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戢看着面前神色焦急的季贤,双眸空洞,似乎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也感觉不到季贤的动作。 ——“阿海……” 稚嫩的欢笑在远处响起,沈戢看去,只见是一群小童在朝他招手。 脚下,有一只纸鸢。 沈戢拾起来,看了看。 这纸鸢是他做的,上面画着蝴蝶,淡淡的蓝,是慈窨最喜欢的颜色。 他看向那些小童,将纸鸢举起,轻轻抛过去。 纸鸢乘着风,犹如一只蝴蝶,掠过原野,落在小童们的中间。他们欢呼着,乘着风,将纸鸢放得高高。 沈戢遥遥望着,只觉心神也似这纸鸢一般,宁静而舒展。 所谓的空行山,其实是是个名号。它并非是真的山,而是在寸草不生的沙海之中引来泉水,洒下种子,开辟出一片绿野来。 有齐晏的法障做掩护,没有人能找到空行山。因为隐秘诡谲,因此,这门派被安上了鬼门的称呼。 沈戢费了一番辛苦,混到求学者之中,经历了许多考验,终于被齐晏看上,选为弟子,带到了这里。 他以为,这里会似传言中那样,荼毒信众,吃人喝血。 但来到之后,他发现自己想错了。 鬼门里的弟子,凡人或妖精都有,道行或深或浅,不一而足。甚至有许多人,他们到鬼门来并不是为了学习道术。 弟子们唯一的共同之处,是他们只想留在凡间,不想死,也不想到天庭去。 而齐晏有办法将他们庇护起来,让他们逃离雷劫。 也是因此,沈戢明白了为了无论天庭还是修仙门派,都将鬼门视为眼中钉。 于天庭而言,齐晏是逃犯,且帮助下界之人反抗天规,罪状相加,自无可恕;于修仙门派而言,齐晏则是坏了饭碗。 长久以来,修仙门派乃人间正统,弟子从入门到登仙,自成一体。也是因此,这些门派颇受天庭重视,有他们送上天庭的弟子自也颇受重用。而齐晏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告诉芸芸众生,他们可不经过这些门派就能学到正经仙术,且不必受那许多规矩辖制。如此一来,修真门派在凡间的地位必然要受撼动。 当然,这不关沈戢的事。 沈戢要做的,是好好扮成一名弟子,摸清鬼门的底细,好帮助师门灭了他。 而他确实做得十分好。 沈戢天资聪颖,无论在哪里,都会被人夸赞根骨好。 齐晏也不例外。 在上清门独门丹药的加持下,沈戢小心翼翼地伪装起来,看上去,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青年。齐晏没有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收他为徒之后,悉心教导他学习道术,见他一点就通,赞不绝口。 沈戢一边觉得庆幸,一边又觉得这齐晏如此好蒙骗,怀疑他当年登仙上天莫不是走了后门。 同时,他还颇是好奇。 这齐晏虽是掌门,还是个仙人,但在沈戢见过的所有掌门之中,他是最为随和的一个。 在齐晏面前,从来无须考虑繁文缛节,也无须排资论辈,每个人遇到麻烦或者有话要说,都能放心大胆地找他。若是弟子们之间出了什么纠纷,闹到他的面前,他也总能给出最公平的评断。 有时,一眼望去,甚至不会认出他是掌门。 空行山是在沙漠中开辟的福地,为了避免被天庭察觉,齐晏和弟子们不能在其中使用太多仙术,故而一应衣食,都是众人像凡人一般亲手解决。他们在空行山里开垦荒地,种植庄稼,砍下树木搭建房屋,连身上的衣裳,也是种麻养蚕得来。 齐晏与所有弟子们一样,素日里穿着粗布衣裳,到田里劳作,帮忙修葺屋舍。他无事之时,甚至会与孩童们一道做游戏,在天野之中追逐。 这一切,让沈戢感到错愕又新鲜。 沈戢虽然一心向道修仙,但随着见识增长,他发现自己要去的天庭亦不过是另一重的人间。在那里,神仙们亦有行事的讲究,不可凭心意为所欲为。他们有自己的七情六欲,所谓不食人间烟火,不过是人间的烟火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罢了。否则,又怎会发生靖厄天尊反叛那样的事来? 故而,沈戢在齐晏身上感到一种格格不入。 就像是重拾了小时候看过的圣贤故事,那真正大公无私无欲无求的圣人,明明无论人间还是天上都不会存在,现在却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全然的圣贤,自是不会有。”借着一次论道,沈戢壮着胆子与齐晏谈起此事,齐晏道,“只要有心智,便无人可摆脱私欲,亦不可摆脱悲喜忧烦。我虽不赞同靖厄天尊的主张,但我与他一样,都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不知师父这所谓对的事,指的是何事?”沈戢问道。 齐晏没有回答,却反问:“你为何要修道?” “弟子喜欢道术,且弟子想不愁温饱,再活得长久些。”沈戢道。 齐晏看着他,双眸清澄。沈戢与他对视,毫不回避。 他知道,齐晏通晓观心之术,只要有一丝心虚,就会被齐晏察觉。但沈戢丝毫不慌,因为他说的是实话。 虽然他是师父最优秀的弟子,每个人都说他是千年难遇的良才,可以早早得道登仙。但平心而论,沈戢对此并无执念。当年他进入山门之中,并非因为多么一心向道,而是父母双亡,他需要一口吃的。 “如此。”齐晏淡笑,“你就算道行再高深,也不过是术习得好,却不曾得道。” 这话,沈戢这辈子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对他说,不由觉得可笑。 道术道术,二者本是一体。只要术有了,自然就会悟得天机,继而得道成仙。 人人都是这么做的,他的师父弘显上师也说他已经离登仙不远,又何来不曾得道之说? 当然,沈戢不会傻到跟他争辩,触他的逆鳞,于是道:“师父呢?不知师父当年为何修道?”
