然的海兽。故而成年之后的鲛人,油脂虽多,却粗糙浑浊,不过凡物。而幼年的鲛人则不然,虽油脂少了些,但软嫩细腻,因保有灵性,不但炼出的油脂通透,还是难得的宝器。将其点燃,不但可永世不灭,还可通阅天书,为凡人所不能。” 陈远听着,心中一惊。 “这……”他犹豫了一下,“不知世伯从何处得来这等神物?” “买自是买不到的。”独孤逑淡笑,道,“须得亲自去取,到海里走一趟,也就有了。” 陈远说不出话来。 鲛烛的制法,须残害生灵,乃阴毒而骇人。在江湖上,持有之人会被视为道德败坏,为常人所不齿。 不料独孤逑这所谓蛟晶,却更为残忍。陈远听说,鲛烛须得淬炼,一百只鲛人的油脂,才能炼出一斤来。而这蛟晶……陈远不敢想下去。 独孤派也算得名门正道,地位在陈派之上。不想独孤逑不但持有蛟晶,说起来的时候还一脸从容,仿佛不过稀松平常之事,让陈远大为意外。 独孤逑却似乎看出陈远的迟疑,淡淡一笑。 “怎么,贤侄怕了?”他说,“这可是贤侄速速参透极乐经的捷径,贤侄不愿用?” 想到自己家里的事,陈远回神,将心一横,忙道:“世伯这是哪里话,晚辈求学若渴,岂敢推辞。” 独孤逑道:“如此甚好。” 说罢,他让陈远将门窗关起,而后,将蛟晶点起。 那烛光与寻常不同,初燃之时,透着一抹妖艳的红,而后,愈发明亮,四溢开来,竟似乎比窗外的天光还要夺目。那光落在帛书上的时候,陈远忽而像是听到了一阵声音。 似远似近,不知何处传来。 他诧异不已,四下里张望,却听独孤逑道:“此乃鲛歌。蛟晶中的魂灵与这天书相应,故吟诵而出。你须细听,玄机全在其中。” 陈远精神一阵,随即屏息凝神,闭起眼睛,用起了打坐修行时的感应之术。 果然,当他听着鲛歌入定之时,脑海之中,渐渐浮起了那天书上的字。 不过,它虽然仍是鸟虫书,陈远却似乎看懂了。 他如同遁入深海,在诡异的光影间游弋,而那字里行间中的玄机,皆通透入心。而身体则变得轻飘飘的,舒适通泰。 从前修习道术之时,陈远曾遇到许多困惑,每修炼一层,总要费尽心神去参悟,在无数次摔打中得到一点长进。 而现在,那些困惑似乎全然土崩瓦解。他的悟性如同被潮水托起的小舟,从深海里浮出,拨云见日。而从前那些阻拦在自己面前的困难,皆不过砂砾般渺小,不值一提。 陈远觉得自己仿佛是一直一飞冲天的鸟儿,奋力钻出云霄,只为追寻头顶那一道光。 参悟天机,原来竟是如此畅快! 就在陈远感受着那极致的快乐之时,突然,眼前出现了两道身影。 那是他的父亲和母亲。 他们看着陈远,脸上带着笑意,双目中却含着深深的忧虑之色。 脸上传来轻轻的触感,如轻风拂面,又似母亲的手。 “回去……”他听到父亲陈康的声音在耳边徘徊。 突然,陈远“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倒地昏死过去。 * 陈派的山门,就在崂山之下,放眼望去,地盘足有上千亩。 陈魁自成一脉,树百年来,他的子子孙孙在此地聚族而居,加上弟子和居士们的居所,屋舍连绵一片,足有十里。 不过此时呈现在荼靡和沈戢眼前的,是一片焦土。 是真的焦土。 即便过了半年,也仍能当时那火烧得极其旺盛,连泥土都烧成了板结。而过火的地方,至今寸草不生。 整个山门,只有几间屋舍残存。据人们说,那些凶手极其凶残,杀了人之后必定焚尸,而这些残存的屋舍,是因为里面没人。 接待二人的,是陈远身边的一个仆人。他一脸歉意,对二人说,陈远有事,暂且不能见他们,请他们先下榻安顿,他们会好生招待。 沈戢并不着急,颇是随和,还自己掏钱买了些好酒来,留那仆人喝了几杯。而后,他问那仆人,自己既有心帮忙,便要多看看那遭灾后的惨状,不知当时的尸首可还能看一看。 仆人露出悲伤之色,叹口气,摆摆手。 “尸首都下葬了,看不得。”他说,“再说,道长看那些尸首做甚?小人敢保证,道长但凡看上一眼,便要三日吃不下饭。”
第四十章 焦土 沈戢听得这话,却颇感兴趣。 “哦?”他给仆人添了半杯酒,问道,“既然看不到,还请足下说说那模样。贫道有些追索之术,能从微末之状窥知凶手法门,足下描述一番,贫道能得出些有用的对付之法也未可知。” 仆人见他这么说,也不隐瞒,喝口酒,将他当初跟着陈远如何从外地回来,又如何目睹了那些尸首的惨状,一一说了个明白。 这话,与陈远先前说的倒是大差不差。 沈戢细细听着,若有所思,道:“你方才说,并且这些尸骸都是一个模样,开膛破肚,四肢扭曲,其中,也包括孩童么?” “正是!”仆人愤愤道,“显门的人着实恶毒。自诩名门正派,却将陈派上下屠了个干净,连孕妇孩童都不放过。” “他们都死在了屋里?”沈戢道。 仆人颔首,道:“据说那把火出在了深夜,定然是显门的人偷偷摸上门来,趁人不备下的手。” 沈戢了然,叹道:“如此恶行,实在难以置信,神人共愤。贫道身为正派门人,自当见义勇为,鼎力相助。既然看不到尸首,贫道想到废墟中走一走,追寻些蛛丝马迹,不知可否?” 仆人忙道:“道长高义,若公子得知,定然感激不已。道长要看,但去无妨,只是这废墟皆一片焦黑,又过去了半年,道长怕是一无所获。”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2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