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绝处逢生,无不感激涕零,争相传颂,将那老道奉为神明。 可一夜之间,那老道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庙宇也恢复了先前的模样,仿佛从来不曾变过。 一场大灾,消弭于无形。 人们震惊不已,沈戢亦然。 他一向信奉祸福相依,生死有命,可当他看到那男童不再流落在外,而是高高兴兴地跟着病愈得救的父母返回家中的时候,只觉恍惚。 父母的面容,他早已经记不太清,可他却仍然记得母亲临终前的话。 ——“阿戢……”她注视着他,双眸之中满是痛苦与不舍,气若游丝,“你恨我么……” 那时,他一边摇头一边哭泣,只求她别死,不要抛下自己。 可母亲只喃喃道:“对不住……” 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咽气。 ——谁说这是命? 沈戢深吸口气,许久以前的痛苦的愤懑,在眼眶中的化作久久不能消退的涩意。 他知道,自己被齐晏说服了。 也是自此之后,他越来越喜欢空行山。 他像齐晏一样,与众人一道扛着锄头耕地,养鸡养鸭,照料庄稼;谁家有了什么事,他也会跟着齐晏一起上门去帮忙。他甚至也喜欢上了跟小童们一起玩耍,跟他们玩捉迷藏,追着他们在浸满阳光的原野里奔跑。 便如小时候,他和父母在原野里追逐一样。
第九十三章 围剿 蓝色的纸鸢高高地在天空中遨游,如同大海中的一叶扁舟。 沈戢思索良久,定下了主意。 齐晏的道理,就算再无懈可击,天庭也不会放过他。而沈戢能做的,是劝阻自己的师门。 在他看来,人各有志,鬼门的人如何生活,与各路门派并不相干,就算有分歧之处,也着实不必闹个你死我活。 慈窨知道沈戢的心思,听他诉说了鬼门种种之后,皱起眉头。 “就算齐晏是在为凡间做善事,可仍然是坏了天庭的规矩,天庭不会饶了他。”她说,“阿戢,你若去找师父说这话,他恐怕不会同意。” 沈戢道:“师父派我去鬼门打探实情,我既然打探到了,便该告知。至于师父如何想,那是他的事。” 慈窨的眉头皱了皱,没有说话。 “你呢?”沈戢注视这慈窨,“你也觉得,齐晏是恶人么?” “他自不是恶人。”慈窨道,“可天有天规,阿戢,你是要成仙的人,当站到天庭的一边才是。” 说罢,她脸上露出兴奋之色,道:“告诉你一件好事,师父说,我那内丹已是炉火纯青,羽化登仙指日可待。师父还说,你的本事,连天庭中的仙人都赞不绝口,待得灭了鬼门,你便可一举飞升,到了天庭之后,必然会大受重用。” 慈窨拉着沈戢的手,一脸期盼:“阿戢,我听说,天庭中也有双宿双修的仙人,我们约好了,就算经历那雷劫淬炼,也不可改了初心。谁先上去,谁就要在上面等着,不许找别人。” 沈戢看着她,那双眼睛清亮明媚,恰如初遇之时。 “慈窨,”他看着她,目光深深,“于你而言,成仙乃不可割舍之事,是么?” 慈窨怔了怔,少顷,点点头。 “阿戢,我一定要到天庭里去。”她说,“这是我的夙愿,你知道缘由。” 沈戢沉默片刻,少顷,露出一抹苦笑:“是啊,你非去不可。” 没多久,他返回师门,将鬼门中所见之事一五一十向师父弘显上师禀报,极力劝说他收回成命,莫与鬼门冲突。 如慈窨所言,弘显上师听了之后,勃然大怒。 “胡言乱语!”他斥道,“齐晏反叛仙界,以仙术市恩,以蛊惑世人为其所趋势。你乃正道弟子,当与之势不两立,岂可为其辩驳!” “弟子并非为其辩驳。”沈戢道,“师父,弟子在鬼门中所见,皆治病救人养孤扶老之事,鬼门既不曾为害人间,我等身为正道,又何必征讨?就算齐晏叛逆天庭,也当由天庭惩治,我等又何必插手其中……” 话没说完,“啪”一声,响亮的耳光重重落在了沈戢的脸上。 “你方才所言,按门中律法,可驱逐出去。”弘显上师沉着脸,道,“不过念你是我多年弟子,我不追究。你也不必再回鬼门去潜伏,从今往后,就留在山上思过。待得我等兴兵攻取空行山之日,你可为向导,戴罪立功。” 沈戢知道弘显上师一向治下严明,说一不二。 他没有争辩,向上师一拜。 不过,他没有遵从师父的禁令,没多久,就离开了师门。 在离开之前,他曾去见过慈窨。 “你要去何处?”慈窨吃惊道,“阿戢,不可胡来。” “胡来的不是我,而是师父。”沈戢冷静道,“齐晏不曾做错,我不可让师父枉杀好人。慈窨,我须离开一阵子,你不必寻我,别人问起,你什么也不必说,知道么?” 慈窨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急道:“你不能走!你知道师父的脾性,他不会原谅你!你一旦被逐出师门,那登仙之事……” “能不能登仙,是天庭决定的,与师父无干。”沈戢道。 “糊涂!”慈窨皱眉,“齐晏是天庭要犯,你帮他便是包庇他,天庭若知道了,难道会放过你?莫说登仙,只怕你也会被齐晏连累,同他一道被天庭捉拿了去!” “若天庭是这等不讲理的去处,我又何必上去与他们同流合污?”沈戢淡淡道,“慈窨,你知道,我本是个孤儿,能活到现在,已经是我的运气。若天不容我,我也认命。” 慈窨望着他,一时怔忡。 “那我呢?”