第九十二章 齐晏 “我么,当年其实亦是与你差不多。”齐晏道,“不过后来,我觉得只是自己不愁温饱活得长久还不够,若能让凡间万物能过上跟天庭一样的日子,才是大好。” 沈戢看着齐晏,露出讶色。 “凡间是凡间,天庭是天庭,怎会一样?”他问。 齐晏却反问:“在你看来,天庭与凡间,区别在何处?” 沈戢想了想,道:“天庭有神仙。” “那么神仙与凡人的区别又在何处?” “自是他们有神力仙术,凡人没有。” “那么天庭与凡间的区别,也不过就在于此罢了。”齐晏道,“若凡人也会了仙术,凡间自然也就跟天庭一样了。” 沈戢觉得可笑,道:“仙术岂是人人可学的?” “为何它不是人人可学?”齐晏道,“你看鬼门之中,无论人还是草木禽兽,哪怕再愚钝的,也能在我这里学到一两样来。由此可见,仙术本是不挑人的,那么又是谁,让它看上去并非人人可有?” 沈戢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想了很多反驳的道理,比如天条所限,比如天人有别,但在齐晏的这些话语面前,皆苍白无力。 在齐晏眼里,沈戢一直以来所遵循的金科玉律,皆可笑至极,不值一提。 “故而,师父反下了天庭?”沉默片刻之后,沈戢问道,“师父创立鬼门,就是想让世间万物都能学到仙术。” “正是。”齐晏道,“我以为,仙术和这天下万物一样,都是天地馈赠,不该由天庭把持。” 沈戢没有说下去。 他知道,如果继续讨论,他和齐晏总要疯一个。 虽然沈戢觉得齐晏着实是异想天开,但他对此并无恶感。 在鬼门之中,有许多曾经走投无路的人。他们或是原本快要病死,或是快要饿死,或是修为不足将要死于雷劫,但因得齐晏帮了一把,他们都得以解脱,在鬼门这世外桃源之中,高高兴兴地过日子。 而真正让他心境为之一变的,是有一回,他跟着齐晏外出。 那时,凡间现实遭遇了一场旱灾,而后,碰上了大疫。 千里良田,皆荒芜废弃,野草丛生。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的新坟,到处是来不及掩埋的尸首,将死的染疫之人被遗弃在荒野之中,奄奄一息。 而与这荒凉相反的,是各处庙宇。 无论里面供奉的是什么神仙,庙宇皆香火兴旺,人们蜂拥而至,将仅有的一点钱财捐出来,换作香火,祈求上天垂怜,保家人平安。 “这是疫病。”同行的一名弟子望着前方那修得金碧辉煌的庙宇,叹道,“求神仙又有何用。” 齐晏目光深深,道:“可神仙本该有用。他们占尽了三界最好的东西,享受人们的香火供奉,掌握生杀,却见死不救。” “不关神仙的事。”沈戢忽而道,“常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凡人似草木一般,有枯荣兴亡。今生阳寿尽了,便到冥界里去,转一遭之后,又会重生于世间,此谓之命也。” “谁说这是命?”齐晏淡淡道,“如果所谓的命如此理所当然,你为何不愿饿死,却要来修道,追求不愁温饱且活得长久?” 沈戢再度结舌,望着齐晏,面色不定。 这时,一阵啼哭之声传来,沈戢看去,见是一个男童。 他看上去不满五岁,颇是瘦弱,浑身脏兮兮的,头发枯黄,唯一干净的地方,是泪水在脸上冲下的两道泪沟。男童身前放着一只同样脏兮兮的破碗,里面空空如也,而他身后,一男一女已经病得奄奄一息,形容枯槁,身上落着苍蝇。 沈戢的目光定住。 虽然不愿意,但是深埋在心中多年的思绪还是被勾了起来。 他知道,这小童很快就会变成孤儿,就像多年之前的自己一样。 那时候,也是大疫,他只比这男童大一些,守着父母的尸首,同样的无助,同样的绝望。后来,他只能任由他们曝尸荒野,而自己则跟着逃荒的乡人一路流浪…… 沈戢想转开头,却还是生生停住了脚步。 他将行囊解开,拿出一块饼来,掰一半,放在男童的碗里。 可男童还未拿到,旁边就有几个小童跑过来,将饼抢走了。 沈戢又急又恼,正要出手抢回来,齐晏却将他拦住。 “你这块饼,就算能救他一时,他明日也会饿死。”他说,“此间饥饿之人无数,你想救苦救难,便不可知怜悯一人。” 说罢,他在沈戢诧异的注视之下,走向那庙宇。 三日之后,方圆百里解皆是震动。 有一名老道,将庙宇变成了传道之所,讲经传法。 与寻常的神汉仙婆不同,这老道不算命,不驱鬼,他所传授的,竟是真正仙术。 凡习得之人,不但百病全消恢复康健,还会呼风唤雨,让干旱的土地落下甘霖,枯死的庄稼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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