她喃喃道,手指攥在他的手臂上,指甲深陷,“你我曾相约一道登仙,你……” “慈窨。”沈戢深吸一口气,注视着他,“我对你说这些,是因为我从不瞒着你任何事。登仙是你的夙愿,不是我的。但你知道,我心中只有你。” 无言的安静,横亘在二人之间。 慈窨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泪水从眼底涌出来,一滴一滴,从脸颊上淌下。 “你走吧……”她松开手,轻声道。 沈戢看着她,心中不忍:“慈窨……” 手伸出去,却被慈窨用力推开。 “你走!”她大声吼道,仿佛穷尽了所有的气力,悲伤而愤怒。 *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沈戢此番离开之后,消失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弘显上师派出许多人手去寻找,皆是无果。 但他做的一切,并不能阻止大战的到来。探查鬼门踪迹的人,不止他一个,且世间之事,没什么能够全然瞒过天庭。 在天庭的指引之下,各门派纠集而成的大军终于还是找到了空行山所在,将法障打破,攻入其中。 齐晏领着鬼门的弟子奋起反抗,与修真弟子们厮杀作一处。 为了一举铲除鬼门,天庭也派了天兵天将下来,专门对付齐晏。 天人共讨之下,鬼门就算再强盛,也免不得被落败。 沈戢得到消息,赶到空行山的时候,已经迟了。 一片炽热的红光,笼罩在空行山上空。 沈戢认出来,那是血殇阵。 此阵,乃凡间最厉害的阵法,凡血殇阵所及之处,皆为焦土,所有生灵都会被绞杀殆尽,无可幸免。 黄沙聚成万仞高塔,弘显上师端坐那塔顶之上,以为阵眼。下方,四千九百小塔围绕在空行山四周,每塔各有一名修真门派弟子,在弘显上师的带领下互相结阵,如蚕茧一般将空行山锁得死死。
第九十四章 心魔 沈戢明白,弘显上师铁了心要讨好天庭,故而纠集了各路门派围攻鬼门,他去劝阻,不会有任何用处。 正焦急之时,听得空行山中的一片惨叫之声,心惊肉跳。 沈戢是正道弟子,知晓如何入阵不被阵法所伤,于是祭出法障,以一己之力闯入血殇阵之中。 旧日众人无忧无虑的家园,如今已成炼狱。 山野和屋舍,全都化为灰烬,所有的人都已经倒在血泊之中,身首异处。清澈的溪流早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没过脚脖子的粘稠血水。 沈戢找到齐晏的时候,他倒在了一处山坡上,奄奄一息。 他身负重伤,胸口烧灼得焦黑,一看就是被天庭的仙人所伤。 “你来了……”他睁开眼,看到沈戢,低低道。 沈戢忙道:“师父莫说话,我带师父出去!” 齐晏却摇摇头。 “这血殇阵奈何不得我,但天庭和那些门派,不会放过我……”他说,“且他们都死了,我又有何颜面独活……” 沈戢望了望周围,那些平日里与他一道欢笑玩闹的人,如今皆成了尸骸,连面目也辨认不清。 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沈戢道:“师父不可说丧气话!只要留得一口气在,总有翻身的办法!” 齐晏却仍旧喃喃道:“我的仙还是保不得他们……终是我连累了他们……” 泪水迷蒙了眼眶,沈戢用力抹开,却怎么也擦不干。 “师父……”他愧疚不已,哽咽着,语无伦次,“是我的错……是我骗了师父……我以为他们少了我,便不会找到空行山……” 齐晏的唇角却浮起一抹微笑。 “你以为,我一个仙人,连你那点伪装也看不透么……”他说,“阿戢……我对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么……” 沈戢点头:“记得!” 齐晏目光深深:“你是正道弟子……你也觉得,我错了么……” 沈戢坚定道:“师父所作所为,乃慈悲万物,不违天道。” 齐晏眉间舒开,似颇是安慰。 “我曾说过你有术无道,是么……”他问。 沈戢再度点头。 “我错了,你已经得道……”齐晏咳了两声,气息变得更加虚弱。 可他却抬起手,似拼尽全力,抵在沈戢的胸膛前,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戢:“记住……人皆有道,它不在别处,只在你心中……” 沈戢怔怔地看着齐晏,他死去的时候,仍睁着眼睛。 风吹过,而齐晏却化作一阵尘土,在沈戢的怀中随风消逝。 他这才想起来,所有的仙人在登仙时,会经过雷火淬炼,脱胎换骨。齐晏早已经不再拥有肉身,殒命之时,亦是真正的形神俱灭。 ——“人皆有道……只在你心中……” 沈戢心中默念,举目四望。 一只残破的风筝落在不远处,原本那浅蓝的颜色已经被血污覆盖。 一个小小的身体压在上面,似乎临死之前,还在努力地将它护着。 四面八方传来正道弟子们得胜的欢呼之声,他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争抢尸首以为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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